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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正值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原早已不复之前的昌盛繁华。统治者闭关锁国,沉醉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竟不知大难临头。直到八国联军的炮火轰开了圆明园的大门,在美丽的夏宫里四处劫掠,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他们用一艘一艘的军舰载满了美丽的赃物,企图扬帆回国,而这一切全部落在了初来乍到的江泽月的眼里。
江泽月虽然看上去温婉柔弱,但是做为众多强大式神效忠的阴阳师,她外柔内刚,骨子里更是爱憎分明。看不惯这些西方的强盗们烧杀劫掠的行径,江泽月招来强大的海风和滔天的巨浪,将这一艘一搜载满了宝藏的军舰淹没在了喜怒无常的大海里。
没过多久,一位西方女子便找上了门来。她脸上的妆容精致而不艳俗,上挑的眼角涂抹着暗红色的眼影。她嘴唇的颜色是近乎漆黑的红,凌厉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魅惑的风情,深绿色的军装上,法兰西的标识证明了侵略者的身份。
江泽月微微皱起了眉头。常年和神灵妖怪打交道,她感知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异于活人的气息。果然,那女子自报家门,唇角的弧度十足的张狂:
“我是娜塔丽奈芙·梵米利昂·巴托里,吸血鬼家族的人。”那女子挑眉一笑,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日本的阴阳师,你不该多管闲事。”
“师父说过,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于情于理我都该出手。”江泽月唤出了随身的式神妖怪,“更何况,多行不义必自毙。法兰西的侵略者,你们好自为之。”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立刻打了起来,却不约而同地低估了对方。娜塔丽奈芙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阴阳师竟然收服了这么多强大的式神,而江泽月却也没想到,这个西方的吸血鬼,竟然室血族五大家族之一,巴托里家的传人。
那一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娜塔丽奈芙不断诵读着黑魔法,而江泽月也指挥着式神们与她斗法。只可惜,她终究是个人类,不如吸血鬼一般有着强大的恢复能力。战斗的最后,娜塔丽奈芙举着漆黑长刀向她砍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黑色的瞳仁倒影着闪亮的刀锋,江泽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出乎她预料的,刺骨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悬浮在自己面前。他只是轻轻伸出手,点上了娜塔丽奈芙的心口,指尖刺入了她的心脏。与此同时,锐利的刀刃带着黑色的气息也刺入了他的身体,却没有鲜血落下来。她能看到的,只是那个人的身影渐渐地被黑色的气息吞噬。江泽月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不往下落,然而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看着那日思夜想的人在自己面前渐渐化作点点磷光,消失在空气里。
阴阳师侧过脸,温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江泽月,轻轻笑了笑。他嘴唇张合,似乎说了句什么。也许是四周的风太大了,江泽月没有听见。
然后,他的身影渐渐消散了,只留下了一把被砍断的筝。
那天,一把大火烧毁了东方的夏宫,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映得通红。江泽月抱着断成两半的筝坐在火中。很远处,是烧杀抢掠的声音,还夹杂着侵略者们的嬉笑与谩骂。所有的声响,在跳动的火光中,都被模糊成留声机老旧的声音。
江泽月静静地看着火舌蔓延上四周的雕楼彩栋,思绪却飘回了远在京都的小山丘上,那里是她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地方。她想到了师父的琴音和他临别前怅然若失的话语,她终于笑了。
(“你终究会明白我的。”)
昔年景行天皇在伊贺县神琦郡南部的山丘上宴请众臣。宴会上景行天皇十分喜悦,便把爱琴筑紫筝留在了山上当作纪念,却不知筑紫筝早已并非一把普通的器具。它曾为天皇所珍爱,因此有了魂灵,却被不知实情的主人留在了山上。
思念主人的筑紫筝化作了人形,那便是琴的付丧神,《百器徒然袋》中的琴古主。他夜夜在山丘上弹奏着天皇最爱的乐曲,等待着主人的回归。然而,他却再也没有等到过……
“师父,我花了整整二十六年才想明白,有一种等待,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您用了一生的时间等候景行天皇,而我也用一辈子的光阴来等候你。”
“只是,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我要永永远远地活在今生,替您手刃那些西方的魔物。”
火势已经完全包围了整个屋子,甚至已经舔上了她的衣角。和服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琴,撕下衣带,小心地将断裂的地方绑缚好。然后,她抬起手,弹奏起了琴古主曾经最爱的乐曲。已被砍断的琴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随着凄厉的火光一起,盘旋上升着,传遍了整个燃烧的夜空。
她被活活烧死在了火中。
大火平息了,然而她的灵魂却被禁锢在了诺大的废墟中。太重的执念让她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变成了怨灵徘徊在京城之中,盲目地找寻着娜塔丽奈芙的同类。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遇到了一个女道士。
她的道符短暂地遏制住了她的戾气,让她的神智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江泽月茫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如雪的长发,和与白发十分不相称的年轻的容颜。
“你戾气太重了。”那女道士说,“可是心中有什么积怨难解的事情吗?”
江泽月低着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整张脸已经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腐烂的肌肉黏连在森森的白骨上,一点也看不出当年那个花容月貌的阴阳师的影子。这幅容貌的话……师父还会认识她吗?
“积怨难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好像在等人……不,我好像要去报仇……我的仇人拿着一把黑色的刀,那把刀会腐蚀人的皮肉……”
她的话断断续续,模样也痴痴傻傻。
“我叫韦司云。”那女道士怜悯地看着她,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做个伴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你的目的了,再离去也不迟。”
江泽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颇像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
“……我叫……江泽……月……”
“江姑娘吗?”韦司云淡色的唇角扯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她向那模样恐怖的怨鬼伸出了手:“跟我走吗?”
阴阳师的魂魄犹豫了半晌,才把焦黑的、骨瘦如柴的残缺的手掌放在了韦司云白皙的掌心,然后试探性地握了握。韦司云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
“跟我走吧……”
…………
日升月沉,草木枯荣,人间浮世轮代更迭交错。渐渐的,她的父母去世了,她一个人对着夕阳坐了好久。江泽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调动模糊的记忆,用阴阳术做了几个纸鹤逗她玩。韦司云看着她懵懵懂懂又小心翼翼地讨好安慰自己的样子,破涕为笑。她的笑容早就不如当年那般美丽,然而江泽月还是觉得她笑得很好看。
然而,韦司云微笑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因为她的国家已经陷入了危急存亡的关头,而罪魁祸首竟然是江泽月的祖国。江泽月早已对自己的“祖国”没有了什么印象,智能也早已下降到婴孩的水准。她只能想尽了法子逗韦司云开心,然而却失败了。
也许是怨念已经不够支撑她的灵魂。渐渐的,她的智能日复一日地退化下去,又复变回了两人初见时的模样。她有时会对韦司云大打出手。每当这时,她脑中那些本来已经忘却的阴阳术又一次浮现了出来,每每将韦司云打得措手不及。
后来的某一天,她短暂地清醒了过来,却发现韦司云在用一种很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从她的自言自语中,江泽月才明白,因为自己的怨念已经不够让她继续游荡在人世间,所以她会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终有一天会消失。
她觉得自己不能消失。也许是舍不得韦司云,也许是舍不得其他的东西。
在那天晚上,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忽然鲜活地活了过来。琴古主温柔的容颜和哀怨的琴音,八国联军的军舰,娜塔丽奈芙的刀刃,圆明园冲天的大火……这些记忆一瞬间涌上了脑海。刻骨的怨念和恨意再次主宰了她的神智,而她也再一次失去了对自己躯体的控制。
…………
眼前的一切再次化作白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在黑暗中消散了。梦境的最后,响起了女子虚弱但是开心的声线。她的声音很年轻,很动听,却仿佛一个看尽了百年的人世更迭,看尽了战火烟云,看遍了爱恨纠葛的年老的妇人,发出了深沉的叹息。
“年轻的道术师,司云的后代,请你救救我……”
“请你将我从这无尽的梦魇中解救出来……”
“请你……”
…………
韦慎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四周飘散着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金色的太阳在白色的墙壁上投下灿烂的光斑。连心电图“嘀嗒嘀嗒”的恼人声响,此时听起来都是无比的亲切。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向他招手欢呼,“欢迎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