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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长安城的六街三市里似是披了层金衣,鹿燃歌沿着倚栏绕着重楼走了一圈,便来到了蛮夷邸的东面,天色本已垂下晕黄日暮,她站在建筑背面的楼台上忽然就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
在重楼交叠的延伸处,只见巨大的石柱顶住了层层翼檐,重檐上是九脊顶,檐端的翼角下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坐镇,在翼角飞挑之处,伫立着当康、乘黄等瑞兽,它们似是浮在空中,栩栩如生地眺望着整座长安。
鹿燃歌看出了神,那座宫殿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区别于其他的宫殿,面前这座阶基高的令人发怵,宫内的万千神兽雕像似是漂浮,在它们的背后,是座大山。
“姑娘在看什么?”姚乐儿突然出现,她倚在鹿燃歌身边的围栏上,一脸百无聊赖。
“这座与众不同的宫殿,明光宫,小时候阿爹不让我出门,所以从未见过,那时也矮小,看不到这么多风景。”鹿燃歌望着明光宫出了神,她这会又看到了最高处的仙台,那仙台在太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嗤,”姚乐儿笑了,吊着嗓子,“不过是那些怕死的皇帝求长生之处,自欺欺人劳民伤财的无用之物罢了。”
“不,”鹿燃歌睁大了双眼,“阿爹的祭天金人也在那儿,我们休屠族的神。”
姚乐儿轻佻地耸肩:“真有意思,贵族子女也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了,你跟陆青衣可有婚约?”
见姚乐儿提到陆青衣,鹿燃歌心里自是有数对方的心思,便撒了个谎:“嗯,除了尚未礼成,其余的…”
“看着纯美动人,古灵精怪,没想到如此豪放不羁…哈哈,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姚乐儿用手去环住了鹿燃歌的细腰,又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这小身段和混杂的长相,到我们楼兰的窑子里,是能做头牌的。”
鹿燃歌往后踉跄了一步,她看着姚乐儿那张魅惑的脸,应该与自己年龄相仿,她挣扎着想要掰开腰上紧环住的臂膀,却屡次失败。
她意识到,当下可能只有她一人不会武功,现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都能将她擒住,往后被通缉的路上必定会给陆青衣带来更多麻烦,这一霎,她又想起了那陌生男子的话。
“乐儿可否教我武功?”鹿燃歌停止了挣扎,颔首问道。
“你身边高手如云,为何不求教他们?”
“我也不知…自幼以来,身边人皆是如此…不允我习武。”鹿燃歌沮丧道。
姚乐儿盯着婉约娉婷的鹿燃歌,冷笑:“呵,想摆脱养尊处优,倒是难得,你都不知我所拜何门,习练的派别是邪是正,简直可笑。”
终于,姚乐儿松了手,她沿着楼台踱到了东南角:“容我好好考虑考虑。”
陆青衣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坐在自己屋里的鹿燃歌,看样子她等了许久。
“这两天你去哪儿了?”她一见到他,立即起了身,那担心的样子可怜巴巴。
“跟你买了好吃的。”只见陆青衣将手信放在了桌上,眼神示意鹿燃歌自己打开。
她眼里满是惊喜,小心翼翼地上前解开了那细绳,将纸摊开,是杏饼。
那是她儿时最爱吃的零食,过去姐兄经常拖信使将杏饼和蜜饯从楼兰带回吴县,这样想来,好像最近两年都没有吃过这些了。
“唔……真好吃,”鹿燃歌一边吃着杏饼,一边拆开一个又一个手信,“是赤陶娃娃!”
只见鹿燃歌拿起了锦盒里红褐色的泥人,泥人戴着尖帽,穿着对襟,眉清目秀,长发续在胸前,看起来像是个女孩子,过去阿爹还活着的时候,偶尔会来吴县探亲,有次金月锡抱着五岁的鹿燃歌坐在月光下时,说起了家乡的那些事。
“家乡的月亮比这里圆,星星比这边多。”鹿燃歌记得阿爹这样说过。
“喜欢吗?”陆青衣来到鹿燃歌面前,他扶着她的双肩,“这两天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回,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一丈以外。”
她点点头,心里很多疑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她总觉得姐兄怪怪的,陆青衣也怪怪的,到现在也无人告知她为何金家要弃她,如果仅仅因为她出生那日克死了阿娘,明光宫的仙台又被雷劈了开,她觉得实在说不过去。
“我有些倦了…”她知道他有事瞒着他,但她却不愿问,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愿意正面回答她的一切问题,因此不如放下好奇心,到时候明了也罢。
陆青衣见鹿燃歌有心事,不愿离去,他搬着凳子坐到了她身边,又将她摁上了椅子:“是不是想知道我去哪里了?”
她一脸复杂地点点头。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弟弟妹妹,被人杀了?”陆青衣表情平静。
“莫非…青衣寻到了仇人?”
陆青衣想起,在他的三百年后的时空里,正是如今长安有权有势的的子孙后代谋害了陆家,导致陆家上下被诛九族。
陆青衣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正是因为全族被抄的前一日,是他和贵族子女们去远郊狩猎,独自在雪林迷路的那日。
再待他从鹿水镇带着鹿燃歌的画像回到凉州时,陆家上下早已去了被押往长安行刑的路上。
想到这里,他轻叹气,如今仇家已找到,该不该留下报仇,是个问题,因为过去的三十多次穿越里,他从未有一次像这次这样顺利地潜入了仇家。
望着一脸审慎的鹿燃歌,他知道她的性子,若他应了“是”,她便会立马冲动行事,或是纠缠金芷鸢帮忙,或是去宫内找大哥二哥,甚至直冲丞相府。
“有了些头绪,但……”
“那好,我们在长安替陆家报了仇再回凉州!”果不其然,鹿燃歌如是答到,“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了。”
他看不出她后半句话在唱哪出:“累赘?何出此言?”
“那日,那骑着姜黄天马的男子所言极是,从会稽一路走来,我害你中毒受伤,至今未痊愈。”
她看着他微微发紫的双唇,她听马渊说过,自那日中了竺族的枯莲邪毒后,他每两三日便要用内力将毒压制回去,但此法不长久,昨日马渊还说,那明光宫的仙台宝座下,尽是灵丹妙药,可解奇毒。
“无碍,”陆青衣摸了摸鹿燃歌的脑袋,“阿姊的药方有奇效,不久我便会好,既然燃歌累了,就赶紧就寝,记得锁好门,要是夜里害怕了…就到隔壁来找我。”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将他送到了门外,目送他进了屋,自己才回到屋内。
陆青衣刚进了自己的厢房,才合上门,便吐了一地的鲜血。
他咬紧牙关,掺着剑,一步一步坐到了榻上,眼皮耷拉着养神。
他知道,苏琴给他配的药里,早就解了邪毒,只是她又添了新毒在最后的一副药里。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发起作来犹如肺痨的慢性毒物应该是出自白弦之手,白弦与金芷鸢恩爱的日子里教她制了不少毒,而这苏琴,估计是在金芷鸢的物品里翻到了些什么,正拿他试炼。
难怪今日回到蛮夷邸,苏琴笑得那样得意忘形。陆青衣想着。
这一夜他睡的甚沉,以往毒发的时候都是彻夜无眠,洗漱完后的第一时间里,他去敲了鹿燃歌的门,之前才两日不见,便甚是思念。
“燃歌,”陆青衣敲了敲门,屋内无人应。
迟了些,他又叫了两三声,依旧无人应,他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伸掌一推,那木门竟吱呀一声,顺着力道往里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