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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草情(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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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紫雨见他出言不逊,恼怒之下便要抽他耳光,却不料眼前的黑衣男子突然有此一问。她呆了一呆,缓缓放下手掌,片刻后收敛心绪道:“我……”

    “有些话,也只能对陌生人说吧。”不待她回答,段世箫便笑着截道:“有些话,也只有在他死了之后,你才有勇气说出口吧?”

    “……”

    轩紫雨逐渐收回目光,颓然平视起前方来。这般沉默了许久许久后,她终于深吸一口气,继而艰难地点了点头,好似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要耗费她所有的气力。

    段世箫见状笑道:“很好,能勇于坦白自己的心意。虽然依旧无言,对你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了。”轩紫雨气息一滞,低声道:“我承认了又如何?我便是承认了,他也听不见了……”

    段世箫闻言直摇头:“非也非也。你既然承认了,我便有办法把你从他死去的阴影中拖出来;若是依旧打死不认,那我可就完全没辙了。”轩紫雨奇道:“办法?什么办法?”

    段世箫轻笑一声,却是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正视她道:“发泄出来。把我当做箫梁,发泄出你压抑已久的情绪吧。”

    “相信我,这才是解脱的唯一办法。”

    他神情专注,完全不似玩笑。她在怔了片刻后,却不禁笑出声来:“还是不要了,感觉好傻……”段世箫即刻截道:“管不管用,要试过才知道。”

    “来,试试看。从现在起,我就是箫梁了。”

    他的声音仿佛带上了某种魔力,轩紫雨不觉被带动心绪。恍惚间,那日银月重现。下一刻,那深深刻在心间的一袭白衣,竟当真浮现在了眼前。

    “……喂,你是死了吧?”她笑着问道,然而话一出口,泪水便无法遏制地涌出眼眶,顺着洁白脸颊不住坠落到身下岩石,溅起星点泪花来:“既然死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地狱里啊,别随便爬到阳间来。会吓到别人的,知不知道?”

    白衣男子温和一笑,声音轻柔得如同流水:“丫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少自作多情,谁想见你了?”她分明在哭泣,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像你这种混蛋,死了之后肯定是下十八层地狱的,对不对?”白衣男子笑道:“啊,是啊。说实在的,那里确实很辛苦……呃……”

    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襟,脸庞上神情不住变换,忽而欣喜,忽而哀伤,到末了竟是悉数变作了愤怒:“你死得好!死得好!死得太好了!活着的时候就没有让我舒心过一天,如今你死了,我、我实在是说不出的舒坦!”

    “该死的混蛋!既然抛下大家,抛下我,就这么死掉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再出现在我面前?啊?”

    白衣男子默然一阵,忽而叹息道:“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了……”话音方落,他只觉身躯一紧,却是已被她伸出双臂死死抱住。

    她抱得那么用力,似乎稍微松懈半分,他就会随风逝去:“又要弃我不顾了?”

    白衣男子身躯一震,良久只是无言。她的声音片刻后幽幽传来,并无丝毫的停滞:“知道吗?我们医仙一脉因为悬壶济世的关系,一直都有不可憎恨他人的教条传下。然而从那一天起,我竟然学会了这种情感……”她说到这里,声音不禁略略呜咽:“我恨杀害了你的灵枫,我恨连累你陷入死境的香云姐。我更恨你这家伙,活着的时候,心里不给我留一丝位置也就罢了;死了之后,还这么阴魂不散地纠缠着我……”

    “到底要把我伤到什么地步,你才肯罢休?求求你了,饶了我吧……”她把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于今夕迸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真的就要受不了了……”

    他无声叹息,扶起怀里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然后俯下脸庞,逐一吻去她眼角的清泪:“不要哭,傻丫头,不要再哭了……”

    “答应我,就算一个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好不好?”

    听得此言,她即刻觉察到了什么,抓住他衣衫的力道顿时加大几分:“不要!求求你不要走!如果、如果你非走不可,那么……就带上我一起吧。”

    然而,即便她如何奋力抓紧,即便她如何嘶声呼喊,那个男子的身影终究迅速模糊了开去。昏暗夜空下,仅余一句朦胧话语飘荡耳际:“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悬崖边缘,岩石之上,段世箫俯视着怀里已然昏迷过去的她。良久,他似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行了,这下你总该放下心了吧?”

    经过连日跋涉,哈克索族终于抵达了天山山脚。

    碧草无垠的天山脚下,只见无数毡帐已然搭起,穿着各色服饰的草原人民三五成群笑谈不歇。满眼碧草欲连天,广阔草原上成群牛羊遍布四野,不时有骑着骏马的健壮男儿挥鞭吆喝,好一派祥和宁静的草原风光。

    老族长以老手避住阳光,极目远眺道:“看样子咱们哈克索族并不是第一个到的啊。毕竟天山骏马俱都品种优良,大家对之热情极高也不奇怪……巴图、阿娅、阿娜,既然天山都近在眼前了,你们不如再待上一阵,等到天山马群猎捕结束,参加完那达慕大会再走吧。”

    那达慕大会,乃是草原七十二部族每年都要举办的盛会,各族人民齐聚一处,参加赛马、摔跤、射箭等竞技项目,之后还有大型的歌舞表演,是草原人民庆祝丰收以及祈求来年一年风调雨顺的活动,通常在捕猎天山马群后的五日内举办。段世箫三人略略商议,反正眼下并无要事,用不着火急火燎地赶回中原,何况老族长的盛情难却,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决意已定,三人便开始帮助族人安营扎寨。这期间,相继有其他部族族人抵达,为天山山脚的热闹气氛锦上添花。老族长见状叹道:“也只有这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才能稍稍修补草原七十二部族的间隙。若是有神祭大人在,以我们草原人民的团结一心,怎么也不会被中原人挑拨离间,落个分崩离析的下场啊……”

    轩紫雨闻言柳眉一挑,下意识问道:“族长,您口中的‘神祭大人’,究竟是……?”

    老族长道:“神祭大人是我们草原七十二部族的领袖,是神明赐予我们的至高无上的恩典,每一代神祭大人都是由上一任临终之际亲口任命。只不过十八年前,上一任神祭竟指定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接任,接着就传出那女婴不知去向的消息。这些年来,七十二部族中最为强大的突厥部族逐渐强大,竟公然行使着神祭大人才有的兵权,进而挥兵进犯中原。不料中原人阴险狡诈,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在兵临城下时成功离间了突厥的两位首脑,将强大的突厥部族一分为二。大敌当前,最忌讳的就是主帅不和。大军在玉门关前坚持没有多久,便是分为两批相继退兵,最终突厥部族分裂为东西两部,持续着长达数十年的冷战。”

    说到这里,族长不禁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们只求平安度日,实在没有闲心去管这等事情。”殷叶君见得他的无奈神情,亦叹道:“是啊,老百姓只求平稳生活,不论当权者做出何等决策,百姓们始终是无辜的。”

    段世箫对他们所言倒是无感,只是忙着手上的活计。谁知片刻后,族中男儿以巴汗为首突然一拥而上,哄笑着将段世箫架走,口口声声说要教他套马。不一会儿,众男子便骑马奔驰于草原上,用圈养的马匹进行着练习。

    骑着墨影,持着麻绳的段世箫,在四周弓马娴熟的身影映衬下,难免显得有些笨手笨脚。轩紫雨和殷叶君将这情形瞧在眼里,却是相视一笑,继续忙手中事宜了。

    这几日时间,白雪皑皑的天山上陆续有一些骏马奔驰而下,大部分都被恭候在此的草原人民成功驯服。没有得到骏马的男儿们也不曾灰心,毕竟这些落单马儿不过是些小角色,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这般严阵以待之下,众人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迎来了那如同奔腾江河的天山马群。

    和周围的草原男儿们一样,段世箫又紧张又兴奋,目光牢牢盯着半山腰处涌起的一抹洪流。座下墨影经过他这段时间的精心喂养,已是长得丰神俊朗,丝毫瞧不出之前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墨影受到四周气氛影响,不住地以马蹄刨着地面,兴奋得跃跃欲试。

    广袤大地,因无数马蹄落下发出阵阵闷响,如同奋力击打的大鼓,不住刺激着众人的神经,使得他们的呼吸瞬间便急促了起来,随之目光遥遥投向那腾起烟尘的最前方。忽的,也不知谁一声欣喜高喝,众人眼神陡然凝聚,立刻就充斥了狂热的兴奋:“看!是格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