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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张小曼去医院复诊,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许久不见的蒋梨。
她见蒋梨坐在轮椅上,“这是怎么了?”
蒋梨看了张小曼一眼,轻哼,“拜你女儿所赐,脊椎碎了。走起路来就像被刀割一样的疼。”
张小曼沉默,没有再继续与她说话。还好,不远处有顾家的车子缓缓驶来,顾鸿华从驾驶座上走过来,问张小曼:“都检查完了?”
张小曼轻轻点头。一旁,蒋梨与顾鸿华低声打着招呼。
回秋波弄的路上,顾鸿华问张小曼:“蒋梨刚才与你说了什么?”
张小曼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说:“她说她的脊椎碎裂,都是眉生造成的。”
顾鸿华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问。
反倒是张小曼,说:“她是不是故意告诉我这件事的?”
顾鸿华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张小曼,“你觉得是?”
张小曼看了眼顾鸿华:“她对眉生做了什么?”
顾鸿华避重就轻,“你要相信眉生,她不是会轻易被旁人欺负的孩子。”
张小曼轻轻颔首,“是,我只需照顾好我自己,不要给她添麻烦。”
顾鸿华专心地看着车,面色淡如清茶。只有偶尔轻快点动的手指泄露着他此刻极佳的心情。
这么多年,张小曼愿意与他同坐一辆车已经是少有,还有这样对着他倾诉心中疑惑和想法,更是少之又少。
在他面前,张小曼开始变得柔软,不再如过去那样装着满身的刺。
很好。这样已经很好。
车子驶到离秋波弄门口,张小曼正要下车,却听到顾鸿华问她:“时间尚早,要不要随我去鸿云集团转一转?”
张小曼不解看着他,“我去公司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顾鸿华淡淡勾唇,循循善诱:“办公室里的手磨咖啡不会比街角的那家差的。”
张小曼迟疑一阵,重新系好上安全带,“晚上7:00要回来陪眉生吃晚饭。”
“好。”
半个小时,顾鸿华带着妻子走进鸿云大厦。凡路过有人与他打招呼,顾鸿华脸上总显得多了些耐心,或颔首,或轻声应着,身上气势温和不少。
两人坐着楼梯来到行政楼层,每个人都忙得头都不抬。张小曼望着这生机勃勃的一幕,心间有触动。
顾鸿华唤来苏棠,“暂时放一放你手中工作,替小曼准备些她需要的东西。”他说完,与陈越和赵方圆等人走进了会议室。
苏棠带着张小曼直接去了顾鸿华的办公室。顾鸿华的办公室,大足有一千尺,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将光线毫无遮拦地请了进来。
窗外白云蓝天,放下看,是这座城市最开阔和最繁华的街景,令人看在眼中,不自觉心胸也宽广了。
心旷神怡。
张小曼望着这偌大而豪华的地方,轻吁了口气。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呢?这个忙碌而高节奏的商业世界,她全然不懂啊。
她走到一旁沙发上坐下,过一会儿便有秘书端了咖啡敲门走进来,“太太,这是顾先生吩咐为您准备的咖啡。”
秘书说完,又递了几本书给张小曼,“这些也是顾先生叫我拿来给您的。”
张小曼接过,亲和扬唇,对秘书说:“谢谢。”
她垂眸看了眼书名,一本《浮生六记》,一本张爱玲,都是迎合张小曼的阅读喜好的。
张小曼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栾倾待。
她拥有的第一本张爱玲,是她念中学的时候,栾倾待存了一个月的饭钱买来送她的。
《惘然记》,即后来的《半生缘》。
那个年代在荣城是买不到张爱玲的书籍的。张小曼读过的所有关于张爱玲的文字,都仅仅来自于各种报纸和杂志的连载。
她也不知道栾倾待当年是用了什么方法,能够替她买到那本台湾版本绿色封皮的线装小说。
张小曼轻请翻开,书页上有摘录张爱玲的经典精句:“这山长水远的人生,终究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那本张爱玲,端起了咖啡浅茗。
岁月无情,就这样突然地带走了她心上最爱的那个人,却给她留下了满满半生酸甜苦痛皆有,怎么忘都忘不掉的回忆。
张小曼心里是清楚的。
顾鸿华与她的生活和成长背景全然不同,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与栾倾待之间的那份天长地久间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感情。
正如她也永远不会了解,顾鸿华与何美琪之间爱恨难辨的情感留舍。
张小曼自杀未遂,郑温娟站在病床边含着泪痛骂她自私无用。
她缠恋于往事,执着于心中对栾倾待的那份情感。张春晋已经是年逾花甲,鹤皮般沧桑的大手仿佛染满了痛心,抚在她斑驳狰狞的伤口上。
她轻生弃命,眉生怪她,足足两个星期不愿往医院见她一面。
张小曼恍然顿悟,她伤透了所有深爱着她的家人的心。
她已经悔过,余生只想平和安好地守着父母,守着女儿,不再令他们失望地好好生活下去。
对于栾倾待,她心中虽然依然无法割舍,却已经懂得妥善安放。
而对于顾鸿华,她能做到的最大妥协,也只能是相敬如宾。
*
蒋梨走投无路,她不甘心被白沫先像打发乞丐那样地扫地出门。她思来想去,整个荣城,也许栾亦然会出自自己的私心而出手帮她。
她在医院给栾亦然打电话的时候,栾亦然正与顾眉生一起打网球。
在运动这件事情上,栾亦然显然比顾眉生要有天分许多。五局下来,眉生输得很惨。
她望着某个一点都没有对她手下留情的男人,磨牙霍霍,真想将手中的网球砸在栾亦然的脸上。
栾亦然心情大好,将眉生揽到自己面前,将满脸湿汗都蹭在她脸上,顾眉生觉得又痒又黏,忍不住笑骂他道:“你过去那些令人发指的洁癖呢?都失踪了吗?”
栾亦然正要回答,手里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正是蒋梨。
栾亦然牵着顾眉生走向休息室,打开电话扬声器:“蒋女士?”
顾眉生凝神听着,将手边的矿泉水递到男人手里。
“栾总,我相信你对白氏一直都是有兴趣的。”
栾亦然看了眼眉生,然后道:“不如说说你的条件。”
“我可以把你所有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条件是,事成之后,我要白氏45%的股份。”
顾眉生凝神听着。栾亦然挂断电话后,眉生说:“这个买卖做不得,蒋梨根本不会有这个本事。”
栾亦然却已经站起身,对她说:“换衣服,我们去海边餐厅吃海鲜。”
*
鸿云集团里,顾鸿华放下耳机,对陈越说:“既然栾亦然不愿意与蒋梨做这笔买卖,我们就做一回好人。你去联系蒋梨,问清楚她的要求和条件。”
蒋梨从医院离开,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蒋家。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时已经成了砧板上的咸肉,只等着合适的时机,被人宰割下锅,永无翻身。
蒋悦然见她心情低落,将一张名片交到蒋梨手里,“这是我很好的朋友,一流心理医生。姑姑,你如果有烦恼,不妨去与她聊一聊。”
蒋梨接过名片,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蒋悦然这时又将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她看,“她不但是高学历,曾经还参加过环球小姐选美,得过前五。”
蒋梨看了眼那张照片,终于有了兴趣。这位心理医生是个年轻貌美的混血儿,有着一双与顾眉生颇为相似的蓝眸。
她抬眸看了眼蒋悦然,小心地将名片收起来,“谢谢。”
第二天,蒋梨去见过那个名叫岳温的心理医生。她坐在诊室里,越看,心中越发确定,这个女人正是白沫先会喜欢的类型。
尤其是岳温的那双蓝眸,虽然没有顾眉生的神韵,却也有三四分相似。
她想起顾眉生之前恶劣而狠绝的行径,忽然心生一计。蒋梨笑望着岳温,“岳医生,与您聊完之后,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为了感谢你,不如我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岳温笑着婉拒,“白太太客气了。”
“要的,你是悦然的朋友,不必与我客气。”蒋梨说完,笑着起身,“晚上六点,我会请司机来接诊所接你。”
她走出诊所,又打通了栾亦然的电话,“栾总晚上可有时间,请与眉生一起来吃顿便饭,我稍后会将地址发给你。”
栾亦然沉吟。
蒋梨于是又说:“就算买卖不成,人情总还有吧。”
栾亦然淡笑,终于答应,“好,我们会准时到。”
待曼的办公室里,栾亦然挂断电话,淡淡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各个监视器,唇微勾。
殷实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问道:“老板,你这究竟唱得是哪一出啊?”
殷实并不知道,对付白沫先,太过直接的手段,他是绝无可能上当的。
*
下午,白沫先的办公室里,蒋梨将顾眉生和岳温的照片同时放在他面前,“今天晚上6:00,我约了她们两个,还有栾亦然一起吃饭。要不要去,随你。”
白沫先眯眸看了眼两张照片,很快便明白了蒋梨的用意。他轻轻颔首,“说说你的条件。”
“我要原本属于锦恒的股份和财产。”
白沫先冷哼,“不可能。”
蒋梨摊手,“那我就把今天的这个饭局告诉顾鸿华。你企图染指他的女儿,我就不信他会放任不管。”
白沫先沉默。他想起今天收到的消息,顾鸿华的确是派人私下接触过蒋梨。
还有,他多年前一手扶植起来的现任交通局局长袁城,也早已经暗中收了顾鸿华的好处而变成了他的人。
白沫先心里的*像平衡木的两端。一端是金钱权势,另外一端则是他心心念念许久,却始终未曾得到过的顾眉生。
良久后,他望着蒋梨,问:“你刚刚说,今晚栾亦然也会一起来?”
蒋梨点头,“对。”
白沫先衡量再三,眯眸凝着蒋梨,“好。”
蒋梨取出包里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两份协议,“还是白纸黑字签过名更稳妥一些。”
白沫先轻哼一声,将吸过一口的雪茄叼在嘴里,拿起桌上的钢笔,在协议上挥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