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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要见我的,是医院心血管中心的主任,而见面的地点却是CCU(心脏重症监护)病房。
史蒂夫刷卡开门,随即带着我进入了市立医院的心脏重症。史蒂夫刷门禁的那一刹那,我竟还有一丝莫名的羡慕。所谓的门禁,无非就是为了让不被允许的人无法进入,而我没有被赋予权限。
换好专用的隔离衣和鞋子,跟在史蒂夫后面小心谨慎地走着,各种声音的机器声此起彼伏,人影却看不到几个,大多数床位周边都被仪器围满,定睛仔细看,在发现了隐藏在其中的护士,有些在记录,有些在观察,有些在交谈,无论在做什么,都看上去既松弛又严谨。
史蒂夫把我带到了第三个房间,那是一个单间,房间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和其他病房全然不一样。依旧是门禁,房门打开的时候,屋内的人都转身看向我这里,我在其中看到了曾经接待过我和凡医生的心血管中心主任,还有一些长得各式各样的老外,让人意外的是凡医生居然也在场,两三天之前听说他要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没想到已经回来了。人群中还有一些高大魁梧的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有些像保安啊?再仔细辨认,扫视全身,才发现了臂章上印着“police”,警察?警察来干嘛?
“This is Tong.”史蒂夫把我介绍给大家,我不太知道来由,但从他们的面部表情和眼神不难看出,至少不会是太坏的事吧。
“Please explain something to her.”心血管中心主任被大家围在中间,他朝我笑笑,并低声和一旁的凡医生说了些什么。
“听说你的壮举了,很了不起啊。”凡医生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他穿着这所医院的工作服,胸口还挂着工牌,光这一点就能看出,他在这里的待遇,明显和我不一样。凡医生高我一个头,我得仰视他,岂料他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附身凑在我的耳边,夸了我一句。
“嗯?”我扭头看他,他说的是刚才那例心肺复苏的病人吗?虽然我心里有数,但还是不太敢贸然冲动。出国前张修然特意把我的手机屏保换成了一句话:夹着尾巴做人。我时刻牢记,不敢傲娇,不仅把尾巴夹了起来,爪子牙齿也都一同收了进去。
“装什么糊涂,就这个病人呐。”随着凡医生眼神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加护病床上躺着的,正是刚刚那个在鬼门关里外徘徊的男人。
“还活着?!”大概是护士帮这个男人梳理过,换上病员服之后的他,还真跟一开始不太一样了。我兴奋地拽着凡医生的胳膊差点就跳了起来,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眼睛弯成一轮弦月,星星从眼窝里不停地溢出,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光。
可能是我过于激动了,凡医生立马抓住我的胡乱飞舞的手藏到了身后,“别激动!别激动!好多人在呢!”
哦哦哦!我想起来张修然说的尾巴,立马噤了声,瞄了一眼一旁的老外们,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本想用手推一推眼镜,以缓解一下尴尬的场面,发现手还被凡医生拽在掌心。
他的手很大,足以包住我的小拳头,指关节棱角分明,指甲剪得相当干净,和我们家洛医生一样,这样的手除了拿乐器和手术刀,用作别处可都浪费了。
不过……他怎么可以拽我的手呢!哼!我可是有夫之妇啊!
我一个机灵立马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除了尴尬,居然还有些心虚,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洛绍谦的事情……我抬起头却恰好与凡医生四目相对,妈呀……又瞬间互相错开……
“手术医生回来汇报了这件事情,大家都很诧异,整个手术室和心血管中心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中国来的小姑娘为一个家属已经放弃抢救,所有人都觉得没有希望的病人,单枪匹马地坚持心肺复苏,并让患者的心脏成功复跳。大家都很好奇你这个神奇的东方姑娘,竟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毅力和坚持。”凡医生完全回避了刚刚的那一丝尴尬,开始了一大段的喋喋不休。夸得我都快飞起来了,有那么厉害吗?
不过怎么还会有警察过来呢?这小子还犯事了?凡医生想了一下,就说了一句和我没关系。
老外们围在一起,包括那几位警察在内,语速太快以至于我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议论什么。主任把凡医生叫了过去,两人接头接耳,时不时往我这里看两眼。好像……又没我啥事了吧?我不敢离开,只能原地站着,病床上的病人相当虚弱,他身上接着导线,静脉通路也有好几道,他几乎不动弹,除了扭扭头,动动脖子,他眼神涣散,偶尔听听别人在说什么,大多数时候是自己在放空。
他……大概并不知道在个把小时之前,我曾为了挽救他的生命,用尽了全部的执念和力量吧……知道不知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敬畏的是生命,而非某个人的生命。我看着床边监护仪上的数据在不断闪烁变化,呼吸曲线随着胸廓的起起伏伏显示成一条完美的水浪线,血压和心率都还算稳定,另一边的微量输液泵上接着好几种补液,机器“滴滴答答”地叫着,显示着输注量和剩余剂量,氧气装置里的湿化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氧气经过水份湿化之后经鼻送入身体,我几乎能想象到一个又一个细胞和器官在各方积极的努力下,慢慢变得活跃和有力量。
我曾经无数次地嫌弃夜间病房里的各种仪器声,扰乱清净,也常常吵得病人难以入睡,可此时却觉得这些声音无比的美妙,它代表着积极的治疗,代表着活着的信号,代表着那一颗没有停跳的心……
老外们终于聊完了,四下散去之时,每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似乎在向我投来赞许和钦佩的目光,张修然说人的自我感觉不能太过于良好,容易乐极生悲,但此时此刻,我是挺享受这样的认可和赞赏的,我觉得,我有一些吊吊的,像许多年前第一次与洛绍谦有交集的那个夜晚,在母校的大礼堂唯我独尊。
我的尾巴又露了出来,夹也夹不住,被凡医生逮了个正着,“别嘚瑟了,跟我一起去主任办公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