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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小衡从家里拿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时岑欢已经走了。陆晃把饭碗放在小桌上,单手吃饭。
单人病房的环境不错,楼小衡四下走了一圈没发现脏的地方,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
“制片方说了等我腿好继续拍,爆破组估计要追究责任,跟我一起的那个孩子没事,我也没大事,就当放个长假,还有保险赔偿,不少钱。被燎伤的地方都是小事,你看就起泡而已。”陆晃说,“我都讲那么多了,你就不要生气啦。”
他语气很软,楼小衡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还是怕自己生气的。
“我们这种工作也算是高危职业。”楼小衡给他倒了杯罗汉果茶,“你从来没伤过的,就不能更注意点?你不是年轻人,比我大那么多,都四十多岁了。”
陆晃拉下脸:“我还没到四十。”
楼小衡:“快了。”
陆晃:“快四十和四十多区别很大。”
楼小衡怒:“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陆晃张张口,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吃了一勺饭:“行行行,你说四十多就四十多。你对你对。”
他又花了些时间才把饭吃完。欧阳庆专门从外面打包来的好饭好菜陆晃吃得相当满足,抬头看到楼小衡给他端来水让他漱口。他笑着问:“今天这么帅,去试镜?”
楼小衡简直无语,没搭理他的示好,转身去整理带过来的衣物了。他在自己的随身包里翻了一会翻出一个黑盒子,想起这是别人给陆晃的东西,转身递给他。
黑盒子上印着“第三扇窗”四个字,是陆晃主演的那部电影。
“嗯?想看这个?”
楼小衡头也没回:“昨天晚上有人拿到店里说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看编号,001。”
陆晃顿时动容。他低头看着在盒子右上角印着的纤细数字。
《第三扇窗》的发行量不高,一部分封存在欢世的档案室里,一部分现在保存在木木的邪典电影馆中,其余四散在同好手里。陆晃拥有的是编号095,这是他第一次看到001号。
“什么样的人?”他问。
楼小衡回忆了一会。
他昨天一个晚上都在陆晃的便利店里呆着,店员守着收银台他在后面搬货。
陆晃的便利店开了五六年,位于城市中心区边缘,以“说不定能碰上丘阳/楼小衡/陆晃/丘阳/向锐/丘阳……”等话语为噱头,带来很高人气,虽然租金贵得可怕,但也能做到收支平衡,略有盈余。楼小衡点货搬货时突然听到店员叫自己,走出去之后看到一个面目普通的男人站在收银台前。男人手里拿了一个纸包,夜已经很深但还戴着鸭舌帽。
楼小衡警惕心大起,向店员使了使眼色。店员悄悄示意:监控开着,紧急报警按钮也在手边。楼小衡这才走向那个人。
那人很紧张,听楼小衡说陆老板不在之后十分茫然,随后把手中纸包塞到楼小衡怀里。
“我、我看脸书上说的,黑锁链要重启了。我、我、我一直是陆晃的影迷我想给陆晃送个礼物但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男人说得很急。
楼小衡稍稍安抚了他:“是的,要重启了。谢谢你一直关注着黑锁链奖和陆晃。”
男人平静了许多。他注视楼小衡喃喃道:“我认识你……你是他的同居人。”
同居人这个说法是大部分对两人扑朔迷离绯闻表现出认可态度的媒体使用的代名词,楼小衡一下子就消去了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戒心。
“所以我觉得他是没有恶意的。”楼小衡冲陆晃笑。
陆晃点点头:“然后他就把这个给你了?”
“嗯。他本来是想直接给你的。”
男人把手中纸袋递给楼小衡。他手心一直出汗,把纸袋的边缘都弄湿了。他说自己要结婚了,妻子是个平凡的女人,最喜欢看的是韩剧和爱情电影。他不想吓到她,所以一直在处理自己的收藏品,而唯有这张编号001的《第三扇窗》,他没法扔掉也不想随便卖出去,所以跨过大半个城市来到这里,想把它送给陆晃。
它是告别仪式的主角,也是致谢和鼓励的礼物。
陆晃沉默良久说,其实也可以跟老婆一起看的。
楼小衡:“看什么?看你jj?”
陆晃:“……”
他大笑,却扯到了脸和脖子上的伤处,又呲牙咧嘴地停了下来。
楼小衡忙走过来看他伤口:“还有,你知道他是什么职业么?”
“?”
“恐怖题材漫画家。还是很有名气的那种。”楼小衡笑道,“他说他第一部受到关注的作品就是《第三扇窗》的同人,画的是你那个角色的怪异脑洞。”
他随后查到,因为陆晃拿了最后一届黑锁链的奖,所以这个编号的《第三扇窗》已经在网上炒到了几万块。
陆晃又低头看着黑盒子:“……那我还挺有成就感的。”
他和楼小衡都明白,拍戏、演戏只是一个工作,恰好这工作让他们有了更多曝光机会,让他们被更多人喜欢或厌恶而已。处理这些旧物的方式有千万种,执意要递送到陆晃手里的这份心意却无法估量。
楼小衡还要说什么,陆晃却抢先开口:“这么有成就感的工作,我拼一拼也是应该的。你别气啦。”
随即他看到了楼小衡于瞬息间沉下来的脸。
“麻烦你下次想拼的时候想想我。”他咬牙说。
陆晃住院这段时间,岑欢几乎每天来访。平时虽然来探病的人不少,但住院时间一长,渐渐也冷清了。岑欢没来陆晃就自己看书玩游戏,岑欢来了两人就东一句西一句地聊。
因为陆晃受伤事件的影响,人物专访也随之延后,但岑欢拿回去的第一手资料令第二天发行的《东都文艺》卖到断货,主编龙颜大悦。而在下厂印刷之前设计部的人自然还得再一次疯狂赶版,边加班边怒斥陆晃受伤时候不佳、岑欢跑得太勤。岑欢第二天果断买了好几件蛋糕给女汉子美编们道歉。
和陆晃闲聊让岑欢得到很多料。他列出来的人物采访提纲本来就涉及大量陆晃本人的演艺经历,为了配合黑锁链奖的重启,问题的重点和之前陆晃所接受的采访也大不相同。陆晃为人低调,很少接受专访,一心扑在拍戏和经营自家便利店上,和一心扑在拍戏上以及帮助陆晃一起经营便利店的楼小衡并称娱乐圈里的两朵奇葩。
所以无论陆晃说什么,岑欢都觉得是有大收获的。
楼小衡很不欢迎岑欢。他跟陆晃说了几次,让一个娱乐版记者这样亲近自己是没有任何好处的。陆晃不同意。
“喜欢邪典电影的人,人品总不会太差。”他深沉地说。
楼小衡:“……你卖的鸡汤馊了。”
陆晃想了想又更正:“喜欢我的人,人品总不会太差。”
他自顾自微笑点头。
楼小衡:“……”
他无法反驳。
陆晃:“哈哈哈哈……”
他看着他被自己的话噎得一脸憋闷的表情就开心。这表情他看了十年还是看不够。
坐在病房里沙发上的冯越广和木木相视无语,看着楼小衡扑过去抓乱了陆晃头发,开口打断两人的肢体交流:“我们还在这里呐喂喂喂。陆晃,楼小衡,上次跟你们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两人都停了,转头看向两夫妻。
“事实收养相关的规定你们也都看过了,我觉得那孩子真的很不错,身体健康,浓眉大眼的。他才一岁多,很容易亲你们。”冯越广说,“快决定吧,想收养他的人很多。”
冯越广和木木是在半年之前向他俩提出这个建议的。木木在福利机构里做义工,每个月都有一两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被机构收留,希望收养这些孩子的无子女夫妇也不少。
木木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楼小衡正和她的一对儿女在院子里玩。他们俩早就搬离了欢世的宿舍,买了一套安静且隐秘性强的别墅。院子宽大,陆晃种了很多花。冯家的两个孩子十分喜欢到这里玩,隔三差五就跟着父母过来,一个叫陆叔叔一个叫楼叔叔,嘴巴甜得像抹糖。
楼小衡非常喜欢他们。当他抱起才三岁零两个月的小姑娘时甚至会有些害怕:这个软绵绵的、小小的孩子,对自己表示出了毫无芥蒂的信任。九岁的哥哥则沉稳得多,他不屑于像妹妹一样随时黏着楼小衡撒娇,但楼小衡和陆晃教他钓鱼、踢球、爬树,他都兴致勃勃,时不时还抱着自己妹妹、亮着双崇拜又敬仰的眼睛说楼叔陆叔你们比我爸帅一万倍他实在太肥。
对于木木的提议,陆晃当时确实是心动了的。
“我们决定不收养。”此时他平静地对冯越广说。
木木一愣:“为什么?你们也去看过那个孩子了……”
“不是孩子的问题。”
楼小衡坐在床沿上捞起他手握住:“两个爸爸,以后要怎么跟他说清楚?他长大了总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会毁了他的。”
木木激动起来:“什么不正常?楼小衡你这样说对得起你自己么?”
“木木,我是说在这个社会里,我和陆晃之间的关系就是不正常的。能维持这种不说破的状态已经很不容易,要是收养了孩子,那他将会承受我和陆晃这边转移过去的巨大压力。这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来说是非常残酷的。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木木我们很谢谢你,你……你别哭。”楼小衡笑着说,“没什么好哭的,这个现实我们心里都清楚。”
“太难了。”陆晃轻声道,“所以不要再拖一个无辜者下水。”
岑欢呆站在病房门外。隔音不太好,里面的话他听得有七八分清楚。
女人的声音哽咽着:“可是你们家里都没其他人了……”
陆晃依旧平静回答:“你让他们兄妹俩叫我和楼小衡一声叔,那我们可以厚着脸皮把他俩看做家里人吧?”
岑欢认得那女人的声音,是冯导的妻子、著名编剧木木。她反反复复说了许多次“当然可以”,岑欢不敢再听,悄悄转身走到了拐角。
楼小衡和陆晃的关系是一个不构成绯闻前提条件的秘密。虽然从未否认也从未承认,但这十年的漫长时间里他们都住在一起,事实如此确凿以至于近几年来媒体都懒得再去挖了。岑欢没料到自己竟然听到了这些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心头很乱。
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之后过了很久,岑欢才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敲响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有陆晃,楼小衡在阳台外面发呆。
他坐下来后没有多久,话还没说两句,楼小衡就从阳台走了回来。
“我先回剧组,再耽搁就迟到了。”
他眼圈微红,但神色十分平静。
岑欢很尴尬,不知道自己应该先离开还是继续呆在原地。
陆晃对他招招手:“过来。”
楼小衡磨蹭着走到床头。陆晃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俯身在陆晃额角吻了一下。
岑欢心想喂喂喂我还在呐。
“你比我大。”楼小衡小声说。他闭上发红的眼睛,又亲了陆晃一口,起身快步走了。
病房里一片沉默。片刻后陆晃才向岑欢开口:“不好意思,他情绪不太稳。”
岑欢没有拿出任何摄录设备。他把包放在柜子上,给陆晃倒了杯温水。
“你们一起有十年了。”他说。
陆晃点点头。他抬起手指擦擦额头上的水渍:“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十年的。”
离开医院之后岑欢没有打车,他在夏天傍晚还带着燥热的晚风中快步疾走,胸口越来越难受。
他明白楼小衡说“你比我大”的意思。
如果世上一切自然发展,那么陆晃会比楼小衡先离开。在度过数个十年之后,在最后一刻,楼小衡会陪着陆晃。可岑欢也明白楼小衡难过的原因:之后就剩他一个人了。
岑欢难受得直喘气。太孤单了,他在那一刻突然惧怕这种可能亘穿年月的孤单感。
陆晃问他你会写出来么,岑欢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笔下写出来的三两行字能帮助他们消除这种孤单感,抑或是加深它?但陆晃似乎对他的答案没什么大的兴趣。他跟岑欢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神情轻快,提起楼小衡做的蠢事还会按着脖子上的纱布艰难地笑。
他们虽然看似未来会孤单,但彼此生命却是饱足的。
街边的小店铺里摆出了小桌小椅和热腾腾的饭菜。年幼的孩子端着饭碗,好奇地注视着站在路边不动的男人。
岑欢拨通了女友的电话。
“阿晓……”
如此温暖的尘世烟火,他应该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分享。
“阿晓,我们别分开好吗?”
他想告诉她,这十年其实也很短。从未减淡过的深情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女孩回应了他的话。岑欢默默听着,深恐遗漏一个字。
在他身后,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们悠闲漫步,母亲呵斥孩子不许挑食,稚嫩的声音笨拙地狡辩着自己不想吃青椒的深刻历史原因。江岸两侧灯火渐次亮起,将沉寂江面映得粼粼闪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