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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旨意正式传下之前,六宫便已知道了采选的结果。
只留了三个人,一个是藩王送来的杨氏,一个是锦城家人子邱氏,最后一个,是卫婕妤卫妁的本家堂妹,卫姗。
乍闻此事时,管小酌狠抽了一口凉气。
即便并非卫家人,她也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卫家大抵是真的要放弃卫妁了,才会再送个人进来。
她怕的,倒并不是被卫家“放弃”,而是若日后再起什么冲突,卫家嫌她碍眼了,下手除之也说不定。毕竟这样的大世家,什么样的狠事都做得出来。
那她便不好过了——她比不过目下的小执有霍诚护着;也比不上昔年的自己,虽则死了却能让霍诚自此咬紧了凶手不放。卫家若要除她,断不会有什么人会出手替她挡上一挡,她只剩了认命的份儿。
“封的什么位份?”她这般问了婉兮一句,婉兮思了思,道:“旨还未下,但听闻陛下在殿选时,格外夸了堂小姐几句。”
知道这个也算足够了。他这是有意让旁人知道他更中意哪一个,想来卫姗的位份也会比那两人高些,免不了在宫中风光上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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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新家人子的册封旨意终是传遍了。
杨氏册令仪、邱氏册宣仪,俱是正七品的位份。卫姗,一举册到了美人,从五品。不算高,却也比那二人高出了不少。
婉兮清晨得知圣旨时,就将此事禀给了卫妁。彼时卫妁正困得厉害,随意应了一声就翻过身去不再理她。
而后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正厅中一众宫人大眼瞪小眼地静立着,谁也不吭声。眼看着眼前的卫美人又悠哉哉地品完了一盅茶,便立刻有人上去要换新茶来。
“啪。”卫姗搁下茶盏的声音稍有些重,睇一睇那宦官:“婕妤娘子还未醒么?”
“……是。”那宦官躬身应道,“昨晚……陛下雅兴,叫着婕妤娘子下了盘棋,便睡得晚了些。”
何止仅是“睡得晚了些”?应付皇帝那是得加十二分小心的事,当值的宫人都瞧得出卫妁几乎连一呼一吸都带着斟酌,不累才奇怪呢。
这话自不能跟卫姗说,更不能告诉她下完了棋便是卫妁回房睡、皇帝睡书房。那宦官睨一睨卫姗的神色,见她不再问话,便端着茶盏要退下去。
卫姗却恰好又开了口:“婉兮呢?”
那宦官一滞。
“有劳大人叫婉兮出来回个话。”卫姗朝卧房的方向瞧了瞧,“反正婕妤娘子睡着,也用不着她一直守着。”
宦官依言去了,挑帘进了卧房,初在婉兮耳畔低语了一句,榻上的卫妁就睁了眼。
目光如炬,明摆着不是刚醒:“叫你去是吧?”
婉兮点头:“是。”
“果然来者不善。”卫妁一声轻笑,挥手让那宦官退出去,“我就是想等等,看她会做什么。二话不说敢叫你去问话,这是已然不以我为尊了。”她说着,睇着婉兮一笑,又道,“家里的意思。”
婉兮欠身,自然都明白得很,卫姗这论资历论位份皆低语卫妁的,以何种态度前来,都是“家里的意思”。
“那你就去吧。”管小酌侧躺着,柔荑一支额头,笑意殷殷,“你这个在御前记着名的去见见她,不算不给她面子。我么……”
她打了个哈欠,手一松,一头栽在枕头上:“我一觉睡到傍晚她也管不着。”
“……”婉兮挑挑眉头,看她闷头趴得舒服的样子看得自己都直犯困,提了提神,神情谨肃地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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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小酌猜得没错,卫姗这回就是十足的“来者不善”。
卫姗早听闻卫妁在宫中早先颇不招人待见,心中存着十成的轻蔑;又因家中多少透出“卫妁已如弃子一般”的口风,就更清楚自己入宫来不是来“辅佐”她的。
是以一山不容二虎,卫姗想得明白,自己位份已差了一截,要么入宫便先一步震住卫妁,要么日后就得屈居她下,早晚也是个弃子。
一早就用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有心想给卫妁个下马威。谁知打从到了婉燕馆,她连卫妁的面都没见到,什么“待客之道”在此处好像形同虚设——宫人待她倒是客气,茶水点心侍奉得周到,但对她要求去请卫妁一事,一众宫人不约而同地跟她打马虎。
等了又等,耐不住性子便退了一步叫婉兮出来。此番倒没等太久,便见婉兮从卧房中走了出来,候在正厅中侍奉的宫人一见,当即长揖的长揖、万福的万福,齐齐道了声“女官”算是见礼。
让卫姗觉得一阵没由来的压迫感。
“美人娘子万安。”婉兮行到她跟前屈膝一福,笑意浅浅的,不失热情又明显客套。
“婉燕馆规矩不错么。”卫姗笑睇着她,婉兮颔首,并无谦虚的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句:“婕妤娘子教导得好。”
“哦,是么?”卫姗笑意一抿,“那看来这些人我是遣不动了。有些事想私下跟女官说,有劳女官屏退旁人。”
婉兮又一福身,笑容不变:“婕妤娘子与美人娘子是自家姐妹,留在此处服侍美人娘子的都是信得过的人,美人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正厅中,卫姗听得面色一僵;卧房里,管小酌伸手把眼前碟子中的果脯往旁边拨弄了一颗:“该发火了。”
“你别不识好歹!”卫姗一声怒喝。
婉兮平平静静地福下|身去:“美人娘子息怒。”
管小酌一笑,果脯又往旁边拨弄了一颗:“该翻旧账了。”
正厅中,卫姗眉头挑着,厉声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做过什么当我不知道?能留得一命已是卫家给你脸了,还敢在我面前拿腔拿调。”
管小酌的手指已按在了下一颗果脯上。
而后,听得外头婉兮道了一句:“美人娘子记错了——奴婢能留得一命,是那日陛下来得及时。”
“哎哟,胆子大了。”管小酌眉开眼笑,指下果脯一拨,沉吟着道,“估计该动手了。”
正厅中,卫美人气结,离座起身,一步踱上前去,素手扬起,惊得周遭宫人一颤。
疾起的手疾落而下,却未闻响声。婉兮抬眸淡看着她,手仍攥着她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语无波澜:“美人娘子息怒。”
卧房里,管小酌猛松了口气,抚一抚胸口:“挡住了就好。”
又一颗果脯拨过去,然后她念叨了一句:“教她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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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娘子初入宫闱,无怪娘子对宫中之事不熟。”婉兮噙着笑,实则一颗心吓得都快跳碎了,“奴婢一直侍奉婕妤娘子身侧不假,可早在几个月前,便已是陛下从御前赐下来的人了——阖宫皆知的事情,娘子去打听打听?”
管小酌满意欣笑,手指又挑过去一刻果脯:“说得好,继续。”
“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宫正司要叫奴婢去问话,也还得请个旨呢。要教训奴婢,远还轮不着美人娘子。”
“就是,区区卫家人……啧啧。”管小酌嗤之以鼻。手指之下,最后一颗果脯也已拨弄到了另一侧。
坐起身,她唤了宫娥进来。
“卫美人今天穿的什么?”她问道。
入内侍奉她更衣的宫娥一福:“嫣红绣杏花纹曲裾。”
“三月了,杏花的日子可不长了。”管小酌尖刻地道了一句,扫了眼宫娥捧进来的那一身鸭黄色素缎曲裾,觉得不错,便未让再选,任由她们服侍着穿上。
走到妆台前,她信手拈了支玉花簪交到上前要为她梳头的宫娥手里。
簪头的娇花做得逼真,片片花瓣雕琢得薄极了,一片片交叠而出,裹成开得正盛的花朵。淡淡的粉色与曲裾颜色相距甚远,却又因皆是浅淡柔和的颜色而能看着舒适。
那宫娥看一看花簪,抿唇一笑:“是该到蔷薇盛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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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姗和婉兮僵持得满厅尴尬。
婉兮早已松开了卫姗的手,退开了两步恭肃而立。卫姗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既不敢继续找婉兮的麻烦,又觉就此作罢实在丢了面子。
珠帘的响动声击得二人皆是一凛。
婉兮回过身去,屈膝见礼:“婕妤娘子万福。”
卫姗微微一愣,倒也先见了礼:“婕妤娘子安。”
卫妁瞧了瞧这和自己四五分像的堂妹,落座间风轻云淡:“免了。”
明明打破了僵局,气氛却仿佛比刚才僵得更厉害了。
卫姗礼罢后也径自落了座,扫一眼卫妁的面容,蕴起笑意,心下打着盘算便当即要开口先给卫妁个下马威。
管小酌却还是比她快了一步。
“美人娘子也不先知会一声。若我一觉睡到傍晚才起,你岂不是只能一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