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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太旧,灰尘也多。套着黑箱子的塑料袋上早就落了一层灰。陆晃把灰土都抖搂干净,小心翼翼地把箱子取出来。
这个不大的箱子里,装着他人生目前为止最快乐的所有记忆。
陆晃也不打开,只是温柔地摩挲着那个光滑的小锁头。
炸裂时浓烟滚滚的劣质烟火,滴落在脸上和胸前的浓稠血浆,溅进眼睛里引发了结膜炎的肮脏泥水,因为固定不稳而砸到自己身上的沉重水管,被刷出金属质感的塑料锯刀在手臂上切过时引起的疼痛:身体对于过往的记忆一直有着很清晰的感受。陷入回忆的他伸手在锁头上弹了一下。
小锁头撞击木质的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边舔着快过期了而卖不出去的棒棒糖,一边擦拭黑箱子的陆晃,似乎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某种呼唤。
“陆老板!陆老板你在吗?陆老板开下门行么?”
陆晃咔吧咔吧地把那颗才吮得小一圈的棒棒糖给咬碎了。
又是他!
对于开门的陆晃,楼小衡表示了衷心的感激。陆晃皱眉把他堵在门口:“这次又是什么事?”
上次《师兄》的拍摄十分顺利,拿到比以往还丰厚酬劳的楼小衡还在副导演的本子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姓名,当天晚上立刻就屁颠屁颠跑过来找陆晃了。陆晃不由分说地从他的钱包里抽了张一百,把楼小衡心疼得想咬人。
那天之后大概也有半个月了。陆晃在心里默数,盯着楼小衡又问一遍:“说,什么事。”
“无家可归。”楼小衡眨眨眼,硬是把眼睛眨出了几点水光,“我明天还得去找戏拍呢,今晚没地方休息了。”
陆晃呵地笑了声:“我这儿是旅馆吗?也行,你把我这儿当旅馆我无所谓,一晚上120,均价。”
面前的男人仿若门神,楼小衡见其门而不得入,有些着急,一着急就打了个喷嚏。
“……下雨了?”陆晃看到他猛晃了一下脑袋,头发上甩出一片薄薄的水珠,这才注意到外面地上都湿了,路灯光线里果然有密密麻麻的雨丝。犹豫了片刻,他终究还是侧身让楼小衡钻了进来。都下雨了,夜又那么深,总不可能让人在雨里呆着的。
楼小衡自来熟地到他柜台里拿了毛巾擦头发擦脸,陆晃既觉得他烦又觉得自己心软,语气更加不爽:“怎么又无家可归了?你朋友又在家里约炮?”
“对啊。”
“……在三十平的、住了三个男人的、脏得不得了的地方约炮,真有女的肯?”陆晃简直不能相信。
“肯啊,都是回头炮。”楼小衡擦干了把毛巾甩回原位,“我朋友器大活好,好几个回头炮呢。”
“……”
第一次听说“回头炮”的陆晃愣在当场,好一会才哼了声,走回睡觉的地方。
还没躺下,楼小衡就掀了布帘说:“睡那么早啊,老板来聊聊天呗。”
“……十二点了,我要早起的,别吵。”
“那我睡哪儿?”
陆晃翻了身:“趴柜台。”
“……脖子会疼,睡不着。”
陆晃心烦气躁:“睡不着别关我什么事?睡不着……睡不着你喝酒呗,白酒啤酒黄酒米酒都有,醉不死你。”
楼小衡遁了。几分钟后他又一次掀开布帘钻进来个头:“一个人喝酒多无聊,一起喝呗老板?”
陆晃刚想拒绝,突然闻到空气中弥散的酒香,猛地坐了起来:“混蛋,你拿的哪儿的酒?”
“你柜台下面的,好香啊,是葡萄酒?”楼小衡抽抽鼻子,“你不喝我可喝了啊。”
陆晃一下子挺身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放下!”
柜台下面那瓶酒他放了好几年了,一直没舍得开,是当做纪念品那般保存着的。他说的白酒啤酒黄酒米酒都在货架上,楼小衡这个没眼色的混蛋怎么就偏偏翻出了柜台下面那一瓶?
“楼小衡!”陆晃冲到小卖部里,就着节能灯的灯光看到楼小衡拿着塑料杯子正在倒酒。酒已经开封了,再也不是当日保存时候的样子,陆晃胸中一股怒气突然就无来由地散了。
反正送自己酒的那个人也不在了。而酒始终是用来喝的。
“……我也要。”
“我知道。”楼小衡笑着指指放在台面上的另一个塑料杯。杯里已倒好了半杯醇红色的酒液。
酒是自家酿的,含酒精量比普通的葡萄酒要高。陆晃收下了这份礼物之后一直没尝过,只知道把它送给自己的那个人说好了要过来和自己一起喝的。他再没来成,陆晃也从未想过要喝掉它。他认为一旦把酒喝光了,那人给自己留下的念想也会随之消失。但今天真的开喝了,好像也没有太惋惜太怀念的感觉。
楼小衡不知道其中还有那么多故事,也不可能从陆晃那里听到只言片语。他只是不停地说这酒好喝,还从货架上抓了几包花生米卤鸡爪什么的,拆开放进陆晃吃饭的碗里,倒真有些把酒言欢的氛围。
只是花生米和卤鸡爪,都有些埋汰了这瓶美酒。
陆晃酒量很好,往日里喝了太多,渐渐都练了出来。楼小衡一开始只觉得这酒入口味道太醇太好,没意识到它那么上头,喝了两三杯之后就不行了,眼珠子开始晃。
“陆老板,你叫陆什么啊?告诉我吧,干嘛一直不肯说?”
陆晃懒得看他一脸痴笑,别过眼小口唅酒:“陆晃。”
“晃?嗯,我真是有点晃……”楼小衡伸手还想再拿酒,酒瓶被陆晃夺了过去,“啧,小气!我还要喝。”
“你醉了,明天不是要去找戏拍吗?浑身酒气的谁敢要你?”
听到“找戏拍”,楼小衡方才还迷迷蒙蒙的眼神瞬间带了点清明。他看看酒瓶,又看看陆晃,深吸几口气后似乎清醒了一些:“对,对……谢谢老板。你是个好人。”
因为酒气上了头,楼小衡脸上发红,说话含糊。陆晃看着他,突然说:“你以后出去跟人喝酒,不要喝那么多。”
楼小衡听了笑笑,随后又说了些陆晃听不清的话,很快在酒意和困意中趴在柜台上睡了过去。陆晃把未喝完的酒小心地收好,塑料杯也扔了,正要关灯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盯着楼小衡。
楼小衡睡得很沉,因为酒后身体发热和室温高,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陆晃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把唯一的一台风扇搬回床边,若是楼小衡睡在这里,估计要热一整个晚上。
陆晃犹豫良久,上前把楼小衡扛回了自己床上。
被手机闹铃吵醒时,楼小衡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哪儿。
睁眼看到的是不太干净的天花板,盖着的被子被自己压在身下,没有窗户的房间间有些压抑。楼小衡摇了摇有些不舒服的脑袋坐起,直到看着那块印着雏菊和康乃馨的布帘,才知道自己睡在陆晃的床上。这张宽一米二的床两个男人不方便睡,而且看自己四仰八叉的样子,明显是独占了。
清醒过来之后他继续打量着这个被简陋的三合板隔开的小空间。在床头床尾都堆满了纸箱,上面写着各种货物的名称,高高低低垒了好几层,把原本就不够宽敞的空间挤占得更加逼仄。楼小衡还从被子上捡起来几只烧焦的蚊子。想到陆晃把自己抬回来,还得僵着张便秘脸给自己烧蚊子,他就觉得特别好笑。
楼小衡揉揉脸,把有气无力的风扇关了才走出去。
六点半了,说着要早起的陆晃根本没醒。他趴在楼小衡先前趴着的位置上,眉头微皱,睡得并不舒服。电蚊拍放在他手边上,网上还沾着只发硬的死蚊子。楼小衡小心翼翼地低头看他。
陆老板好像很容易生气的样子,但生起气来其实不太凶,反正他不怕。现在睡得正沉的陆老板看着也还是挺顺眼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皮肤比那些在片场里晃来晃去的小鲜肉还好,如果好好收拾打扮起来,应该也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楼小衡突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长得顺眼又怎么样呢,看他昨晚对约炮那么敏感的样子,估计根本没女人。
这个男人不过是个极其平凡的小卖部老板而已,无权无势,无财无物,这一生也不过是娶平凡的妻生更平凡的孩子,然后吵吵闹闹,在拮据中老死而已。
他绝对不走这样的路。
陆晃在楼小衡吃东西的声响里醒了。楼小衡坐在他面前,跐溜跐溜大口地吞着方便面。
“哟,早啊老板。”楼小衡喝了口汤说,“你这康师傅怎么味道那么淡,不会又是过期的吧?”
陆晃不想告诉他他吃的其实是康帅博红烧牛肉面,伸了个懒腰去洗漱。一会儿他拿着放着两只牙刷的口杯走了回来:“楼小衡,这是怎么回事?”
“哦,我拿了块毛巾,还有个牙刷。下次给你钱。”
“我是问,你的牙刷为什么放在我的口杯里。”
“没地方放啊。”楼小衡把方便面叉子扔进吃完了的纸碗里,“先放你那里,下次我来了也不用再拆个新牙刷了,给你省钱。”
陆晃被这个蹭吃蹭住的厚脸皮男人震惊了。
他半张着口呆了半晌,坚决把楼小衡的牙刷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毛巾往肩上一甩就开门走了出去,很快传来水龙头的声响。
楼小衡不在意:反正陆晃扔了这个他以后还可以再拆一个。他现在吃准了陆晃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哪怕嘴上说着各种嫌弃的话,但对自己这个落魄人还是不错的。
等陆晃洗漱完毕,黑着张脸走进来冲他吼“你怎么还没走那么迟才去哪个剧组看得上你”的时候,楼小衡已经在心里确定了陆晃这个冤大头以后的作用:吃,住,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聊天解闷,而且他似乎懂得些演戏和揣摩角色的门道。
楼小衡又想,看他那副样子,估计除了自己之外,根本就没人会跟他说话吧。
“我走了,多谢招待。”楼小衡擦了擦嘴站起来,“话说老板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全名么?”
“不想说。要走快走,烦死了。”陆晃没好气地说。
楼小衡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陆老板,我就多说一句啊:你那张床周围的环境太糟糕了。别说回头炮,要是真有哪个约炮的愿意和你在这种地方上床,不用说,肯定是真爱。”
“滚!”
楼小衡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