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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令婉与白季旺端坐在梨花长塌上,看见顾颂紧随儿子进来,他们夫妇招手让燕儿给对面柳木塌旁,顾颂面前的食案端上点心。
白泓知道爹娘从昨日到今日并没有睡好吃好,看他们夫妇那眉心的皱纹就知道愁绪依然在。
他保持沉默淡淡望一眼爹娘,很少有地坐的很规矩。
“泓儿啊,你说你进了太乐署就快要两年了,两年之后娘记得你的俸禄就会增长,一百石会补上十五。可你究竟是哪里没有做对啊?”
石令婉已经洗漱过了,鬓发间钗环已解下。百花髻支撑在头顶随着心绪的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那革职令一到,她心慌的无法平静。
白泓当着爹的面儿,他不能上前来拥抱他亲娘,他也带着微微地忧愁:“昨日晚膳,我问了谢大人家的公子,他说宁潜早就把我的位子谋定了给他妻舅,这可是谢大人早就知道的。娘您说,我还留恋那乐署里给人双手奉茶的低卑差事吗?”
石令婉看见儿子忽然这么有规矩地坐着,她心里恼火到临近崩溃。
“娘去你二伯母那里打听打听,没准就不是你说的这情形。”儿子从小就是白家长辈们膝前撒娇的顽劣之徒,她伤心过也恨过丈夫的不狠心而打骂教导。
白泓知道他娘心里忧愁,但他不阻挠她,当母亲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娘,您去时候把我身上这块翡翠给带上吧,就当是给白容的嫁妆也比较体面。”他说着就要解下腰间的翡翠,那还是大渊国先王的御前赏赐物。
忽地,婢女燕儿慌张地挑帘先进来,正要禀报时,白仲融走进来。身后走路还不利索的白容跟着低垂着头,她手里带着昨日上午白泓带到他们家的点心,很不客气地搁到了室内大方雕花桌上。
白仲融心里有气,已经在克制地虎着脸:“你们家泓儿,丢了祖上就开始打点好的荣耀差事,为了找机会挽回就让我女儿在北院跳舞表演。往后,我给你们一个补救的机会,再将那谢公子请回来,我家容儿要与他单独畅谈为何辜负了她的心。”
他二伯说着,还用手指着白泓此刻很与世无争的脸庞。
“二伯,我不做这样的事。”
让他再次为了一向情愿而邀约谢无心,这样无意义的事他不会再做第二次。
昨夜已经问了,人家无意于白容,再去纠缠这事情就显得他白家很急切要把妹子塞给人家谢家。
白仲融是络腮胡须白净面庞也很中年英俊的,但此刻冷漠无情的姿态根本不像是白家人,心性差异很大。
他转头喊道:“白二,你进来!把家法扛进来。”
白二虽然五十岁了但很壮实,他抬的东西是一件类似铡刀的实心木桩,顾颂一看,好家伙,那分明是描金秃鹫样式,还雕刻很仔细的祖传老旧物件。
足足有一百斤重的,白二横放下木桩子,打开那铡刀,伸手从刀刃里取出来灰豹纹的皮鞭交到白仲融手里。
长房不在,二房就是执行家法的长辈。
白容站着把头垂到了快要触及她两手交握的位置,石令婉颤抖着双眸起雾,盯着她丈夫的脸,眼看着儿子无丝毫的畏惧但她是惧怕丈夫的哥哥。
在门外,顾颂似乎也听到了石嫣然的哭声,是被他父亲与白仲融轮番打骂过的感觉。
白泓镇定地起身,上前站在手握皮鞭的二伯面前:“容儿她跳舞是自愿的,如果二伯要白泓去谢家说别的什么话,白泓能做到。不过二伯,您这是要对容儿做什么?”
他看着白容小脸儿白的发青,不能自己掌控心绪地卑微样儿,他心疼起堂妹来。
“他的过错微不足道,大不了你二伯我养她一辈子。但你是白家唯一的延续,祖先这豹皮鞭子不答应饶恕不肖子,我被打过,你爹也被打过。”白仲融望着白泓,那语气是轻蔑而极度不屑的。
侄子丢了乐署官位,他似乎赶着时候就来惩罚了。
石令婉因为心里的极度不安,而浑身筛糠似的抖动起来,她虽然掌握着白家宅子里的庶务杂项,可她丈夫上面还有个兄长绝对是压服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人物。
白泓默默地捻起腰间的翡翠配件,将那绳子解开来,双手奉献给白仲融。
“二伯,这是先王御前赏赐给曾祖父的,如今侄儿将此物上缴给您,由您安置妥当了最好。”
他不怕挨上那一鞭子会是多么地疼,无非是皮肉之苦,但这苦的会是亲娘那担忧的心。
他想的通透,这翡翠挂件虽然是御赐的,但也除了在外显示他姓白的是实在的世家出身以外,再别无用途。
“拿来。”白仲融冷冰冰扫视一眼亲弟弟白季旺,伸手取了侄子掌心里的翡翠。
因为夫人冷伽仪要保持身姿曼妙。而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就执意不想再孕,他无奈也就此藏起了有子的渴望。
“他二伯,收好了!那么我们夫妇也乏了,有什么事儿明日一早再说。”未等她夫君作何应对,石令婉在白仲融伸手取了翡翠的那一瞬间,她算是彻底将这个人看低了。
就这么容不下他们三房一家啊?
白季旺琢磨着,他二嫂冷伽仪对他们夫妇有些想法了,不然他二哥也不会忽然地就搬出来家法要惩罚儿子。
他依然愁容:“阿兄,昨日膳食间里侍候那些人,还有二嫂的阿姐与公主殿下,那么就在此恭送了!”
两手捧着御赐的翡翠挂件,白仲融脸还绷着,但一挥手就命白二将那沉重的放置鞭子的秃鹫铡刀扛走,他冷眼翻了翻扬长而去。
白容脚跛着跟随出去,临走时回眸带着疑问看了白泓一眼。她不明白,堂哥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翡翠挂件给了他爹。
白泓还是觉得,有些话是该对白容说了。
“容儿,阿兄已经和无心熟了,有机会还会为你牵线的。”这是白泓有心要安慰白容的话,有些要紧的最后还是没有说,今夜二伯父的态度令他恼火。
见她阿兄欲言又止,白容心头瞬间复杂,眸中凌厉猛然扭头出去了。
惠心院正屋外,石嫣然双眸无神,被他爹搡到角落里低着头,白仲融对他们父子说了声:“行了,你儿子明日一早还要去学馆来着,别哭丧着脸了。”
白泓起身按住顾颂的手,示意他等等,他们等着白仲融的脚步声消失在中庭北院拐角,估摸着该到朱桓台了,他才起身去外面关切他表弟嫣然。
石令婉就不明白了,她哥为何要打儿子嫣然,他平日里饮酒歌舞都在夜晚,而他白日里也在欣荣琴坊内帮忙店里店外的。在白家并没有很失分寸,很多时候他比较起哥舒夜算是稳重的男人了。
“阿兄,你为何要打嫣然?”
石轨永远挺拔的身躯,依然带着些许壮志未酬的颓气,清贵而冷漠:“寄住旁人家里,须要懂得谦让,必要时候得把头低着。这是我当年进来白家,我对妹夫和你说的,你忘了吗?”
“话是阿兄说的,可我没许你打嫣然,他还是个孩子。”
“阿妹你的心意阿兄领了,我们父子会记住你的恩情。等到合适的时候,必定不会再给阿妹增添苦恼。”
石令婉从昨日到今日眉心就没有放松过,现在她走近她内侄子身边将手扶上石嫣然的肩头,看一眼自己阿兄满是心疼。
石轨年轻时候风流不羁,大渊国两川之地的田庄数不清楚,茶楼六间,但就因为风流债的累计,他到最后失了夫人,也散了田产带着积蓄来到妹夫家里。
琴仪乐技都算是上乘的石轨,通过了白家兄弟的认可,留他在白家入股琴坊。
夜里风声渐渐呼啸,与远处河畔急流声汇聚成阴暗鬼魅的冷凉气氛。
白季旺亲手挑起了棉布门帘,他殷切地对着石轨父子微笑,点头示意外面人进来屋里。
石嫣然被石令婉扶着先走进来,石轨那张脸,在白泓看来永远都是活成一副画的姿态,疏冷而无谓,任凭你对他好与不好,他都是与世无争的恬淡一笑。
子时初,婢女端了一盘热棉布巾,还沏了热茶。
白泓心里对这个阿舅过去的所为有些不敬重,但当他每次面对面遇上石轨这人之后,他的想法又改变了,特别是他阿舅看他的眸光永远都是温和慈爱。
“白泓啊,有时候,失去了未必不是好事。俗话说,旧事不逝新的不临。”他依然用一副对待孩童的口吻对白泓,还将热布巾子为他外甥搓手背。
“我不明白您这是说什么。”白泓是真的不明白石轨这后面的话,至少他没有听过。
石轨谄笑着望了顾颂一眼,显然,他是初次发觉这青年面容清俊的出挑。
相比之下,自己儿子嫣然在这顾家公子之下,他嘴角逐渐垂下,心里不服气。
“哈哈,你让你这位师弟说说,你阿舅说的对不对。”石轨昨夜在夜明珠灯罩下的光晕下,他没有看仔细近他身旁的顾颂,现在是越看越有兴趣多看。
石嫣然坐在石令婉身旁的长塌上,就在石令婉与白季旺的中间坐着。想起枣心木那件事,他此刻看见亲爹注视顾颂,而他微微咬住下唇。
白泓见他舅很少这么盯着一个人琢磨,他岔开话问:“阿舅你为何打我表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