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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曼看着眼前这个看着熟悉却又有点儿陌生的年轻女人,有好久都没有说话。而且,她有种直觉,白嘉言虽然态度随和,但是打心底里看不起她、抵触她。
宋曼心大,但也有点儿小心机,不然的话,那么个农村的出生、单亲家庭的孩子,是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一方面,她挺喜欢白嘉言的,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一种感染力,影响着周边的人,说得直白点,就是天生的领袖,站人群里都发着光那种;另一方面,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她看得出来,白嘉言不喜欢她,甚至还无来由地讨厌。
理由不难猜,这么骄傲的女人,面对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上过床的女人,哪里能有好感哪?甭管她怎么讨好,只要她曾经和俞庭君有过那么一段,白嘉言就是看她不顺眼。
宋曼也不是个犯贱的人,人家不待见她她还使劲往上凑?于是,转身和其他人交谈了。她笑容甜美、待人亲和恳切,很快就赢得了一大帮朋友,围在一起谈今日的娱乐头条、谈最近流行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款式的鞋子……
教练进来了,嘉言正好做完热身,起身站到前面去。有人对她微笑,她也微笑回礼,既不过分亲切,也不显得疏离,让人很有安全感。
一对比,宋曼就显得有些热络过头了。
大家反而觉得白嘉言这样的人更适合做朋友。
宋曼在背后扁着嘴巴瞪她,有点儿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不料嘉言回眸一笑,正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宋曼呆立当场,猛地扭过了头,气得要爆炸了。这女的真不是省油的灯!你们这帮瞎子,都把大尾巴狼当白天鹅!
上了两个小时的课,嘉言去浴室洗了个澡,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出来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提了拎包就要走。后面有人叫她:“嘉言姐。”
白嘉言蓦然回首。
是韩璐,穿着一件白色的一字肩雪纺长裙,下摆是柔软的随身线条,垂到膝盖下,显得她身段特别轻盈,脚下是双银色亮面的尖头高跟鞋,手里拿着个银色的配包。衣服的牌子嘉言认得,是美国一个中高端的少女品牌,春季新款的裙子一般在3、4000到7、8000不等。嘉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韩璐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蓝色a字印花裙,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200块。
人总是在变的。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嘉言礼貌性地笑了笑。
韩璐有点羞涩地跑过来:“嘉言姐,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嘉言是真的惊讶。
“嗯。”韩璐小声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嘉言心里转过很多念头,但是好奇这个像小鹿一样的女孩究竟要和她说什么,她答应了。后来,他们在离大楼不远的一家西餐厅里吃饭。嘉言以前和钱多多来过一次,人均要400以上,对于她们在校生来说,也是有点奢侈的。
韩璐点了份菲力牛排,又问嘉言想吃什么。
嘉言说:“给我一碗鸡丝面就好,小份的,我不饿。”
韩璐好奇地说:“是在减肥吗?可是你看着一点也不胖啊。”
嘉言温和地笑了笑:“早上吃了一海碗面,现在还吃不下。”
韩璐羡慕地说:“吃这么多还这么瘦啊,真好。我稍微吃一点就会胖,四哥不喜欢……”她说到这里忙刹住话,有点忐忑地看向嘉言,“对不起,嘉言姐,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什么。”嘉言低头搅拌柠檬汁,细细长长的手指有点儿百无聊赖地搭在玻璃桌边,食指轻轻摩挲着杯壁。韩璐觉得她这个姿势特别美,就是说不出的优雅。她以前也在同校一个富家千金身上见过,也试着一个人在寝室里模仿过,但是怎么学都学不像,做不到那种坦然自若的雅致,越拘谨越丑态百出,像东施效颦。
后来,她就开始讨厌这个姿势。
牛排上来了,吃了两口,韩璐终于忍不住说:“嘉言姐,我有话想和你说。”
嘉言低头切牛排:“说啊。”
韩璐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泫然欲涕:“你离四哥远一点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欢他,我不能没有他。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嘉言姐,你这么优秀,不缺他一个的。”
嘉言手里的刀停了一下,抬起头来。
韩璐莫名就有点紧张。这个决定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来了。白嘉言的表情还是和进门时那样温和,一点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这样的话,你应该去和俞庭君说,不应该来找我。”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的话。嘉言在心里加了一句。
俞庭君会在乎吗?也许转身又换一个。反正有大把的漂亮姑娘愿意飞蛾扑火似的扑上去,他没有谁都可以,他只在乎他自己。
韩璐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跟不要钱似的:“嘉言姐,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和我抢……”
嘉言掏出自己那部分钱,放在桌子上,转身朝外面走去。
韩璐抹了把眼泪,仇恨地喊道:“你神气什么,不过也是被他踹掉的一只破鞋!你以为四哥还在乎你吗?要不是你还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会在乎你?”
嘉言原本都要出门了,这时候又折返回来,径直走到她面前。
韩璐下了一跳,本能地后退几步:“你……你要干什么,这大庭广众的!你别过来!”
很多人都朝这边看了,经理也过来来了。嘉言堵在经理开口之前:“对不起,我和她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经理迟疑地点点头。
在韩璐惊恐的目光里,嘉言走过去,微微伏低了身子,单手搭住她的肩膀,看定她的眼睛,声音却是语重心长的:“你也说了,这大庭广众的,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怕什么?有句话送给你——谈判的时候,不要第一时间就亮出自己的底牌,弱点都摆在明面上了,怎么可能赢呢?”
白嘉言走了,韩璐瞪着她的背影。
白嘉言对韩璐说的这句话,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其实,小时候她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开心就笑,不高兴就闹。因为她知道徐正清很宠她,就算她上房揭瓦,徐正清也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所以总是有恃无恐。
头几年,徐正清刚升部级,他们家住在东边的一幢家属楼里,虽然也是比较好的屋子,但还是乏善可陈。那时,她就特羡慕靠南边的那一片地儿。那里一溜儿的独栋洋房,家家户户还有大花园,配备专门的警卫。她有一次挂在她爸的脖子上说,爸,我想住那儿去!你不知道,俞家老四就住那儿,今天玩的时候他还跟我炫耀呢,气死我了。
徐正清笑着把她抱起来,架到头顶上,走到阳台上抓着她两条小短腿朝南边摇一摇,问她,宝宝想住那儿去?
嘉言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叉着腰,说,我怎么也不能比俞老四差啊,我注定是要成为他老大的人!
徐正清笑着说,你怎么整天把俞老四挂嘴上啊,你该不是看上他了吧?那小子我看着不错。
嘉言骂道:老不休!
徐正清笑了笑,然后认真地告诉她,那一片地儿是首长楼,只有最上面那些首长们才能住那儿,比如俞老四的姥爷俞首长、他二伯俞总主任,两人都分开一个院儿。
嘉言说,我就要住那嘛,就要住那。
徐正清打趣她说,想住那也行,改明儿我和俞华说说,让你和俞老四订个娃娃亲好了。这样,你想在那住多久都行。
嘉言那时候都气炸了,就差没从她老子头上蹦下阳台去。她大声嚷着,她最讨厌俞老四了,这个混球,老是揪她的辫子,还给她起绰号,叫她“西瓜妞妞”,她讨厌死他了!
徐正清哈哈大笑。
那时候,嘉言有多讨厌俞老四呢?从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那是中秋夜的时候,她爸带着她去俞家串门,到了院里她大老远就看到俞老四和贺东尧在花架下露天煮汤圆,恶向胆边生,跑过去,对着他的屁股就踢了一脚。她那时候吃得好,胃口也好,一顿是别的小朋友的两顿,小短腿圆乎乎的都是结实的肉,脚劲别提过大了,一脚就给他踹了个跟头。
俞庭君都被踹蒙了,在地上呆了好半晌。
贺东尧笑得在地上打滚。
俞庭君气得跳起来,也不管她是个女孩子,冲过来就和她扭打起来。她那时候多壮实啊,谁把她当女孩呀,俞庭君打她就跟个男娃打架一样,一点不手软。嘉言被他按在地上,脑袋都摁到泥里了,硬被逼着吃了一嘴的草。她“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声音震天,把屋子里的一帮大人都招出来了。
俞老爷子二话不说就给俞庭君提溜起来,解下皮带就抽。可是,他硬是不吭一声,直到周围人都劝架。
嘉言在旁边都看呆了,这个家伙背上都被抽得每一块好肉了,还被俞老爷子压着给她道歉。可他就死活不道歉,却也不解释。俞老爷子气急了,又要抽他。嘉言有点儿心虚,帮着他求了情,这事才作罢了。
但是,回去之后徐正清却告诉她,俞老爷子把俞老四关进防空洞了,一天了,不给吃也不给喝。嘉言问他为什么呀,不是说没事了吗。徐正清说,一直就这样,俞老四但凡犯点错,都得被关起来。
嘉言问,他大哥、还有两个姐姐也这样吗?
她爸不说话了,还是家里的勤务刘叔告诉她,以后不要和俞老四置气了,其实俞老四也是挺可怜的。他爸是入赘俞家的,俞老四没出生前和他妈的关系还算融洽,所以他那哥哥和两个姐姐过得挺滋润的。但是俞老四出生没多久,他爸就和别的女的搞在一起了,他妈就看他特不顺眼,尤其他的眉眼还长得特像他爸,有事没事就拿他出气。加上那会儿也巧,俞老四出生没多久,唯一疼他的姥姥也和他姥爷掰了,回了台湾。俞老四就真的成了爹不疼娘不爱了。也就逢年过节,他姥姥会回来看他一眼,其余时候,他就真的是一个人。
嘉言那会儿听得很不好受。心里想,他能长成这么个恶霸,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天晚上,她在衣服里藏了半只烧鸡,又偷了他爸的一条烟贿赂了俞家值班的勤务,道明来意后,人家就把她放了进去。
俞老四那时候就蹲在那个到处黑漆漆、什么东西都没有的防空洞里安静地画圈圈,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有惊讶、别扭,还有抵触,朗声朗气地问她,西瓜妞妞,你来干嘛?
嘉言那时候都气死了,什么态度嘛?她把烧鸡扔给他,居高临下地说,我吃剩的,不要了。说完就撅着屁股走了。
混球,该!就该关他!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有些微妙。虽然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聚在一起也不会多说什么话,但是至少,俞老四不会再揪她的辫子,再往她的饭盒里放蚯蚓了。而且,彼此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那时候还小,嘉言不是很明白,后来上了初中,她懂了,那叫惺惺相惜。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离开。这段年少时无疾而终的友谊,最终在岁月里逐渐沉淀,因为还有太多太多的生活中的琐事烦忧,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彼此遗忘在记忆的深处里。
她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离开的话,也许他们能成为好朋友。
现在想来,却恍若隔世。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彼此的关系会变成这样。还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