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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南方的梁主萧岿得知自家女儿顺利诞下男婴,心情激动不已,亲率数百人奔赴大兴,看望自己的外孙。萧岿此次出行声势浩大,杨坚一方也做足礼数,率领百官为其举行了庄重热烈的迎接仪式,双方见面后十分欣喜投契,萧岿逗留了一个多月才启程归国。
梁主走后,天气逐渐见暖,转眼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开皇四年的春天,东西突厥的内战已处于白热化阶段,东、突厥沙钵略可汗一方明显处于劣势。面对如此情况,契丹、高句丽、吐谷浑以及突厥部分部众纷纷遣使来向大隋皇帝乞降求和,杨坚喜悦不已,于大兴殿大摆筵席招待各国使者。与此同时,在讨伐突厥中表现突出的虞庆则由内史监、吏部尚书升迁为尚书右仆射,定策有功的杨素也被加封为御史大夫,更受杨坚重用。
大隋王朝暂时摆脱了战争的牵制,在这样的太平年间,帝国的天子杨坚决定将他治国的中心任务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六月已至,关中的酷夏闷热无风,炎炎烈日当头,勤勉的皇帝杨坚却是不敢有一丝懈怠,午膳后也不休息,召来高颎、苏威、杨素三人于顺阳阁讨论近期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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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阁中没有一丝繁饰,朴素却也不失典雅,君臣四人私下议事倒也随性,大家围着桌案跻坐在地,毫无拘束之意。皇帝的面上带着一丝凝重,在臣子面前他素来就是这般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今日他看起来更显疲惫,此刻正左手抱胸右手拖颐,幽幽道:“这关中地区去年春夏就一直大旱,今年也久未降雨,看样子又得旱灾了,等到秋天粮食歉收,可是个大问题,得尽早想好应对之策啊!”
高颎看着神色严肃的杨坚,态度恭敬而又语调平平地说道:“回禀陛下,先前已令山东地区做好部署,朝廷准备从蒲、陕、虢、熊、伊、洛、郑、怀、邵、卫、汴、许、汝十三州募丁运粮至关中,只不过眼下在运输问题上还有一些困难。”他见杨坚仍是沉着脸色、紧皱眉头,便也不拖沓,忙加快语速继续道:“运送粮食的全路线是由洛阳至京城,此段漕运中有两个路段比较艰险。首先是洛阳至陕州路段,黄河穿行于山脉之间,两大石岛耸立河中,将黄河分为三股,水流激荡于千仞峭壁之中,暗礁遍布、水声如雷,漕船难以通过,只得改为陆运。其次是潼关至京城路段,这段漕运所利用的渭水属地堑式构造,山高坡陡、支流湍急,大量泥沙常年被雨水冲刷而淤积在渭水河床,已造成流浅沙深,舟楫难通,目前还在疏浚。”
杨坚略带着几丝皱纹的眼角耷拉着垂了下去,思索了片刻后,才反问一句:“疏浚?能解决问题吗?”
高颎不禁沉默了,想启唇再言却欲言又止,把想要说的话生生忍了下去,只是默默地摇着头,表现出对眼下情况很不乐观的样子。杨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环视了下其余二人,他左手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在案几上点着节奏,呆了半晌后突然抖擞起精神,振奋道:“朕觉得不如开凿一条人工水渠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三位国之重臣皆是小感惊讶,始终紧绷着神经的苏威第一反应是瞪大了眼睛,但他又很快恢复了常态,与身边的高颎对视一眼,二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冷傲的杨素则一直将注意力投在杨坚身上,倒也没有理会那二人的小动作。
此时,苏威见眼下无人说话,便打破沉默首先开口道:“我觉得陛下的提议完全可行,京城以北有足够宽阔的平原,臣认为此水渠可由咸阳作为端点,引渭水之水,于大兴城北、渭河南岸平原处与渭河平行开凿,至潼关不过三百余里,不出三月即可完工。”
杨坚虽是疲累,但大喜之下,连续拍了两下桌案,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那么这水渠的具体设计还是交给宇文恺吧,朕对他规划的大兴城可是十分满意,至于监工嘛,卿等有什么好的人选?”
被苏威占了上风,杨素不甘示弱,急于抢着出头,他想也不想,不假思索地高声应道:“臣推荐安平郡公苏孝慈和武山郡公郭衍。”
杨坚先是“嗯”了一声,微微琢磨一下,才点头许可:“可以,就这两个人吧!此事解决了,朕便轻松多了!”话音刚落,突然又想起一事,于是正色道:“对了,这突厥忙于内战无暇侵扰我们,但我看还是得有个防备,以防万一。先前英国公宇文忻曾主动向朕请缨,朕觉得他也算有勇有谋,想当初与尉迟迥决战之时还多亏了他的计谋,就让他去防备突厥吧,卿等可有意见?”
听了这番话,高颎不禁有些顾虑,踌躇二三后,小心翼翼道:“臣觉得不妥,想当初这英国公可是被尉迟迥招降的三人之一,陛下派臣去做监军才令其不敢有异动。臣觉得此人心怀异志,不可委以重兵。”
杨坚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道:“昭玄所言有理,那就作罢吧!”话音刚落,一名内侍前来通报:“郢国公王谊请求面圣。”杨坚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才令其进来。
这王谊身体一向不好,年纪未算老迈,但如今头发早已半白,容颜也更显苍老。只见那人缓缓走进屋子,面上始终挂着一种趾高气昂的姿态,同样是我行我素、心高气傲的杨素对此很是不屑一顾。
王谊与杨素早有隔阂,察觉到杨素在看自己,嗤之以鼻地低哼了一声,他一路走着又瞟了一下左右的高颎和苏威,更是一脸鄙夷,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只顾大步向前,直接向杨坚行了大礼:“臣给陛下请安。”
杨坚实在是累了,有些不耐烦地道:“郢公太客气了,你我好歹是亲家一场,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有什么事过来坐下再说。”
王谊略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挺胸站在原地,语气低沉地道:“臣蒙圣恩得以与陛下结为亲家,可惜犬子无福,还连累公主守寡。兰陵公主毕竟年幼,臣此次前来是希望陛下令公主除服,不必为犬子服丧了。”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话说得杨坚有点错愕,不禁皱起眉头不置可否。高颎和苏威也都闭口不言,二人皆觉得此乃皇帝家事,自己不便发表意见。杨素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逼到王谊面前:“郢国公,这话说的有失体统了吧!”
王谊怒目直视着杨素:“你什么意思……”正要开口激辩,却见他直接无视了自己,更是一团火堵在心口。
杨素转身走回杨坚身边,微扬着下颚厉声道:“陛下,微臣听闻丧服有五,亲疏不同,丧制有四,降杀也不同。此乃君王通行的办法,不可以改变,因此贤人不能逾越,不肖者也不能不及。驸马王奉孝于去年五月去世,这才刚刚一年,郢国公便请求公主除丧,此举甚是不妥。微臣以为,公主虽是王姬,但终成下嫁之礼,公道则主之,乃是天经地义。夫妻是人伦之始,丧夫是人道中的大事,三年的服丧期必须坚守,如不重视就会被君子耻笑。”
杨素这几句话说得王谊浑身发抖,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登时冷得煞白,他虽然生气但却是吓得不敢再多言一句。
而那杨素依然不依不饶,他转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王谊,暗自得意不已,又继续对杨坚道:“虽然说郢国公本不是无礼之人,但他身居如此高位,竟想出如此无礼之事,怎么能行呢?他的建议鄙薄教化,作为父亲实乃不慈,更重要的是会令公主成为轻视礼教的不义之人。如若放纵他而不加纠正,实在是有伤风俗,所以微臣请求陛下将他治罪。”
此刻的王谊早已没了气场,战战兢兢地看着杨坚,生怕皇帝受了挑唆治自己一个重罪。他本意确实是为年幼的公主说话,眼下也只能怀着满腹的委屈,结结巴巴道:“陛下……臣……臣是一片好心为公主着想,真……真的没有考虑……考虑那么多,请陛下明察……”
杨坚听过杨素的话,深感那王谊的请求真是要将自己置于无礼无义之地,一下子气上心头,但是顾及到王谊的身份,又不想治他重罪,只得朝王谊和杨素摆摆手:“处道你有些言重了,郢公也无需再解释了,此事别再提了就好。”
王谊知道自己触怒了龙颜,听到杨坚发话放过自己一马,顶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急忙哆哆嗦嗦地自请告退。杨坚点了点头,待王谊离去后,他抬起胳膊舒展了一下身子,同时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其余三位臣子见状便也识趣要告退。
杨坚令身边的宦官送他三人出去,临走前高颎回望了一眼皇帝的身影,踏出门口后低声对那宦官语重心长地嘱托道:“我看陛下这几日没什么精神,你是常年在御前的人,可要多留心些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