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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伴随着徐徐升起的灿烂朝阳,韦孝宽以宇文忻为先锋,率六总管军向尉迟惇的十万大军进发。成功架桥后,营中士兵军心大振、士气高涨,几万人整齐列队,激昂地行进。
河对岸的尉迟惇整兵严守,坐镇高处纵观全局,做好了迎战准备。
就在这时,有士兵跑来报信:“将军,韦孝宽派人渡河来了,先锋是宇文忻,势头威猛。阵前大将军请命死守险滩要地,阻拦他们进取。”
尉迟惇揉了揉太阳穴,闭眼思虑半晌后说:“不,我们稍作后退,腾些许空地让他们渡河,待他们一半渡过一半仍在桥上时,我们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传令下去,在我未上阵发令之前,任何人只准后退不准前进,违者立斩!”
韦孝宽见尉迟惇后撤,高喊道:“今日之战,有进无退!”而后下令全速渡河。
擂鼓声响彻碧天,震得河面水波漾漾。士兵的呐喊助威声更加嘹亮,大军气焰节节高涨。“全军出发——”先锋宇文忻军前领头,他跨在一匹乌黑战马之上举刀发令,脚下一蹬驾马而奔,引领身后大军过桥渡江。
高颎见前军已经出发,身处后方的他命令道:“昔日项羽破釜沉舟得以灭秦,我们如今也只能背水一战,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把话传到后面,渡河之后立即烧毁桥梁!”
虽然桥面狭窄,队伍过桥时略有拥挤,但士兵们训练有素,所有人脚步一齐、同心向前,有条不紊地通过桥面,速度惊人。下桥后更是在第一时间调整好状态,听候号角指令,迅速集结列阵。
尉迟惇低估了敌方的实力,没想到韦孝宽的军队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过桥。他刚刚身披战甲亲临阵前,尚未部署好战略方针,就已听到敌军喊杀声震耳欲聋。措手不及之下尉迟惇孤注一掷下令道:“集中兵力,斩杀贼寇大将,砍死宇文忻者有重赏。”
宇文忻见敌军势头凶猛朝他杀来,忙派人掩护,嘶声吼道:“将士们,后方木桥已被摧毁,我们没有退路了,只能背水一战!跟我一起杀过去!”士兵们得知退路被断,纷纷意决拼死取胜,一时间勇不可挡。
尉迟惇一方打头冲锋者虽皆是其手下精兵,但刚与敌军接触就已现弱势。丝毫招架不住宇文忻一方的凶猛攻击,不消片刻就被杀得所剩无几。眼见前军集体崩溃,尉迟惇所在的后方数万人大队顿时乱了分寸。大部分士兵已被敌军壮大的阵势吓破了胆,再也不听从指挥,纷纷四散逃命。
尉迟惇看到手下不战而逃知败局已定,也无心应战,调转马头悲愤地高喊:“撤退——大家朝相州方向撤——兄弟们,跟我走啊!”
宇文忻眼见敌人势衰,起兵全速追击,面对溃逃中毫无抵挡之力的士兵,他大刀一挥横扫数人,马蹄踏尸血溅四方。一时间,激烈的战场上杀气冲天,哀嚎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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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得知尉迟惇率兵朝相州方向逃去,立即下令以宇文忻为先锋追击,自己则与其余五总管率大军奔赴相州,与尉迟迥决一死战。
宇文忻率五百精骑小队,全速追击尉迟惇至野马岗。尉迟惇因有良驹而得以逃脱,敌方其余残兵则几乎都被消灭。此时的先锋小队气焰高涨,军中一将领对宇文忻呼道:“将军,这些逃兵轻而易举就被我们击散,尉迟惇如今只孤身一人往邺城逃奔,我们快奋力追击吧!”
宇文忻仔细观察周围地形,脸色猛然一沉,阴冷地说:“不好!现在已近相州境内,尉迟迥定会有所埋伏,我们在此需小心谨慎,不要贸然进军。是进是退,一切等探路的人回来再做抉择。”
五百人的追击小队停步不前,毫无预兆之下,寂静的山岗上空笼起一片阴云,遮住了上午时分本就光照不强的日头。天气突变,小队中的士兵更是时刻保持警惕,唯独宇文忻双手交叉抱怀,阖眼深思。
大约过了一刻钟,派出的探兵终于归队,从容回报:“前方五里外确实有敌方营帐,大约有三千余人,但并不是埋伏好的士兵,而是本地常驻守军。据我观察营中防备松懈,应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威胁。”
宇文忻听后当即决定趁前方敌营还未警觉先发起突袭,他先派人在营寨后方小林中放起大火诱敌外出扑救。营寨高门大开之际宇文忻率全员一举冲至营内,将敌人杀得是措手不及。
守军遭到偷袭后混乱不堪,没有做好应敌准备的士兵们毫无招架之力。宇文忻等五百精兵杀起敌军冷血无情,如快刀斩乱麻,不出一个时辰便将此地三千人尽数歼灭。
野马岗突袭结束后,宇文忻迅速集结所有人马,对接下来的行动做出部署。十几位受轻伤的军士留下负责善后工作,其余人随他继续行进。
北进至草桥时,有探兵来报:“前面就是邺城,此地有重兵把守,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抵挡不住。”
宇文忻眯眼远望着正午时分的烈日,沉吟良久后冷冷地吐出一句:“先不要进攻,我们就在此地等待与元帅大军会合。”
话音未落,却见不远处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急急逼来。许是探兵暴露了踪迹,引敌尾随至此,宇文忻忙下令撤退。正后退时却又遇一队轻骑由左路包抄至军前,对方一员大将径直冲阵而来,宇文忻起刀招架,五百精兵被逼之下只得挺身迎敌。
虽遇突袭,但宇文忻一方并没有自乱阵脚,勇猛有余却无奈兵力悬殊,只得且战且退。眼见周围的士兵一个一个倒下,宇文忻怒吼一声,眼冒凶光,手上屠刀有如神器,一刀落下连砍数人。其余人马见队中统领愈战愈勇,士气大增纷纷拼死反击,又捱了数刻,但终敌不过对方源源不断的进攻。
最后只剩不到二百人,宇文忻全身染满鲜血,仍激烈地抵抗着敌军的攻势。就在此时,西南方忽起震天喊声,不消片刻只见一位人高马大的壮年将军引兵奔至阵前,掩杀敌军。
“仲乐,元帅大军已到,派我先来支援你。”说话的正是援军主将宇文述,他手执长枪冲到宇文忻身边,与其一同发起猛烈的反击。
敌方见韦孝宽派人支援,军心已有动摇,杀气减弱。其主将不知援兵数目之下不敢贸然恋战,急急撤退。宇文忻和宇文述二人一时占了上风但没有乘胜追击,大队人马得令迅速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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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下午,宇文忻、宇文述与韦孝宽大军会合后继续前行,眼下已至距邺城不足十里处。韦孝宽整军备战数月,终于等到了与尉迟迥一决生死之日。
邺城内,坐拥十三万雄兵的尉迟迥怀抱一顶晶亮头盔站在城门之上,燥闷之气绵延至门楼上,没有一丝风吹草动,让人难以想象这便是大战前夕的情景。遥望这片他熟悉的土地,尉迟迥第一次萌发出沉厚沧幽之感。
城南高地上聚集起人山人海的百姓,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外出观战,尉迟迥的脸色益发凝重。再转而看向倾巢出动、整齐列阵的士兵,以最前方万人组成的黄龙军最为夺目耀眼。这些亲兵由他在关中亲手操练,此次出征每人头戴墨绿巾、身披明黄战衣,列阵而站,远望之下犹如一条盘旋在野的巨大黄龙,气势冲天。
见此阵势,尉迟迥双目轻轻燃起一团明火,将片刻前眼底的忧郁尽数掩盖。他沉稳地将手中头盔戴上,满头银丝埋藏在金甲之下,整个人犹如新生,焕发着冷峻的寒气。缓缓步下城楼,脚下苍劲有力,带起尘土飞扬。
战场,就在前方。尉迟迥露出阴冷的笑,策马向阵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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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时来临,号角雷鸣、鼓声震天,大战一触即发。邺城外十三万士兵分八路齐进,直冲向敌军阵前。韦孝宽大军列阵相迎,弩手、弓箭手伏于阵中两翼,步兵蓄势而待。军令一发,万军如海中奔腾的巨浪,一波一波奔涌向前。
双方前队的万人兵马相交混战,一时间杀气冲天,撼动四野。韦孝宽领后方骑兵快马迎上,护于其侧的刘副尉高喊一声:“元帅快看,尉迟老儿竟有‘神龙’相助!”
韦孝宽怫然不悦,狠狠瞪了刘副尉一眼,随即大喊一声:“莫要长他人志气!敌军先锋不过是从关中带来的黄龙军,不足为惧!”语毕,他挥剑高吼鼓舞士气,此阵中军士在其带领下一同壮威呐喊。
前方厮杀更激,尉迟迥着金甲金盔亲身带领黄龙军冲锋陷阵,黄衣加身的士兵们神勇无敌,以一敌十,杀得韦孝宽一方苦战相抗。前方军士拼尽全力且杀且挡,但毫无招架之力,仍是节节后退。
这一场硬仗拼了整整两个时辰,日渐西落,天际晕染上一层红霞。保卫在韦孝宽身边的大将崔弘度眼见战况不妙,不禁请命道:“元帅,天色已晚,不如下令撤退再作打算。”
“不可!”韦孝宽坚定不移地大吼,他满布沧桑的脸上青筋爆起,有如一头狂怒的雄狮。“前方探报尉迟迥侄子尉迟勤率五万大军前来支援,领头的三千骑已至。此时若不抓紧攻下,待守敌与援军会合,战况就更不利了!”语毕,韦孝宽更是加鞭纵马,奔往最前阵。
数万人马在韦孝宽的带领下苦战不退,无奈拼死反击无果,军心逐渐生变,劣势越发明显。宇文忻眼见阵前危急,只感敌我双方高下悬殊,深觉此刻不应再力拼制敌。他在前军掩护下慢慢退到阵尾,同时苦思绝处逢生之策。
不经意间一瞥,宇文忻突然发觉对面高坡上站了成千上万的邺城百姓,观战的人群整整排了一里开外,远望之下好似一堵厚实的人墙。灵光一闪间,宇文忻顿生一计,他立刻冲到不远外的李询身边与其道明自己的计策。
李询听后哗然大惊,直直望着高地上的百姓,旋即欣喜而泣道:“赢了,赢了……有邺城百姓‘相助’,此战我们必胜无疑!”
不远处作战的高颎看到宇文忻和李询的异样,忙赶到二人身边,听过宇文忻的计策后连连点头道:“此战仲乐应记头功!速速发令吧,我等都听你的指挥!”
宇文忻当仁不让,他策马转身往大队侧方奔走,对阵中弓箭手发号施令:“所有人停止向尉迟迥发箭,先射高坡上的观战者——停止向尉迟迥发箭,停止向尉迟迥发箭——弓箭手听令,一起射击高地——”多次穿梭往返于军阵左右两翼之间,宇文忻很快便将号令传至所有弓箭手。
顷刻之时,两千弓箭手万箭齐发,箭势如骤雨急下。弓箭源源不断射出,密密麻麻飞向高地上的百姓,伤者数千,更有人中箭而亡伏地不起。此时的邺城外乱成一片,呜呼惨绝的惊叫声不绝于耳。
观战的人群前有弓箭袭击,只得后退回城,鸡飞狗跳般慌乱奔逃。残阳如血,妇孺们惨烈尖锐的哭喊惊叫声划破苍穹,每个人的心头都布满死亡的阴翳。为了生存的人们拼尽全力,发疯一般往城门内奔跑,与身后无情的弓箭相比,竟无人畏惧城下持刀作战的士兵。
尉迟迥的军队背城而战,毫无预兆地被蜂拥而上的百姓冲乱了阵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战,更有多人被百姓推挤踩踏,不消片刻全军已乱成一盘散沙。
一切尽在宇文忻的意料之中,他当即下令本部人马奋起直追,同时呐喊:“贼军败了,败了……所有人跟我一起冲,此战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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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敌方受到逃命百姓的冲撞后溃不成军,平叛大军的气焰如死灰复燃,甚至更胜从前。在韦孝宽等人的带领下,全军发起激烈的冲锋反击,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反败为胜。尉迟迥十三万大军经过先前的突发事件后一蹶不振,抵挡不住对方的迅猛攻势,连连后退之下终于告败,开始急切地往城中撤退。
残军退回城中后,韦孝宽立刻命令众将围攻城池。李询、梁士彦、崔弘度攻北门,宇文忻、宇文述攻西门,韦孝宽则与元谐坐镇南门。
天渐渐黑了……
城外燃起一片通红火光,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古老的邺城外墙更显斑驳。肩胛负伤,血染战衣的尉迟迥仓皇地退到北门城楼上,他居高临下眼见败局已定,清楚知道如今局面纵是黄龙下世也无法力挽狂澜。
心,一点一点地凉透,万念俱灰间,唯独那一双利目却仍是咄咄逼人。作为一个将领,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他仍然在城楼上坚持作战,守卫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一股寒气自尉迟迥身上冷冷发散,他手持长弓从容沉静地射出一支支利箭,箭箭穿透敌人心房。
英雄末路的悲怆豪气感染了城墙上的每一个人,在场的黄龙军纷纷抄起弓箭和尉迟迥一起做出最后反击。尉迟迥见周围亲兵皆留下与他一起作战,这位傲骨铮铮的老将不禁红了眼眶,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都走,不要管我!邺城东北方的外墙有一缺角,趁贼军还未发现,大家速速逃命去吧!快走,给我走……”
“战前我等歃血盟誓,今日定要与大总管同生共死——”百余守军无一人萌生去意,纷纷表明心迹。
“誓死追随大总管——”
“誓死追随大总管——”
“誓死追随大总管——”
城楼上最后百名黄龙军用性命坚守着自己许下的承诺,一张张染满血污的脸上刻着永不屈服的坚毅,他们雄壮的呐喊声穿透九霄,直上青天。
数万火把将天际照得明亮如昼,这一晚,月亮隐没在云端深处,漫天繁星也暗淡无光。墙下激烈的攻城声仿佛渐渐弱了下去,战火纷飞的邺城上空唱响了一曲泣血长鸣的绝世悲歌,那是尉迟迥的黄龙军们在齐齐呐喊着同一句发自肺腑、铿锵有力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