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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了半日大雪,到暮色四合时风雪才渐渐止住。
没有一个人管长洢的死活,她趴在主殿前的雪地里,枯瘦畸形的身子已被积雪覆盖大半,额头和手上流出的血也干涸,冻结成乌青色。
掌事嬷嬷和几个宫女躲在西偏殿里,探头探脑地往主殿前张望。
“下了这半日雪,怕是早冻死了。”
“就是不下雪,在这雪地里躺半日也要去半条命。”
“冻死了好呀,早冻死了咱们也不用每日提心吊胆了。”
“呀!她方才好像动了一下。瞧瞧!瞧瞧!可不是动了。”
众人定眼一看,果然见长洢的头动了动,过了片刻又没了动静。
掌事嬷嬷做主道:“依我看,她便是没死,咱们也该趁着这个机会将她弄死了才好。”
一个小宫女胆怯道:“不能吧,陛下和太后还未下旨,咱们擅自动了她,岂不是要遭灭族之罪。”
掌事嬷嬷道:“怕什么?你当还是先前么?贤妃和太子已死,还有谁会护着她?她那个亲娘打两棍子也出不来一个声,能敢管她的事?照如今的景况,陛下和太后下旨处死她只是早晚的事。她今日得罪了二公主,咱们结果了她,也好到二公主面前讨个赏。保不准能在皇后娘娘宫中讨个好差事,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晦气的地方。”
说着便带头从西偏殿里出来,也不敢靠长洢太近,打量了一会,抓了一团雪块往长洢身砸去,见长洢的头动了动,回头对宫女们道:“还有气,去将白日的青砖寻来,咱们一人一块砖,照着她头上砸,必能将她砸死了。到时在二公主面前讨赏,咱们都是一样的。”
众人依她所言,将白日没用完的青砖都搬到一处。掌事嬷嬷命他们打砸长洢,自己却不动手,躲在众人身后观望。
宫女们不知是力气小还是胆子小,抛出去的砖头不是飞到半路就落了,就是砸偏了,砖头一块接一块飞出去,竟没一个砸到长洢身上去。
“没用的蹄子们!”掌事嬷嬷骂道,“统共就这几块砖,都叫你们白砸了。”
砖块落在长洢附近,没人敢去捡,掌事嬷嬷又道:“将她内殿里的衣裳被褥拿出来,点上火扑到她身上,烧死了才干净。她的东西也没人敢再用,都烧给了她,也不枉她来这世上走一遭。这天寒地冻的,也正好可以烤烤火。”
众人都摇头,不敢去东偏殿。
掌事嬷嬷骂了一声,亲自去东偏殿将长洢的被褥衣裳抱了出来,又掌了一盏油灯来。先点了容易烧的衣裳,再用衣裳引火将几床被褥烧着了,看着火势起来了才用力向长洢抛去。
衣裳被褥裹成一大团,熊熊燃烧成一个大火球,眼看就要落到长洢身上,就见一道雪亮的剑光从斋宫的宫门处直劈过来,火球被劈成两半,一半飞向远处,一半飞向掌事嬷嬷。
掌事嬷嬷躲闪不及被那半个火球撞个正着,头发沾上火立时烧起来,不由惨叫一声,就地一滚,滚到雪地里,来回打了几个滚才将头上的火滚灭了。
她当即从雪地里跳起来,朝着宫门的方向厉声喝道:“什么人?敢护着这个妖孽!你怕不是要死。你……”
天上一轮欲圆不圆的月,将斋宫的雪地照得银光雪亮,宫门檐下的阴影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众人都往宫门看去,远远只见这人穿着一身洁净如雪的白袍,外罩一袭迎风踏雪的白裘大氅,宽大的衣袖垂到膝下,腰间系着一圈白孝,右手持着一柄光亮如雪的长剑,缓步走至掌事嬷嬷跟前停住。
掌事嬷嬷这才看清眼前之人,一派风姿神貌,晓月之下肤色皎然生光,眉高长,鼻直挺,眸清深,眸底似若含笑却又波澜不惊,眉宇恍如春花柔美却又尽显英武之气。正是东盛神洲四公子榜上排在首位的沉山大公子。
掌事嬷嬷嘴里的话已经无力为继,只干张着一张嘴,也不知合拢。宫女们齐齐跪下来行礼。
垣澈径直走到长洢跟前,行礼道:“殿下,臣,沉山氏垣澈,奉旨接殿下出宫……”
长洢躺在雪地里,听见他的声音立时清醒了过来,手肘撑地,迅疾向着远离他的方向爬。一面爬一面叫道:“走开!不许过来!”
她爬得很快,但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仿佛顷刻就到了她身旁。
她突然尖声大叫:“走开!你走开!不许过来!不许靠近我!”
扭曲的双臂激烈地乱舞起来,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她。
垣澈轻声唤道:“殿下……”
他的声音极其柔和,清冽如甘泉,长洢却极凄厉地嘶吼:“我是妖孽!我是祸害!我身上有诅……”
他弯身,将她小小的身子腾空抱了起来。
长洢嘴里还在乱喊乱叫,两只扭曲的手臂狂乱地甩动,拼了命地挣扎。为了能让这个人将她抛开了,甚至从他怀里扑上去,咬住了他的肩膀。
却并无用处。
垣澈抱着她走得极平稳,一脚一脚踩在雪地里,积雪发出被踩踏的“吱吱”声。
长洢咬在他肩膀上,听着这个声音,安静至极,恍惚这世间只剩下了这道声音。
她不再挣扎,嘴里松开了垣澈的肩膀,两道眼泪却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盲眼里流了出来。
“你会死的……”她哆哆嗦嗦道,“你也会死的……”
垣澈抱着她径直入了停灵的主殿,在贤妃和太子的灵前,他抱着长洢缓缓跪下来,垂眸看长洢空茫的盲眼,知她看不见,温声道:“殿下,此处是斋宫主殿,贤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灵柩都在这里,今夜殿下在此替他们守一夜灵,明日臣带殿下出宫。”
长洢面如死灰道:“你会死的……没有明日了……”
厚实的大氅裹到了她身上,垣澈怀抱里的温热气息透过毛孔钻入她冰冷的身体里,仿佛已经凝固成冰雪的血液也渐渐消融了,恍惚间让她昏昏欲睡。
她身有残疾,难以长开,虽然已经十岁了,身形却只有三五岁孩童般大小。垣澈将她抱在臂弯间,整个儿拢在怀中,语声极柔道:“睡吧。”
他仿佛哄婴孩入睡般轻拍着她:“睡吧。不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