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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后,司空孤与柳三变主仆三人向明月楼后院廊桥走去,其目的是那偌大庭院深处的几座高厦琼台。
小郎君柳三变甚是活泼,饭后精力更是充沛,路上与司空孤一问一答:
“司空公子果然是江湖人?”
“如假包换的江湖人。”
“那刚才大堂里的阔面好汉也是江湖人吧?”
“方才小郎君见到大堂内的众人的,无一不是江湖人。”
“司空公子与老张是熟识?”
“张伯伯乃是家父旧识,作为晚辈自然是识得的。”
“方才司空公子提到‘江宁府’,司空公子是江宁人么?”
“……”
在前面领头的司空孤沉默不语,当即停下了脚步。而在柳三变身后的小书童阿越则是扯住了柳三变的袖口袖口,柳三变却疑惑地转过头看着不到自己胸口处的阿越,在司空孤微带惊奇的目光中问:“怎么了,阿越。”
阿越撇撇嘴,看来小郎君还不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司空孤却在此时打断了主仆二人的交流,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楼,向柳三变道:“瞧,前方就是雅阁,柳郎君可满意?”
一路上翠竹耸立,溪水逐叶,花簇其中,时不时还有鸟雀轻鸣,回廊下小溪九转接连,甚是雅致。而院内亭子中还有几张石桌,其中一张桌上的棋盘中云子错落,似是一盘残局。
小郎君从一路走来,只觉得这里的风清清甜甜的。还有细细微香传来,花香深处似乎是那挂在石墙壁上紫色的花,又似是亭子西南处那一簇花丛。见到明月楼后这静谧优雅的环境,小郎君也不由得生出久驻于此的念头,毕竟返乡不急在一时,正好在扬州游玩数日。
听到司空孤这一句话,柳三变便将方才的问题抛之脑后,再也不想。而顺着司空孤的手指望去,柳三变见到一座三层阁楼。楼台内隐隐有婢女衣袂的影子,阁楼整体不大,远观起来藏在高树枝叶之中,阳光下露台隐约能见到玉石装饰,整体既有华美之感,又存幽逸之态。
“此处便借予二位歇息罢,这扬州城的繁华一日也难以尽览,二位舟车劳顿,今日在我这明月楼中歇息,明日再去游览这扬州风物如何?”
柳三变涉世不深,张口便欲答应,却为小书童阿越又拉扯了一下长袖,这才想起父亲和二伯平日里对自己的教导,尤其是由东京返乡时父亲嘱托过的“礼数”,边行礼边说道:“此处乃是司空兄的地产,岂敢无礼入住……”
于是这位不通世故的柳郎君便在口上学起二伯平日所教,“推脱”起来,但眼中渴望却丝毫没有遮掩,哪里又有半分诚心的样子。阿越呆呆站在一旁,面上那无奈神情也为一并司空孤收入眼底。
司空孤摇摇头,心下发笑,口中说道:“柳郎君莫要做谦词,我们这些走江湖最恨的便是这般心口不一的人。若柳郎君实在不想于我明月楼住下,嫌弃在下作为主人招待不周,我也不好强留……”
言罢司空孤便也假意唤身旁仆人,做出要送客的样子,阿越看在眼中,只觉得假得不成样子,哪有人真要送客,又只是盯着仆从看的呢?
但阿越还是高估了这位单纯的小郎君,他只听柳三变神色匆匆,说道:“这是小生不是,是小生心有不诚了。”
言罢柳三变还深鞠一躬以示歉意,同时还甩了甩长袖以示对再一次扯住他衣袖的小书童阿越的不满,阿越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
司空孤一边扶起小郎君,一边做出诚挚的模样:“柳郎君还望记住:我江湖中人最厌恶的乃是那些口是心非的人物,若不能风流快活,为我所欲,练这劳什子武功又有何用?这繁文缛节呐,在江湖人处可不受用。”
柳三变呆呆地点了点头,似是懂得司空孤此语的意思,但清秀白皙的面庞上又露出疑惑,一旁的阿越直皱眉头,一言不发。
四人又行了百数十步,便到了那阁楼下。柳三变远观这阁楼便觉得其设计得精巧非常,近处一看,却显露出一丝磅礴的味道,不由得心生赞叹。
“二位就在此处歇息吧,我与张伯伯许久未见,有些旧事相谈。”又为柳三变介绍那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的侍女,“这位姑娘唤作小双,若柳郎君有什么难处尽可向她细问,若是这住处内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也尽管让小双来办。”
“岂敢,岂敢,多谢孟元兄了。”
司空孤关上门前嘴角的一抹微笑又让小书童阿越皱了皱眉,看着主人好奇地在房内左瞧右看,也只得叹息一声。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司空公子再与老张相熟,也不必刻意将小郎君置于此处吧?方才那做作的模样简直和真的一样!若不是那一抹宣告胜利的微笑,我差点儿也信了。江湖人莫不是都如此假惺惺?老张可不像这样,尽管他也神神秘秘的,但平日里相处起来比这司空孤像人样得多。可惜郎君涉世不深,不懂这些东西,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这些个江湖人的可怕,见了这般血腥的场面,在那个司空孤的引导下却忘得一干二净,只念着扬州的花灯啊,石桥啊这些破玩意。二老爷说得不错,不出来走走,小郎君恐怕一直都是蠢驴木马。”
小书童阿越看着柳三变轻轻捧起白玉盘观赏的模样,真觉得小郎君更像一个孩子,而那个在一旁为他介绍的双儿姑娘真像夫人一样。
“那个司空公子应该对我们应该是毫无恶意的,那做作的模样也就只能骗骗小郎君这种呆子,也骗不了老张。不过老张在柳家做了十年的事了,我竟然今天才知道他是个江湖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老爷啊……阿越实在搞不懂,您特意向我强调的‘注意安全’是什么意思呢?阿越真的不明白啊,老张又不在,我能和谁讨论呢?”
想到这里,阿越抬起头正欲做出一声短叹,却正对上柳三变热情的目光。
“阿越阿越,我们到楼上看看吧。”
小书童阿越皱着眉头看着一头蠢驴快咧开的大嘴,那一副简直是“不知死活”的欢乐模样,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走吧。”
听到这一句略显突兀的话,张温文依旧沉默无言,微微垂首,跟着司空孤往后院另一端的一处联排小屋走去。尽管此时艳阳高悬,张温文却心如寒石。
“不可能……当初尸体我们都验过的,不可能是他……”
二人一路无言抵达这一趟沉闷路程的终点,一间简陋的小室中。张温文一进屋子便知道此处尽管看起来空无人烟,但实质上怕着一座明月楼内一处重要的地方。
一处豪奢院落,总是有一处荒芜之所,所谓的荒芜,就是没有人迹的地方。对于豪奢之户而言,这种地方最安全,也最危险。一般飞贼入室,最难想到的就是奇珍异宝藏在荒芜之处,但对于刺客而言,尤其是敌人知道自己存在的刺客而言,这种地方就是最危险的。
这里防备贼徒宵小,却不防杀人大盗。
张温文边拾起原想忘却的江湖经验,边打量着屋内的结构。屋内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几把凳,一块简单屏风,至多再算上门窗,这屋子内所有物件加在一起也数不出十样。
“他想干什么?”
带司空孤也坐定,张温文才发现桌子不大,司空孤尽管坐在自己对面,但也仅仅距离自己不到三尺而已。三尺的距离,一招剑势带出的剑气就能斩伤自己。
“我回来了。”
司空孤似乎想证明什么,这声音在张温文耳中,让张温文感觉到其中含有淡淡惆怅。张温文十分自然地坐在宽大的石凳上,也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司空孤,这个孩子的容貌似乎有一些像他,但……
“我……我们一直以为你死了。”
张温文并不相信他是什么“司空孤”,司空家的人早已死的干干净净,那个十岁孩子的尸体是他亲眼所见。但他并不愿戳穿这个骗子,因为他并不能够知道面前这个“司空孤”打得什么算盘。若说是江湖上来欺骗自己的人物,且不说他没有武功,更何况就方才在明月楼中这个家伙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证明他也的确是这明月楼的主人。这等身份的人物来诓骗一个已经算是退出江湖的小人物,张温文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更何况,关于司空家的这一桩旧事,已经多年缠绕于他的心头,久久难以忘怀。
但他一定是假的,张温文这么对自己说道,至于为什么,张温文并不知道。
“当年的青冥三侠,都还好么?”
司空孤虽面无表情,但在张温文耳中,他话语中还是带着一种刺耳的惆怅。
他就像一个老熟人,他难道真的没有看出我在伪装?张温文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江湖经验实在太浅薄了,方才在廊子中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就已经让他略微惊讶,如今这样单刀直入只是会让人怀疑。刻意提出一些旧事,是为获得自己信任吗?不过旧事,的的确确在自己心头萦绕多年,甚至可以说深入骨髓。
张温文突然觉得很可怕,把自己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岂能是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的?若其背后没有一股势力的支持,张温文是宁死也不信。
“周大哥还活着,只是……”
张温文露出苦笑,提起这个话题,让张温文倍感流年沉重,尽管那件事过去已经有十年之久,自己又何曾真正面对过那个绝不愿再想起的血腥之夜呢?
见张温文垂下眉毛,眼中又显露出一丝苦涩的样子,窗外微风吹入小窗,这是室内唯一的声音。当然,还有室内某个男人粗壮的呼吸声。
只听司空孤追问道:“只是什么?”
“周大哥一只手和一条腿被废了,那天晚上那个人的剑,太快了……”
张温文靠在腿上的双手颤颤发抖,不知是刻意,还是自然地让喉管呈现出一缩一缩颤动的样子,试着清了清喉咙后,张温文刻意镇定的声音说道:“刘大哥当时也受了重伤,没挺过去……”
周如宸、刘枫、张温文三人并称为青冥三侠,武功难分高低,既然周刘二人一残一死,那么张温文安生好好活着的原因,调查过这一切的司空孤也就不难猜测了。张温文知道,自己现在说实话,没什么错,尽管他对于当夜的事情刻骨铭心,但是恐惧和惊恐的感觉却早已消散。
是背义逃跑?是跪地求饶?还是出卖背叛?他的愧疚也随着那些情绪一起,被时间埋葬了。对,一定早就被埋葬了。
他遇见“司空孤”这个人的时候,按理来说是应该眼中没有惊恐呢?还是不住从眼里溢出那浓浓的愧疚呢?抑或是悔恨呢?张温文还是选择了最自然的垂下头,让司空孤难以观察自己的表情,皱起眉毛,嘴角下拉。
“那夜之后,江湖上的传说是你们也死了,今天见到张伯伯,我才知道,当年的旧事不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司空孤面上出现一丝不浓不淡的哀伤,眉头轻皱,眼仁中蒙上一层薄雾,面部的肌肉微微放松,然后就是微微的翘起嘴角。
仿佛刻意地露出这般似笑非笑的模样后,司空孤缓缓说道:“想必周大哥也在柳家吧?他还好么?”
张温文眼里一道亮光闪过,又微微别过头去,心道:“他知道柳家?他手上到底有当年事件的多少情报?他为了欺瞒我,下了多少工夫?”
司空孤却是笑道:“周伯伯果然被张伯伯一直照顾着。”
张温文抬起头却见司空孤微微颌首,他现在正与面前这个男人对视着,张温文从那双眼珠子里只能看到欣喜和放松。这一刻,张温文的心神不知为何开始松动,是这个年轻人表现得是在自然,毫不做作?还是自己……问心有愧呢?
“你真的是……司空孤?”
张温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谨慎与多心。面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并不是伪装,从进门到现在,也丝毫没有方才在小郎君面前的作做,他似乎……是在与自己坦诚相待。
他没有欺骗自己?他果真没有欺骗自己?我现在……在怕什么?
张温文的眉毛开始颤动起来,但他自己浑然不觉。
“果然张伯伯一直在提防着我么?也对呐,我是一个本该死了的人……”
看着司空孤丝毫没有惊奇的样子,反而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张温文凭借自己江湖经验做出的判断是——他极有可能是真的。那个本该死了的司空无涯独子,还活着。
一个骗子,得知自己被怀疑后,会这么安心么?会反而放松么?张温文没有见过这种人,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骗子,司空孤的神情,完全是一种“终于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男人会这么谨慎”的神情。
“当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们赶回来的以后,那里分明有四十二具尸体,那里面……明明……”
司空孤听罢后,笑了一声,而后反问道:“张伯伯还记得当初我家后院门外那个小乞儿么?”
“你是说?”张温文尽管心乱如麻,但多年的江湖经验还是令他瞬间想到偷梁换柱这一计。
“张伯伯应该记得,我当初很喜欢同那个小乞儿玩耍,那天夜里,我与他同在后院中玩耍,当时我与他做游戏,我藏起来,他来找我。”
司空孤言至此处,一双星眸泛起银光,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待我明白过来发生何事时,那个小乞儿已经死在院中了,幸得我当时躲在那马房的干草堆中,贼人终是没有发现我。后来懂了事,才知道他们大约是将那小乞儿当做了我,我司空府上不过四十二口人,他们已经杀了四十二个,又岂会去寻第四十三个呢?”
言罢,张温文见到司空孤的眼圈已然通红。
“张伯伯不能相信我,我也是明白的,师父这十年来不让我下山,就是怕我性子太急,根基不稳,又念着报仇,像师兄一般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看着司空孤的模样,张温文已经能够想到这些年司空孤是如何过来的,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背负了血海深仇,就要为了复仇而努力。偏偏,这个孩子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张温文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他知道,司空孤现在也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
“那块白玉卧虎,一直是司空少爷的贴身之物,想来当初的确也没有从那些焦尸中发现这块玉虎。我方才的怀疑,现在看来恐怕全是错的啊……”
张温文深深陷入了自责中,此时又念起司空无涯当年对自己兄弟三人的恩情,以及自己兄弟三人许下的誓约。抿着嘴起身走到司空孤一侧,在司空孤略微惊疑的目光中屈膝跪下,边磕头边说道:
“司空少爷,是俺老张错了,俺老张多疑了,当年……当年是俺老张无能,是俺们兄弟没用,俺们没能保护好老爷,俺们对不起司空家,俺们对不起您……”
张温文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此时却嚎啕大哭起来,并且脑袋用力砸向地面。司空孤含着泪摇摇头,在张温文磕下第一个头前,便撑住张温文的肩,直到张温文抹完眼泪,才将被碎石划破脑门的张温文扶起来。
毕竟,让一个晚辈见到一个长辈狼狈的模样也是失礼啊。
毕竟,一个长辈主动去猜忌一个自己对不住的后辈也是无德呐。
张温文此时最想了解司空孤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缘何又变成了这扬州明月楼的东家,在这个简陋小室中有许多的问题他想问清楚。
可此时的张温文却突然发现自己虽年逾不惑,胆子越长越小。若是十年前,司空家四十二口人满门遭到屠戮的时候,张温文还想要手刃仇人,为司空无涯复仇。而如今的自己仿佛苍老了三十年一般,已经再没有一丝过往江湖高手的神采,连听晚辈重提十年前的一桩事,也已将这些年苟活于世的气力全部洒出来。
累了,倦了,张温文很清楚,自己鬓角已渐生出白丝,要复仇,自己能做什么呢?司空老爷当初在武林中可是与昆仑、少林等大门派精英弟子都能够一较高下的人物,可那具焦尸上的剑痕便有七八十处。这个敌人,当年的自己远非其敌手,今日的自己就更非他敌手了。
剿灭太湖马匪,自己以一敌三的时候,可曾这么害怕过?自己赶回司空家,发现狼藉一片的场景,自己可曾害怕过?三人遇袭的那一夜晃动的剑影、惊恐的惨叫、之后自己午夜梦回的无助,以及周大哥在榻上得知自己永远无法站起来时,那种令自己感觉到绝望的眼神,自己可曾想忘记过?
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提起罢了。
但是张温文知道,现在自己在恐惧。尽管见到当年司空家唯一的独苗果真活着,他发自心底的高兴,但想到未来要走的路,他那颗垂垂老矣的心终究还是生出莫名的恐惧。
张温文站起身,抿抿嘴,拭去泪痕,又听见司空孤向自己说道:
“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张伯伯,咱们坐下,慢慢说吧。”
面前这个后辈的笑容,很苦涩,像当初自己向周大哥笑得那般苦涩吧?
自己这些年来隐姓埋名,告诉自己这是退隐江湖,虽说实则还是在为柳大人做一些与江湖人沾边的事情,但真的会认为自己与江湖终于能够脱开关系了,故人故事都如同过往烟云。而如今却在这里巧遇故主之子,莫非冥冥之中,果真有天意邪?
看着眼中含有哀悯的后辈,张温文知道自己终归还是失态了,当初那颗小豆芽菜居然长成了这般俊逸的公子,张温文视线从白玉睡虎转到司空孤的脸上,这张脸和二十年前家主的微笑极像,这是一种久违的可靠感觉。
他这些年来大约很苦吧?也是呢,偌大的司空家,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了。
司空孤又对自己说了什么,张温文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脑子混乱不堪。
张温文一言不发,神情恍惚的模样被司空孤尽收眼里,司空孤在又说了几句话,便让小室陷入了沉默。
“张前辈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去见一个故人——我的师兄杨朔,有些事,咱们见到了我师兄再慢慢说。”
司空孤不知道他是否听明白了,只是见他木讷地点点头。司空孤便心下了然,这个有故事的男人在这时已陷入自己的故事里。
看着张温文亦步亦趋跟在自己后面走出石室,司空孤心中暗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没有忘记呢?是没有忘记那天夜里那个人的那一剑吗?”
司空孤本欲亲自送张温文回去,可张温文这时却要求与司空孤暂且分开,司空孤便掏出短哨,吹响之后,仆人顷刻便至。吩咐好一切后,司空孤与张温文暂时告别。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慢吞吞迈开步子,司空孤又想起了那个老头子。
老头子常常也是这般慢吞吞走着,明明才五十几岁,内力又极其深厚,走起来比张温文还要慢上许多。或许,对于许多人而言,苍老或许指的不是年纪吧?
“一个江湖人,在现实对谎言的冲击下,都是这幅模样么?难道所有人最害怕面对的,都是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么?可这些人呢最终还是选择了面对自己的真实……对啊,自己的真实。”
要说一个远离江湖,改头换面去逃避过去的江湖人最害怕什么,想必就是在遇见故人的那一瞬间吧?他真有勇气啊!
在南宫俊离开明月楼的那一刻,司空孤曾瞥见张温文的眼神,那是一种绝望,说不出的绝望,因为只有一瞬,所以司空孤也不能肯定到底这种神情到底存不存在。
“我是江宁司空家的家主,明日将去漕帮拜帮,那时候,再让我们详谈关于李少帮主的事情。”
他当初是这么对南宫俊说的说的,南宫俊正是听到“李少帮主”四个字之后,整个人才变了个样。南宫俊却能够觉察到与司空家相关联的“青冥三侠”之一,也难怪,毕竟南宫俊还是与张温文有一面之缘的。想来,他们见面时自己也算在场呢。
方才在张温文转过头时,司空孤又再次捕捉到那双疲惫双眸中的神情,那是与当时一样的绝望。
是他有那么可怕吗?不,张温文害怕面对的人,是他自己呐。
“我害怕面对的,也是司空家的这个身份么?”
司空孤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柄保存下无数记忆的剑,终还是摇摇头。
“少主。”
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司空孤感觉到一阵凉气在这初春回暖的时节从腰间爬上后脖颈。
他们久等了呢,司空孤眯着左眼,露出一种温和却又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