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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当年,她是何等风光矜贵,一转眼,咋就混成这样了!
步湘汌望着祁延瑞深沉似玄铁的黑眸,那黑黝黝地眼眸定定地看向她,似是要将人溺毙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幽幽叹息一声,向来开朗肆意的眉眼,似也染上几分轻愁。
祁延瑞见状,沉寂多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似也活泛开了,带着几分熟悉又陌生的抽疼。
他这般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可那答案又当真是他想要的?他不禁反问自己!
当他这般反思时,他的行动却替他做出了决定,只见他起身执起她的手,略显无奈地道:“你要是真困了,我们便休息罢!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在乎多等几个时辰、几天了!”
这会儿,他无端生了几分怯意,总觉得有些事儿说开了,怕是就无寰转的余地了。
可步湘汌好不容易攒起精气神儿,反倒是来了劲儿,不就破罐子破摔呗!反正都已经是块破铜烂铁了,她何必再替人藏着捂着,当块珍宝似的供着。
将手从他手心挣开,步湘汌重新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亦替他斟了杯茶,心境倒也宁和,只觉往事再提,也没想象的那么困难。
反倒是祁延瑞一颗心砰砰地跳着,隔着袅袅茶香,望向神态平和的步湘汌,他总觉得,有甚么他即将失去,或者说,早已失去,只是他一直不愿正视。
将茶推至他跟前,步湘汌语气淡然:“当年这笔账,是该好生算一算了。”
……
当年从惨烈的车祸现场阖上眼,她压根儿没想到,自个儿还有睁眼看世界的机会。
初时从漫长无边的黑暗中醒来,她还甚为惊喜地想,这老天真是厚待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只是真正睁开眼,她瞬间傻眼,第一反应便是这甚么鬼地方!然后接连得知噩耗,自个儿不仅缩水了,便连皮囊也换了一身,还穿到个不知名的朝代!
这没电没网的时代,她可当真是恨不得再死一回,看看能不能穿回去。
可她也知道,这一世算是白捡的,若是当真丢了,谁能保证还能白捡一回!
这般宽慰着自己,便也努力融入这个时代,渐渐地,便也长成了一位尚算合格的大家闺秀。
她这一世生在勋贵世家蒋家,嫡长女的待遇那是没得说,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享了多大的福,便得担多大的责,这世上没有白拿的吃食。
反倒是她爹娘对她诸多疼爱,到了适婚年纪,依旧顶住家族长老施与的压力,凡是她摇头的,一律拒了。
这挑挑拣拣的,便一直拖到了十八岁,这会儿她闺阁手帕交都是两孩子的母亲了,她爹娘也是心里急得不行,再拖下去岂不就得耽误了姑娘一辈子幸福!
彼时祁延瑞已摆脱籍籍无名地皇子身份,成为在朝堂上初露头角地受宠皇子,当他派人诚恳地上门求亲时,她爹娘略有迟疑,问了她主意后,倒也应下了。
只是在定下此门亲事前,他们还颇为不放心的提点过她,这皇家争斗向来残酷,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输得可是人命!
让她三思,若她并非出于自愿,做爹娘的便是拼了得罪人,也必然推了这门表面繁花锦簇、内里指不定藏污纳秽的亲事。
可那会儿她怎么说的?坠入爱河的女人,理智那是被狗吃了,满是自信地回道:“不会的,他同我保证过,说是不想挣那把椅子,待到他封王得了封地后,我们便去他封地过活,到时候天高地远地,自是逍遥自在!还能接了您一齐去享清福呢!”
“你呀,自己过得和和美美的就成!娘这一辈子得赖着你爹呢!才不去碍你眼呢!”
可她忘了,一个男人不甘人下的野心,又岂会因了一个女人而摆手!都不过是哄她开心的话罢了。
……
面对她的质问,祁延瑞竟是无法开口反驳。
他想娶她,想要她做他一辈子的妻,仅凭他那不受宠的皇子身份,却只能在暗地里看着,那等身份又怎么配得上迎娶她,难不成让她跟着他受人白眼?
他可以忍受旁人的瞧不起,甚至出言讥讽,可却唯独不忍自己捧在手心疼宠的人,受半点委屈,那等风光霁月的人,合该享受世间尊荣。
他如愿以偿的迎了她进门,他知晓她不欲过多卷入皇室纷争,便也尽量让她远离那圈子。
可从他不择手段出头开始,便已是开弓没了回头箭,到了他那位置,再想下来却不是那么容易,别说他几个兄弟不愿相信,便是他合作对象也颇为不满。
正当受宠却苦于无子的贵妃,费心费力将他推至人前,推至皇帝眼前,岂能容他临阵撂挑子,明里暗里好几番敲打。
当时他们那境地,却也是进退维谷,不争便是个死,他也只得枉顾先前的誓言,奋力保全了他们一家子再说。
可这等理由他如何说得出口,说到底还是当时的他没本事,这才拖累了她,连带他们年幼地孩子也成了众矢之的,遭了贼人迫害。
遂只能无言以对,确是他亏欠了她!
步湘汌低头,转着手中杯盏,缓缓吐了口气,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嘴,这才好受些许。
再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哼,刚才还拽地二万五八似的,这下无话可说了,后头还有厉害的等着你接招呢!
有些事儿不吐不快,既然今儿个都摊牌了,索性便一次性说清楚。
……
自打嫁了祁延瑞,他确是如表现的那般,对她好得那叫一个没话说。
有时候她很怀疑,这货难不成有读心术,要不怎地她想甚么,还没出口,他便已安排妥帖。
若要祁延瑞来回答,定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将她放在心上,她的一言一行,时刻关注,她的喜怒哀乐,亦是他心间的喜怒哀乐。
不过步湘汌不知道,她只知道,自打她生了晏祁后,他便愈发忙碌,时常好几天待在书房,晚上都不见个人影儿的。
他手中权势愈盛,锋芒毕露,难免挡了某些人的眼。
只是他向来谨慎,防得滴水不漏,一时间倒也无从下手,隐忍蛰伏,直到晏祁七岁那年,亦是争斗白热化的阶段。
那会儿宫里那位突然倒下,即便吊着一口气,身体却也大不如前,前朝后宫诸事,渐渐脱离他掌控,颇有几分迟暮老人的颓靡。
兴许是晏祁这孩子伶俐可喜,被步湘汌教导得知礼懂事,一进宫,那颗赤诚地稚子之心,竟是意外博得了病重的老狮王另眼相待。
这狮王老了病了,底下年轻力壮的狮群,便该蠢蠢欲动了。
急红眼了的某些人,便丧心病狂地连孩子也不放过,天知道,当步湘汌看到晏祁浑身湿漉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脸色青白得似个死人,那一瞬间,她只觉天塌地陷。
这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有时候,回想往昔,前世那些事儿已然模糊,可她心里总有那么丝不安,觉得自个儿抹异世之魂,似那无根浮萍,而这个从她身上剥离而出的骨血,便是她在此地安身立命的信条。
孩子是救回了条命,可却一直高烧不退,待到醒后又成了呆怔之状,若不是她后来路遇奇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晓,儿子成了这般模样,竟是暗中遭了毒。
晏祁一场高烧褪去,俨然成了他人眼中的废棋,便步湘汌不愿认命,成天不厌其烦的教导着,祁延瑞见她这般魔怔的疯狂样儿,亦是忍着心中痛楚,欲多加劝导。
有些话落在尚未放弃希望的步湘汌耳中,便觉很不是滋味,愈发觉得与他说不通,不言不语颇有冷战的意味。
外面流言蜚语,她索性关起院门,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悉心教导,渐有起色,步湘汌喜得不能自已,第一时间便想将这消息说与孩子他爹听。
可瞧瞧他给了她甚么喜讯,一个肚子半大的宫女,求到她面前,让她向他求求情,说是看在肚中孩子面上饶她一命,她也只是当下人的,身不由已,贵人吩咐的事儿只敢照办,不敢忤逆。
那宫女容貌不凡,那双眼睛不甚安分,看来就是个颇有心计的,她嘴中说出的话,步湘汌半分不信,直接去问了祁延瑞意见。
他却说任凭她处置,呵,怎么处置?他若有心处置,依着他的手段,这女人还能跑到她跟前?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动了这女人。
既是如此,步湘汌心灰意冷,也懒得理会,只淡淡地道:“留着吧!”
他当初向她保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嫁进来后,府中也陆陆续续添了些人,不是宫里塞来的,便是下属献上的,不好推拒。
这些她可以理解,也尚能容忍,这些姬妾也只是用来掩人耳目,堵人嘴的,只要他心还在她这里,他不去那些女人身旁,她便也索性当没看见。
可现下是怎样?七年之痒到了?嫌弃她了?还是说,嫌弃她儿子了?
步湘汌不愿深想,只是心中渐渐生了想法,那支撑她陪在他身旁的动力,已然泯灭,那离去的想法,野草般狂放生长。
一场大火,一场时机,她侥幸带着孩子从火海逃脱,便立即命蒋十一带了母子二人,一路南下,远远避开这泥泞深潭。
这么些年来,隐姓埋名,连家中都不敢透半分口风,虽知父母许是能理解她,可她不能让他们难做,这蒋家的女儿,这上了玉牍的皇妃,若是被人得知诈死逃脱,牵扯可就大了。
……
“你可知……”祁延瑞张了张口,企图说些甚么。
可误会已然生成,这迟了十来年的解释,又能有何用!
他竟是不知,原来伤她最深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