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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叔。”赵云屹虚浮的嗓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屏风后就是您提过那个乐伶?”
“难为你还记得。”九王爷笑了笑,看向屏风,光影之下,屏风后的女子缓缓起身,福了福身子。
“能让九皇叔心心念念,自然绝非凡物。”赵云屹用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骨瓷杯,略显虚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恭维。
九王爷一笑,对这话倒是受用。
柳茯苓听闻“绝非凡物”四字,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勉力让自己心情平复。
“妾身茯苓,见过二位大人。”
那声音清耳悦心,宛若山间落泉,水中凝月,娇柔之余又见清新,软得让人酥骨,却不令人生腻。
赵云屹手中瓷杯轻轻一滞,垂眸,将杯子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没有说什么。
九王爷注意到他这不大寻常的表现,只当他为柳茯苓的声音所惊艳,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缓缓道,“茯苓姑娘,开始吧。”
柳茯苓颔首,缓缓坐下。
一时间,厢房中静若无人,她指尖随意一拨怀中琵琶,琴弦震颤,轻易便发出一声柔似无骨般的慵懒调子来。
那曲风旖旎绵软,普通的琵琶发出的震颤之音,却仿佛钻入了在场人的大脑与四肢百骸,能令人浑身筋骨都酥软了。
赵云屹手指间轻抚瓷杯侧边,深褐色的眼眸半阖,看不清情绪。
柳茯苓的琴技不是明月楼最好的,却是显然是最动人的,她就那样浅浅拨弄琴弦,便仿佛能将人拽入曲子里的氛围之中,让人不由自主沉入其中,无可自拔。
赵瞻眯着眼睛享受着音色……当初他挑中柳茯苓,就是这个原因。
妖曲惑人心,便是利器。
琴声悦耳,间或有赵云屹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响起,赵瞻原本沉浸在曲调中,却是硬生生被他这咳嗽声给打断了几次兴致。
“喝点茶水。”赵瞻指了指他面前的骨瓷杯子,无奈道。
“九皇叔,侄儿惯来不喝茶。”赵云屹赧然道。
“……”赵瞻沉默了半晌,到底没说什么,却也再没耐心听曲儿了。
心里头装着打算,本也没甚心情,赵瞻不等一曲毕,便直接开口道,“好侄儿,今日皇叔邀你来此,实际上是有要事相商。”
赵云屹立即艰难地坐直了身子,恭敬道,“皇叔请讲。”
“你也知道,如今国库空虚,皇上日日殚精竭虑,为了筹集军饷费神。你重病在身,一半的事儿都给你七弟揽了去,如今他提出‘衡税’法,手下的人去西北各省收缴欠税又立了大功,皇上龙颜大悦,近日外头都在传,皇上将要立……”
“咳咳……”赵云屹又咳了起来,这次咳得简直是惊心动魄,掏肺挖心一般的难受,赵瞻就快说到自己的打算,被他这么一打断,便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等他咳完。
若不是不得已,他赵瞻又何苦要来拉拢一个将死将废的太子!
柳茯苓被他这猛烈地咳嗽声吓得一颤,弹错了一个音,手僵在当场,不敢再继续弹下去,厢房内陡然只剩太子那连绵的咳嗽声,赵瞻光听他咳,烦躁道,“停下来做什么,接着弹!”
柳茯苓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心中止不住的心惊胆战。
赵云屹总算是缓过来,哑声道,“皇叔,你看我这副样子,又能做什么呢?”
“你才是长子,太子殿下。”赵瞻沉声劝道,“持盈守成,比白手兴家简单,身为皇叔,如今只想助你一臂之力。”
赵云屹眉头一动,抬眸看着他,深褐色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惊诧。
不等他多言,赵瞻便接着说,“茯苓,过来。”
柳茯苓的心猛地一跳,虽早就料到会如此,可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紧张地手心冒汗。
她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上好的云缎勾勒出她纤腰盈盈,一看便见是满眼的青丝如瀑,面若芙蓉,眸如点漆,精致漂亮宛若盘中精雕细刻的点心,可口香甜。
赵云屹扫了她一眼,怔愕一般的看向赵瞻,“九皇叔这是何意?”
“平日也没见你宠幸什么人,这是皇叔送你的好礼。”赵瞻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身子时常不适,寻常的姑娘不懂事,皇叔便帮你找了个可心人儿,侄儿放心,干净的。”
柳茯苓眉头一动,垂着头,没有出声。
“九皇叔折煞我也,您说的事,还需从长……”
“美人儿在前,良宵苦短,你也稍稍解点风情才好。”赵瞻打断他的话,扔下一句,哈哈笑了笑,便迈开大步关门离开。
这是硬绑着他上同一条船了。
赵云屹似乎想起身,可下一秒,他却感觉到一双温软的手,轻轻地捉住了他的……小指。
那手指头触之如棉,软而腻的触感,仿佛在他的心上轻轻勾了勾。
“大人……”柳茯苓跪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声音软糯,带着央求与讨好之意。
九王爷给她的机会便只有这么一次,决不可让他轻易离开。
柳茯苓已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可看到赵云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她心头还是猛地一颤,连着手指都有些微微发凉。
实际上,赵云屹长得极好——他身形修长,身量颇高,看着瘦些,显得有些弱气。可他眉若高山峻岭,眸中点点寒星,烛光跃动,鸦羽长睫在他脸上投下一大块阴影。
精致,漂亮,却丝毫不显女相,反而显得他典则俊雅,气度非凡。
柳茯苓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在苦苦练琴,对讨好男人方面并不大擅长,何掌事也说过,只要她往那一坐,不必去讨好什么,自有男人如狼似虎一般的扑上来。
可如今这位显然“不大行”的太子,却让她没了主意。
除了太监小厮和女子外,看到柳茯苓时,从未有一人的眼神是这样的……古井无波。
看到这样平淡的眼神,柳茯苓知道今日形势恐怕十分不乐观……可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她轻轻勾了勾赵云屹有些微凉的手指,咬住下唇,缓缓靠近他,轻声说,“大人喜欢听什么样的曲调?妾身接着弹与您听……“
她一凑近,浅浅淡淡的香气便开始幽然浮动。
那是今日清晨,九王爷给的小瓷瓶里装的特制香露,据说有催青的作用,她涂在了手腕上和脖颈处,只要靠近,便能闻见。
赵云屹原本平静无波,可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时,却是眼瞳猛地一震。
熟悉的味道。
一如当年雷雨之夜,当时,他的母妃虚弱躺在他的怀中,她浑身散发着幽然的香气,人却在大口大口的吐着血,口中的吐完了,眼眸便开始流出血泪来,染红了她姣好的面颊。
那夜大雨滂沱,幽香缭绕,母妃李氏,终究是死在了他的怀里。
赵云屹头疼欲裂,眼前闪过数个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画面,可那香味入鼻之后,却仿佛钻入他的血液,胡乱喷涌,激起他男子的方刚。
“大人?”柳茯苓见他忽然面露不适,心中不由紧张起来,轻轻唤了他一声。
赵云屹听到这一声,才像是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女子,她刚好抬头看着他,一双清凌凌的眼,水润润的,眼眸中露出些担忧。
她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夹带着微妙的香气,令他一瞬间几乎难以自控。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罢了。
随后,柳茯苓便被他冰冷的眸子看得背后发凉。
明明呼吸急促的是他,耳根涨红的是他,衣衫下显露出形状的是他,手指发烫发热的也是他,可是柳茯苓却只感觉到他身上森冷的气息,那不是欲念的冲动,却像是……纯粹的想要弄死她似的。
因为那眼神中,几乎是半带着杀意。
柳茯苓依旧勾着他的手指,他的手已经由冰凉变得滚烫,灼得她浑身不自在。
可她本能的感到有些害怕,想将手缩回来,可她刚一动,那人便顺势一翻手掌,捉住了她的手腕。
滚烫的温度袭来,柳茯苓一个激灵,下意识想挣脱,正在这时,赵云屹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他已俯身,距离极近,仿佛下一秒便要咬上她的耳尖。
“用的什么香?”他声音有些沉,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气息却灼热。
柳茯苓立即应声道,“大人,这是楼里姑娘常用的香。”
他微垂眸,看她的耳朵尖儿,白皙可爱之处因为自己的呼吸而变得红润。
她虽使劲浑身解数撩拨,真一碰到她的手,赵云屹便感觉到她的肢体的僵硬和不受控制的轻颤。
这些反应,当真是生涩极了……
根本不像是在明月楼中常年耳濡目染的姑娘。
赵云屹不动声色,手指轻抚她的手腕,食指却若有似无地搭在她的脉上。
“常用?可据我所知,这香只有宫中才有。”他紧接着道,眼眸淡淡注视着柳茯苓。
柳茯苓一愣,心念陡转,心跳得厉害。
“明月楼隶属教坊司,与宫中也有些联系,这香应是从宫中流传出来了。”柳茯苓哪里敢透露这香的来历,暴露了九王爷,她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赵云屹已经许久不咳嗽,听到她的话,却忽然咳起来,柳茯苓这才借机脱身,好在他力道不大,她轻易抽出手来,站起身往后退了些,规规矩矩的候在一旁。
赵云屹却没有像刚刚那般咳得连绵不绝,他只轻咳一声,像是掩饰什么情绪似的,抬眸看向站得远了些的柳茯苓。
流传出来?可真是会信口开河。
她恐怕没有发觉,刚刚她手腕的脉象,已经将她所有的心思都暴露无遗。
事到如今,柳茯苓的虚实,赵云屹已探得差不多了。
他身子火热,柳茯苓在一旁愈发令他烦躁,见她站得远,赵云屹找了个由头,“站那么远做什么,他们便是让你这样伺候人的?”
“大人恕罪……”柳茯苓听到这话后悔不迭,赶忙上前。
方才他明明就一幅没有兴趣的模样,如今却又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让柳茯苓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且刚刚他的那些问话虽然平缓,语句上却是步步紧逼,让她一时紧张,忘了自己的目的,只想躲远点。
“把这些下三滥的香用在我身上,这便是九王爷口中的懂事?”赵云屹却再次开口,他语气平静,却字字戳心,“我竟不知,明月楼的姑娘如今都这样有本事了。
“妾身愚钝……”
“确实愚钝。”赵云屹轻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那笑带着些讥讽,柳茯苓整个人如同堕入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