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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明白这结果非是因他针对自己,而是其间有说不清的误会,管小酌还是有点发懵。
就这么……给废了?
也不知这卫氏平日里究竟如何得罪他了。
由宫人“押”着往冷宫走,管小酌对此并无甚悲愤,甚至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毕竟归根结底不是冲着她去的,眼看着忌日将过,几个时辰后她就该离开了。
只是苦了卫妁。
踏进了冷宫里的一方小院,押她来的宫人关上门便走了。她坐在院中的一块假石上看着夕阳消磨余下的时辰,等了一刻,又有人进来。
“娘子……”那人犹犹豫豫地走到她面前,面有怯意。她抬抬眸,认出这就是今日答她话的那宫娥,看来是和卫妁极亲近的人,竟追随到冷宫来了。
“坐吧。”她睇了眼自己正坐着的假石,挪了挪,让出了些地方来。
那宫女却大愕:“娘子?!”
“怎么了?”管小酌噙笑,不解地迎上她的愕意。思了一思便明白了,一哂,“位份都废了,庶人一个,还对我那么多规矩干什么?”
直说得对方更加惊慌。
“……那随你吧。”她耸了耸肩头不再多劝,抬头又望向夕阳。
看上去,快落山了。
那红彤彤的一枚悬在云间,将云朵染出泛金的红色。堆在天边,看上去温馨柔软,又有点说不出的凄色。
管小酌托着下巴,凝视得挪不开眼,觉得自己在琢磨什么,片刻后回了回神,又好像并未琢磨什么。
眼前的宫女也不出声,垂首静立得规规矩矩,安静得像尊石雕。须臾,管小酌一扫她,笑道:“把屋里收拾收拾吧,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为好。”
宫娥应了声“诺”,仍存惊诧地打量了她一番,意外于她被废黜后的从容不迫,又并不敢耽搁太久,忙往房中去了。
剩下的时辰……屈指可数了呢。
管小酌一喟,多少有点失落。
此番没能让他信这回事,他连一句温和些的话都没对她说。能不能有下一次机会她不知道,总之这一回是白费了时间,还牵连了旁人。
一时颓然不已,一刻都不想在这身体上多待,想着等卧房收拾好她就去睡,睡过子时,无知无觉中把这身体还给卫妁。日后的事情……反正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忍不住又看了看夕阳,还是按捺不住地回忆起了旧事。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常在他的太子府中留到这个时辰。
偏他府中还有一座不算低的小山,山上设有凉亭,恰能一赏夕阳。她便常常乐得再多留一会儿,与他一同观完这美景再回家,好像怎么看都不腻似的。
可待得夕阳落下后,自是天幕全黑了。家中规矩严格,她这么晚回去难免要受责备,心下害怕,就又只好央着他送她回府。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烦得很,他却从未拒绝过,手头的事均可为此搁上一搁。
到了她家,他还得陪着笑脸向她父母赔罪,回回都说是自己一时兴起留了她,她要回家他却不让。
如此有了三五次之后,她父亲一度觉得当今天子也忒风流不羁、不爱天下爱美人,甚至感叹大夏即将国运不济。
“爹别乱说,殿下才不是那样的人。”她又不敢说是自己想与他多待一待,只能这么生硬地驳回去。心里却清楚霍诚绝不会成个昏君——她会执着于与他共赏夕阳,实是因为即便她在他府中,二人能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他有他的政事要料理,她多半时候都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寻书来读,那相伴的时光过得惬意,可真要有什么话说,还就只能等到看夕阳时忙里偷闲了。
真是日月如梭。
管小酌沉浸在回忆中抽离不开,待得回忆完了,心中一阵恍然,觉得这似乎都不是上辈子的事了,而是隔了好几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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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那宫娥从房中走了出来,在她面前一福身,“奴婢收拾好了,不过……也就那样,娘子您将就着……”
她说得怯怯,管小酌了然点头:“知道。”
“娘子想吃些什么?”她问道,一顿,又说,“虽则只能取到些简单的食材,但奴婢会尽力……”
“我不饿,取来了食材你自己做了吃吧。”管小酌口吻明快,说着吁了口气,站起身就往卧房走,“我累了,就先睡了。你瞧瞧另两间房能住人不能,若不能,就也来这间就是。”
毕竟累得卫妁进了冷宫,素不相识,她总不能再“替”卫妁把身边的人也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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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到榻上,瞧了瞧破旧的衾被,管小酌心中感慨了一句“宫中竟也有这样的地方”,就阖了眼不再乱想。有意忽略着床榻的不舒服,努力地入睡,盼着赶紧离开。
而后……
似乎当真是并没有过太久,就已昏昏入睡了。
久违了的种种回忆一幕幕在眼前划着,从父母弟妹到霍诚,不急不缓地呈现在眼前,没有声音,她又好像能听到当时的一言一语。
她置身其中,看得享受,又很快就觉得很累。眼皮发着沉,继而头晕脑胀,便想扭过头去不再看、先歇一歇,可又并不由己。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日后……还是常回来看看你母亲。”
她听到父亲说了这么一句话,夹杂着一声沉重的叹息,满是不舍。
那……已是她婚约订下的时候了。
她骤然屏了息,努力地想要看的更清楚些、想和父亲说句话,眼前的画面却转瞬即逝。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支在墙上,用了十分的力气,连手指都硌得疼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明显的惊恐,时至今日仍感受深切:“诚,我……”
视线移向门口,那正打算离开的人立刻回过头来,看着她怔了一怔,连忙折回来扶她。语中虽有些慌,却因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算不上恐惧:“小酌?”
腹中绞痛阵阵中,她一口血呛了出来,下意识地抬了手捂住嘴,再看向手心时,便见一块血迹黑得可怕。
她就是这样死去的,她记得很清楚——在这口血呛出来之后,她最多又活了一刻而已。
画面中也确实是这样,她无力地栽在他怀里,听着他喊她却无力回话,慢慢地感受着灵魂被剥离。
一世就此终了,管小酌觉得这“回忆”也该到此为止了。却是画面再转,把她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一处好大的宅子,她漂浮在半空中,见一男子对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说:“事已成了,日后的后位就看你了。”
那女孩神色凝重,欠身应“诺”,她凝视着女孩的面容,心惊不已。
——这是……卫妁?!
倒吸一口冷气,虽在梦中都难免那种惊讶。原来自己竟是死在了卫家手中,怪不得……怪不得霍诚那般不忍附在卫妁身上的她说自己是管小酌。听上去本就荒谬的事情,加上这一段纠葛,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挑衅。
可卫家那么大的势力,甚至敢毒死她把女儿推上后位,这卫妁……他说废就废了?
管小酌带着疑惑,再一次感受了眼前画面猛转带来的晕眩。是他在禁军都尉府里,不知说了什么,竟吓得面前的一众禁军连头都不敢抬。
“去给我查卫家。”霍诚负手而立,语气森冷得连睡梦中的她都打了个寒噤,“我不逼你们搜出什么能呈到父皇面前让父皇治卫家的罪的罪证,但我要让自己清楚,小酌的死跟卫家究竟有关无关。”
她听得发懵,而他面前的禁军也一懵,滞了滞,试探着道:“殿下您的意思……”
他们究竟查到什么份上为宜?
“杀妻之仇,我自己报。”他负着手,从容的神色下恨意凛然,“如是卫家,来日定取他阖家性命祭她。”
至此,管小酌才隐约知道了那之后都出了什么事。霍诚一贯言出必践,立了如此重誓,想来登基后必定剑指卫家。
任卫家有怎样的能耐,也耐不住帝王一门心思要杀之而后快。眼看卫妁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废了,管小酌猜想,他这是已把卫家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止不住地有点心疼,觉得他带着如此恨意度过的这几年必定很累,又要与卫家周旋着斗智斗勇,可偏生那“在天之灵”的说法是假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毫无知觉地游荡了这几年,分担不了任何事情。
“诚。”她唤了一声,提步走近他。哪怕知是在自己梦中,也想同他说几句话。
走了两步而已,蓦地一阵头痛,转瞬间就痛得她无可忍耐,禁不住地闭了眼,一声惊叫。
“娘子?!”
又听到一声惊叫,并非出自她口中。这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喜悦,道了一句让她心惊不已的话:“娘子可算醒了,奴婢还以为……”
……“可算”?
那便是时间已不短了。
但是……
照这般意思,她竟还在卫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