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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老天还没看够她受折磨，崖壁斜生的一棵树阻止了坠落。
琅书整个人架在枝桠上，只想笑。
多么荒唐。以前她想和小狼活下去，总被强壮的蛮魔打个半死；如今她想死，老天偏叫她独自苟活。
老松枝干粗壮，她身子一翻，悬挂在上面，踢开碍事的杂乱枝叶，左脚试探着踩在崖壁的凸起处。崖底黑雾浓郁，死气与魔气掺杂，隐隐有变成毒瘴的趋势。
歇了一会儿，借着这早已枯死的大树爬到树根处，底下崖壁微微倾斜，须很小心地踩住。脚下碎石滚落，随时有坠下去的危险。估摸着离地还有几十丈。
魔族筋骨强悍，皮肉表层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不必担心再被撕裂。
她慢慢爬下去，旷日已久的战争绵延到崖底，长剑插着骷髅胸口的，应是一年前战争留下的残骸，被魔气腐蚀成了这样；衣袍上血迹尚未干的，应是近日坠落下来的。
琅书踩着新旧残肢，有些反胃。战马腐烂的腹部滴着血水，招来一团蝇虫大快朵颐。
骸骨堆之中，有个人还没死，好像摔断了腿，几根松树枝插在头发上，想必和她一样是被树拦住了的。
“道友……救命……”
他发出细微的痛苦呻吟，伸出手，指间都是血红的泥土，一张脸好似惨白的纸人面具。
琅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某位不知名女修的衣服，想必是因着这身穿着打扮，被对方误认为玄修了。
摸摸口袋，里面装着捡来的药草。地表之上的修仙界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命不该绝。
她拿出药草走过去，求救的修士眼神一亮，“止血草……”
原来这东西叫止血草。
修士隐在身后的手偷偷掐诀，琅书看得见他的小动作，叹息一声，将药草都递给他。
事到如今，她已经无心再存留于世，多杀一个人，多救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且留他一命，待天去收罢。
“多谢道友相助……”
他说完，手中掐诀释放法印，元霆净神印自天空落下，雷电崩落无数，一时间飞沙走石。
“还请道友将身外之物都拿来吧！”他狂傲地喊道。
凭这具破败的躯体已无力抵抗，落得个魂飞魄散，只余一束凄惨的魔火在地上摇曳。
鞋底碾灭那株火苗，修士嚣张地仰天大笑，心说天无绝人之路，竟将行走的功勋送到我手里。本以为能杀人夺财，拿到她的储物袋，没想到是个魔族。
他捡起魔火余烬，这东西就是战功的象征。捡了这个魔族的骨灰，能拿去换一把上好的法器了，简直是宝贝长了腿自己送上门来。
笑声戛然而止，一柄剑插在他胸口，腰间储物袋被来人夺去，连同那把灰烬也被这贼眉鼠眼的修士抢走。
最后的视线停留在洁白的止血草上，叶片微摇，细细的绒毛泛着微光，不沾染地上丝毫血污与尘埃。
修士张大嘴巴，死不瞑目，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正应了俗语里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偷袭杀死他的是“拾遗人”，战火催生的职业除医修剑修外，还有这种在尸堆里捡剩的职业。
他们就像捡拾残羹冷炙的老鼠，搜刮死人身上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哪里有战场哪里就有他们。如果被盯上的目标是活人，也无妨，将他变成死人再去捡就是了。
战争打起来的时候，只有宗门天才和宗族子女才配谈修养，谈底线。他们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得体，合乎礼节，并唾弃这种灭绝人性攫取财物的行径。
琅书的神魂飘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生出悲哀的感觉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清冷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没有显出身形。
她点头，“回祖师，弟子记得。”
“你觉得自己在这幻境里，扮演的是什么。”
琅书思忖了片刻，“我想……我在这方天地里，应是一面镜子。”
“怎讲。”祖师问她。
她望向萧条的四野，“他们心中怀有什么，便从我身上看见什么。医修心中忧虑伤者，从我身上看到伤痛；孩子害怕，从我身上看到恐惧；崖底的人渴望财宝，从我身上看到财富。”
“那你又看见什么？”
琅书沉默，低头俯瞰在尸堆里翻寻灵石的拾遗人，“我看到乱世的苦难，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幻境漾起微波，虚空中出现一个雾蒙蒙的影子，是在玉石中传授道法的祖师。四周幻境景象崩毁，碎片消散在灰蒙蒙的天地间。
“我等了许久，就是为了等像你这样性无恚怒的弟子，延续点星道法传承。遇苦难而不改心志，实属难得。”
琅书郑重地拜下，“见过祖师。”
虚影停驻在她面前，“经书残缺之事，我已知晓，如今你勘破幻境，将我唤醒，我便将这后半部分补足在玉石里。”
难怪上一次来玉石里观看演道时，只听得一句道法之名，没有旁的回应。原来那时祖师并未醒来，只是留下一道用于给弟子传法的分身。
琅书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欣喜万分，“多谢祖师！”
有了完整的道法，就能在修仙路上走得更远了。
“只不过……以你的情况，倒是不必再如其他点星弟子一样，靠血意玲珑法积攒灵力，冲击关窍。”祖师指点道。
“这是为何？”
祖师抬手，掌下现出个头生双角的魔族形象，和琅书在幻境中看到的魔族大相径庭。她只觉所有感官和思维都被麻痹，压迫感过于巨大，以至于浑身生不出一丝反应。
那魔族男子分明眼神温和，目若朗星，好似只是出行闲游的贵公子，但她潜意识里觉得那不是常理能认知之物，而是一条冷冰冰地藏起毒牙的蛇。
清冷的声音将她从震慑感里拉出来。
“魔族按血统分为几种类型，第一种是最低等的蛮魔，弥荒一般称他们为劣魔，神智和普通魔兽差不离。第二种是地魔，第三种是上魔。最后则是这种天魔，地位等同于天生神灵与凤丘的天妖……”
祖师叙述完毕，又补充说：“自然，这也只是魔族一方的想法。天妖天神是拒不承认的。”
弹指间便唤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天魔，言语间又透露出诸多信息，琅书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您，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