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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云曦睁开眸子的时候周遭一片安静,她下意识的将手落在小腹之上,觉得无碍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带着淡淡熏香的锦被盖在身上,触手便是一片温暖,室内的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宫灯,她的眸光落在屋里的摆设上,精致的帷帐,简单却雅致的书画插屏,再看了看,窗台和柜头各有一抹簇绿正焕发生机,正是出自她之手。
夏侯云曦闭了闭眸子,看向外面的泼墨一般的天色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清到底到了什么时辰,她身上只穿了中衣,床边摆着她的珠履,衣架子上挂着她的披风和袍子,她起身穿好衣裳和鞋子,将头发低低的绾做一个小髻,站在窗边醒了醒神才往出走。
不过半月,千重宫没有半分变化,她熟门熟路的顺着甬道往外走,心中万千思绪缠绕,脚下步伐略微沉重,转过一个拐角,甬道尽头正立着一抹幽黑的高大身影,夏侯云曦呼吸微滞,脚步便停了下来。
隔着一层薄薄纱帐帷幔,那抹身影变得有几分模糊不清,可是夏侯云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所有的疑惑在此刻豁然得解,她定定的看着那一抹挺直的身影,一瞬间就想到了几十种与他周旋的方法,可最终,她剩下的不过只有苦笑和无奈。
公孙墨转过身来的时候夏侯云曦正愣在当地,隔着那层纱帐,他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她身上那骤然疏远的气息离得这样远他也能感受的清清楚楚,他的眉心下意识的拢在了一起,他上下打量着她,猜她会不会转身而去。
可她到底没有,下一瞬夏侯云曦便又继续走起来,她抬手掀开了那帐帘,眸光幽深的落在他的身上,而后一步步的朝他走了过来。
公孙墨看着夏侯云曦一身湖蓝宫装着身,不由得就想起了嘉陵山的那一场冬猎,彼时她也穿过这样的颜色,他的眸光比往常更为冷冽,周身的帝王之势也愈发的迫人,那刀削斧刻一般的面容上是让人难以捉摸的黑暗情绪,与他身上穿着的黑色劲装相映衬,直让夏侯云曦觉得陌生又可怕。
距离他十步远的时候夏侯云曦停了下来,两相对峙,各自面上都是深沉到无法辨识的意味,分明只有十步,可是此刻那平静无息的空气中好像有一条瀚海难越的鸿沟,生生的阻挡了她继续前进的脚步。
公孙墨眼底有深不可测的幽光一闪,他抬步走向她,眸光钉在夏侯云曦的身上,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让夏侯云曦呼吸一紧,他一步步的靠近她,分明是锋芒敛尽,却还是让夏侯云曦觉得不舒服,她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公孙墨的手立时攥住了她的手臂。
几乎是呼吸相闻,黑暗之中夏侯云曦只看到公孙墨的眸子好似一汪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深潭,诡谲又冷冽的光芒闪动,攻击性十足,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唇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你在害怕?”
夏侯云曦被那冰冷的迫人气息笼罩,闻言面不改色的挣脱了他的手,她还是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好整以暇的开口,“燕皇千里迢迢而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公孙墨直了身子,她在瞬间全副武装,他的气势再也迫不了她分毫,他微眯着眸子看着她,“我千里迢迢的闯大梁宫,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眸光带着能穿透人心的洞明,却又幽深的不让人窥见其内心半分情绪,偏生出口的话又是这样的引人联想,夏侯云曦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完美的表情甚至找不出一丝破绽,“大燕整军以待,燕皇自有大计,本王不敢置喙。”
本王?
公孙墨的眸光再深一层,可随即他又兀自笑了起来,唇角一弯,那冰雪一般的面具便瞬时散开,顷刻间,那刀削斧刻的棱角也变得疏朗起来,他的眸光透过甬道的花窗向外扫了一眼,转过头来仍是看着她,“好,既然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就先出去看一场戏吧。”
公孙墨转身而走,夏侯云曦迟疑一瞬,到底是跟了上去。
千重宫主殿之外有一片宽大的露台,此刻那里正站在数十个和公孙墨一样黑衣劲装打扮的人,夜色漆黑,为数不多的几颗星子高远的零落在天幕之中,夏侯云曦的眸光扫过去,心中一动已经明白,她只怕是睡了一天一夜,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公孙墨直直的走到那露台尽头,双手负于身后,眸光微眯的凭栏远眺,夏侯云曦跟过去,眸光正好能落在那远处的梁都城上,夜色之中的梁都城灯火万家,而今夜的梁人灯火似乎更为绚烂了些,眼看着那一座城郭几乎不夜,夏侯云曦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
今日是第五日,梁都之内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只有一个原因。
夏侯云曦不由得攥紧了双拳,公孙墨看在眼里,面上便又是秋霜过境,二人沉默的将眸光落在同一个地方,一炷香之后,在梁都城外的官道上一条火龙缓缓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夏侯云曦的呼吸顿时猛然一紧。
那火龙一点点的靠近了梁都城城门,眼看着整支队伍都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内,夏侯云曦的眉心已经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一千人,只有一千人。
“梁都城内城外六万大军,他只有一千人。”
公孙墨语声平缓的说出此话,其中的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夏侯云曦听得心中一揪,想了想却是淡淡的弯了弯唇,“最高枕无忧的时候,也是最致命的时候。”
公孙墨眸光微动,这边厢已经有人快步走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公孙墨顷刻间眸色一暗,再看向那梁都城门前的阵仗之时眸色不由得深邃几分。
“吱呀”一声,梁都城厚重高大的城门被打了开来,城内灯火璀璨,远远地便能看到十里长街之上灯火通明,身穿红色战衣的大梁士兵们沿街伫立,正以十分肃容的面色等着楚军的到来,万俟宸一身黑色的战甲着身,墨色的披风被冬夜的寒风高高的卷起,精致的面容隐在了墨色的头盔之下,唯有那一双眸子在这夜色之中好似淬了寒星一般的冷酷幽寒。
大梁丞相梅景行策马走在万俟宸的身侧,笑嘻嘻的眯着眼睛道,“恭请楚皇入城,我皇已经在大梁宫等候多时!”
万俟宸眸光一转,星星点点的带了几分未达眼底的笑意,他扫了一眼那梁都城高高的城墙头,马鞭挥起,策马疾驰入城!
跟在他身后的一千甲士俱是疾驰跟上,顷刻间,那十里长街之上便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万俟宸目不斜视的向着那长街的尽头驶去,刚走了一会儿却是放慢了马速,看着街市上灯火辉煌的酒肆店铺,他忽而笑看向边上的梅景行,“传闻梁皇已经让城内民众自由出走,为何现如今的街市上还这么的热闹?”
梅景行面色不变,一双细长的眼睛从万俟宸的面容上扫过,似乎是在确定他说此话的真意为何,顿了顿,他摆了摆手,“楚皇说笑了,大梁既然有心称降,定然是要臣民也一起臣服,楚皇的仁厚名声大梁民众也都知道,自然不会像您说的那样出走,楚皇听说的只怕是那些异族人吧,大梁西边时常有些小部落的人来往,这都城之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万俟宸微微颔首,随即又语声沉暗的道,“这样自然最好,丞相可别忘了我们今日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话音落定万俟宸便打马向前,梅景行忙不迭的应声“知道知道”,万俟宸今日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那位凰王殿下,看着万俟宸的身影在这长街之上飞驰,这位老丞相眼底募得闪出两分精光!
长街的尽头便是那大梁宫的定安门,入了定安门才算是入了皇宫,万俟宸一路朝着定安门而去,身后的一千甲士俱是披甲执锐各士气昂扬,马蹄声奔腾不息,沉沉的敲打在这大梁国的心脏之上,分明是一千人,却跑出了一万人的气势!
远远地便看到那定安门正紧闭着,反倒是定安门的城楼上此刻正有众多人影闪动,万俟宸的眸光微眯,看了看定安门的城头,又看了看从定安门到自己跟前的距离,似乎是在测算着什么,忽然,万俟宸猛的拉起缰绳勒了马!
高昂的嘶鸣声响彻寰宇,万俟宸驻马,身后一千甲士也齐齐的定了下来,随军而行的梅景行心头一跳,连忙笑眯眯的跑上前去,“楚皇这是怎么了,皇上现在正在宫里等您呢,只怕还得请您移步宫中!”
万俟宸鹰隼一般的眸光落在了那漆黑黑的定安门城头上,作为一个身经百战运筹帷幄的将军,他身上的警惕性和敏感性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比拟,虽然看不清那城头之上到底藏有什么东西,可他只凭着这样远距离之下的危机感便能确定,那城头之上有长枪,有射程五十丈的短臂弩,还有各式各样散发着寒气守城利器!
万俟宸转头看向了梅景行,“楚军已经入城,一切都在大梁的掌握之中,梅丞相知道朕为了什么而来,现在是不是该让朕见人了?”
梅景行似乎没有聊想过万俟宸在此刻发难,他也抬眼看了看那火光幽暗的城头,不由得笑开,“大梁已经要称降,这会子也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只怕找个通传的人都找不到,楚皇请放心,凰王殿下就在宫中,你去了便能见着!”
“少废话!”
梅景行还欲再说,万俟宸脸上的颜色已经沉到了冰点,护在万俟宸身边的秦允打马上前一步,抽剑落在了梅景行的颈边,“既然无人传话,那你便去传话,让人请我们凰王殿下出城相见,否则今日的事情只怕不会那么顺利!”
梅景行看到颈边的寒刃额头之上不由得冒出一层汗意,看了看万俟宸冷峻的侧脸,他只好颤颤巍巍的应了声,秦允随即收了刀剑,梅景行立时打马上前!
看着梅景行朝着定安门的方向去,秦允上前一步靠的万俟宸近了些,“主子,肖扬和宋涯进城门的时候已经出发了。”
万俟宸估算着时间,微微的点了点头,他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定安门的方向,城内的气氛有异他明白,此时此刻,他甚至希望那定安门上的杀气都是假的,他甚至打算,无论大梁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应下,只求,只求她安然无恙。
梅景行也不知道在城门之下含了些什么话,不多时那城头之上的火光更亮了几分,随即梅景行也向着万俟宸的方向打马返回,待走的近了梅景行才笑开,“楚皇且放心,凰王殿下本也是牵念着楚皇的,凰王殿下就在定安门城楼上呢,楚皇且看!”
天幕之下,定安门城头上忽然多出来几道身影,因为隔着远并不能看清楚人的面容,可那当首之人的身形衣饰,都和夏侯云曦一模一样,秦允在万俟宸身后松了口气,面上已见松快的喜色,在他身边的简旭宁和吴威几人也都是相视一眼松了口气,唯有万俟宸,他定定的看着城头的那一抹身影,眼底的漆黑一点点的化作凌人的寒芒。
万俟宸眯了眯眸子,“的确像她。”
梅景行在一边听着面上一喜,还以为是万俟宸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楚才有这样一说,他当即笑开,“自然是凰王殿下,这世上除了您之外只怕没人能认得更清楚了,夜里凉的很,可别让凰王等久了,还请楚皇移步吧。”
万俟宸依旧将眸光落在那城头上,呼啸而过的寒风之中,他微微的叹了口气,似乎有失望,有后悔,还有一丝让人心头揪紧的痛楚,众人都为万俟宸这般的情绪感到疑惑,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万俟宸手往下一沉,再抬起来的时候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把墨黑大弓,搭箭拉弦不过是一瞬,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咻”的一声破空之声已经划破夜色向着那定安门飞去,秦允的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目之所及那城上的女子身影已经倒了下去。
梅景行目瞪口呆的看着万俟宸,一是因为他的箭力,二则是因为他竟然能发现出什么不妥来,不过一瞬之间梅景行的脸上已经一片惨白,他双手握紧了马缰,两股战战唇角抖动,几乎想在下一刻就打马逃走!
万俟宸转过身来看向他,“你说得对,这世上除了朕之外没人能认得更清楚了,冒充她的人,实在该死!”
万俟宸调转马头,眸光凌厉的看向跟着他一起来的楚地骑士们,他的眸光之中带着决绝,带着凌厉和狠辣,却还有一丝克制的安抚,他还在等。
十里长街之上,一千楚军犹如一支伺机而动的野兽一般注视着各方的动静,万俟宸微微抬头看着那星子寥落的天幕,只觉得心中一股子愤怒快要抑制不住的涌动出来,远处定安门上似有骚乱,梁都城门的方向似乎也有些微的动静,而城中,更是无限的杀机几乎就要抑制不住的将要冒出来,楚军则是各个眸光戒备的看着自己周遭的阡陌窄巷,万千动荡之中只有万俟宸,凭着那一股子执念保持着最后的冷静,那侧影如铁似冰,将在一边的梅景行压迫的字不成句几乎要瘫软的掉下马去!
两柱香的时间之后,几道黑影从靠近定安门方向的小道之上闪了出来,万俟宸看到肖扬表情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们一行的结果,他心中狠狠的一痛,唇角冷冷勾起,眼底的愤怒燃烧,变成嗜血的光芒,再不看一眼梅景行的调转马头。
“杀了他,当做大梁亡国的礼物送给赵晟。”
梅景行压抑的声音被一把剑封了住,咕嘟嘟的几声之后便变作了一具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的尸体,肖扬追上来策马在万俟宸的身边,“只怕已经被安置出宫!”
赵晟既然不想投降,最应该在这个时候拿她出来威胁自己,可是临上阵之时他竟然用了假的她,万俟宸心中早就猜到了她的人可能不在宫中,可赵晟的用心他却是一点都猜不透,胸口有一股子钝痛蔓延开来,四肢百骸似乎都带了痛意,他猛的挥剑,下一刻整支一千人的队伍忽然改变了方向向着城西而去!
便也是在此刻,一道火红色的烟花在半空之中猛然炸开,顿时,沉寂的梁都城内顿时响起滔天的喊杀声,紧闭着的定安门也在此时重重的打了开来,一万禁卫军将士从定安门之中冲出,不多时便融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之内,随着楚军的方向,带着生死不惧的杀气向着城西疾驰而去!
大梁宫,正有一辆马车由南向北向着后宫门而去,从哪里出去可以从梁都城一直未曾擢用的北城门出城,出城之后一直向西北方向走便能到达羌城,赵晟站在圣和宫的殿门之前,眸光随着那马车移动,直到那马车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回过头来。
这边厢那亲身伺候的老太监急急赶过来,朝着赵晟行的一礼道,“皇上,那万俟宸竟然没有上当,一件射死了我们准备的人,后来举兵朝着城西的方向去了,江统领已经带着禁卫军追出去了。”
赵晟当然看到了那全城响应的信号,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抬了抬眉头,“你说楚军向着哪里去了?”
“城西。”
老太监又重复了一遍,赵晟眉心微蹙,他长这么大念得兵书不少,却并没有上过战场,只是凭着直觉他也觉得不太对,“我们的重兵都留在了正门,现如今楚军却去了城西,江统领是如何安排的?”
老太监眸中带笑,好似已经看到了大梁的大胜,“皇上您忘了,贺统领和陆将军都在城外呢,四面八方都有人呢,就算楚军去了城西也没关系,江统领追了出去,和外面的两位将军内外夹击,楚军只有一千人而已,他们跑不掉的!”
老太监是两朝元老了,当年乃是先皇最为信任倚重的人,连先皇上战场他也是跟着的,听到老太监如此说赵晟松了口气,随即又转身回去殿中等着,此刻殿内殿外都是披甲执锐的甲士,各个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可仔细看却是能看到众人眼中的光芒亮色,和那老太监一样,所有知道大梁部署的人都觉得这一场仗大梁必胜无疑!
赵晟坐在主位之上,看到众人面上都带着激昂之气自己心中的那点不安倒是一点点的散了去,随即他又想到了公孙慈,想到了那未出生的孩子,他眸光之中狠厉与温柔两相变化,一时间到让底下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轰隆隆——”
猛然炸响的一声有如雷电,众人在殿内面面相觑的互视一眼,正想着大冬天的如何有这夏日闷雷,紧接着的一声炸响让殿内众人面色立时煞白!
“怎么回事?!”
赵晟厉声一喝,殿内当即有负责军情的小兵疾奔而出,前一刻还满是激越之色的梁地士兵面上此刻满是汗水,俱是眸光灼灼的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只等那传令的小兵早日带回让大家安心的消息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柱香的时间之后早前那疾奔出门的小兵才返身而回,那小兵面色比出门的时候还要灰白,进殿便跪倒在地,说话的时候声音上还发着抖,“皇上,西门破了,楚军不知用了什么厉害的东西,西门的成了一堆废墟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闷雷一般的炸响落地,众人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了一震,连带着殿内的灯火都晃得明灭不定,这下不光是底下的兵士面色灰白了,就连赵晟背脊上都是一片凉意,他眸光似火的看着那小兵,“混账,城外不是有陆将军和贺统领吗?他们人呢,难道他们要看着楚军进城吗?”
此话一出那小兵面上的颜色更是精彩,几乎都要瘫软在地,“不知道两位将军去了哪里了,西门之外并没有梁军,现在西门一破,城外还有楚军进城!”
“楚军?!”
几道声音同时暴喝而出,赵晟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哪里来的楚军,楚军不是在琨城吗?”说到此他猛的将狠辣的眸光落在了屋内一人身上,那是负责情报探查的九城兵马司之中的一位将军。
那将军早就汗如雨下,此刻收到赵晟能吃人的目光哪里还站得住,当即便跪倒在这金碧辉煌的的大殿之中,只是颤声道,“皇上明鉴,微臣手下的人马几次送信回来,琨城之内的确有楚军坐阵,那万俟宸出城之时也的确是只带了一千人马。”
事已至此,还有和好说,赵晟目眦欲裂的来回踱步,只下令道,“禁军全部出动,此战若不成就让江左提头来见!”
自有兵士前来传令,赵晟却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步,忽然之间他猛的停了下来,他叫了那老太监走向内室,刚刚站定便语声切切的道,“你,你马上再带百人出城,让皇后不要去羌城,随便找其他的地方落脚,你负责护送,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老太监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赵晟的意思,他眼眶一热当即跪倒在地,“老奴不走,要走请皇上岁老奴一起走。”
赵晟眸光微眯的看着他,“朕是这大梁的王,这个时候怎么能走,你带着朕的亲卫出城去,追上皇后好生看顾——快去——”
话音落下外面的喊杀声便越来越大了,赵晟冷冷的看着那老太监,那老太监僵持片刻似乎也听出了情况的紧急,当即淌着眼泪向着赵晟磕了三个头果决的转身而去了,赵晟心中微松,听着外面越来越混乱的状况心中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走出内室之时外面的将领们正满面惶然的窃窃私语,赵晟抽出手中长剑,眸光沉沉的看着殿中众人,殿中几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思,当即拔剑而出跪倒在地,“臣等誓死护卫皇上!”
赵晟眸光微眯,看了看手中那从未出鞘的三尺青锋,一时之间只有苦笑,他指了指殿内几人,每人都分了作战任务,没多久整个圣和宫之中便只剩下他和几十亲卫,赵晟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大殿之内,那金灿灿的装潢在此刻变得那般的刺眼,他八岁便能写下闻名天下的治国赋,可到了现如今,他却连和士兵们一起并肩作战的能力都没有,他拿着这象征着帝王之威的宝剑只觉得它是那样重,他甚至比不上那些为了大梁浴血奋战死在敌人刀下的小兵,赵晟狠狠的叹一口气,一个身上带着血迹的军士步伐混乱的闯了进来!
“皇上——”
赵晟猛的站了起来,直盯盯的看着那军士,那人身上的战衣已经被染红,周边还有被不知是刀刃还是箭矢划出来的破损,样子狼狈不堪,眼底还有深深的恐惧,他匍匐在地,颤抖着道,“皇上,楚军入城了,江统领无力抵挡,且战且退的已经只剩下两百人不到了,皇上,大梁要败了!”
赵晟身形猛的一颤,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小兵,似乎是想问一问大梁为何这么快就败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止住了,却是问出一句,“贺统领和陆将军呢?”
那军士浑身一颤,“楚军早有防备,有异军从西面饶了过来,就埋伏在西面的山坳里,万俟宸进城之后那边的大军就趁着夜色赶了过来,陆将军和贺统领现在都……都……都战死了!”
赵晟一怔,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的连退三步跌坐在了黄金宝座上,那军士看赵晟如此,带着哭音的道,“皇上,您快走吧,江统领只怕也要挡不住了,皇上,大梁要败了,大梁要亡国了啊!”
那军士的话好像一把利刃一般的滑过赵晟的心头,他猛的闭了闭眸子,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眼前黑黑白白的脸那军士的脸都看不清楚,他用尽了力气大手一挥,“去告诉江统领,告诉江统领,朕知道他的忠心了,退兵吧,退兵吧!”
那军士闻言眸光一喜,却又极快的暗下来哭道,“皇上,只怕是退不了了,城中到处都是楚军,到处都是楚军,退不了了啊!”
赵晟怔愣一瞬,而后又是无奈苦涩的一笑,“退不了了,那你们走吧,外面的人,都走吧,马上走,从后城走……”
亲卫们不知何时都进了殿内,全都满眸泣然的看着赵晟的模样,那军师跪地膝行几步到赵晟的身前,仍是不放弃的求道,“皇上,您也走吧,小人们送您出宫,皇上,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皇上——”
赵晟长剑一挥,空茫的眸子顿时盛满了戾气,“废话,朕是大梁的王,就算死,朕也要死在这金銮殿上,全部都退走,这是皇命,尔等不听吗?!”
赵晟的疾声厉色让在场诸人俱是眼眶一热,到底是生死一刻,并非没有人动心,赵晟说完这话便瘫倒在了黄金宝座上,那些亲卫们你看我我看你,终是有了走的第一个,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便有第三个……最后,那跪地的军士朝着赵晟磕了三个头之后也站起身跑了出去,赵晟这才回过神似地呵呵一笑,他拄着长剑站起身来,眸光发蒙的看着大殿之内的明黄色帐幔。
宫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一片混乱之中赵晟竟然听到了“楚国万岁”的声音,他愈发苦涩的一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九爪龙袍,一时之间满是讽刺的摇了摇头,他站立不稳的将这殿内一景一物深深的看尽眼底,恍然之间竟然记起了自己少时在这金銮殿之内穿梭背书的模样,“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哈哈……中庸不可能也……”
赵晟的表情从空洞迷茫募得变得狰狞起来,心中所认忽然之间泯灭,他没由来的生出不知来处的怒意来,这股子怒意迫使他举起长剑胡乱的挥舞,重剑无锋,却最是锋利不可挡,明黄色的帷幔被他撕破,殿内鹤冠金饰也瘫倒在地,啪嗒一声,连带着高高的宫灯也被他带倒,烛火落地却未熄,反倒是顺着那垂地的帷帐呼的缠了上去,冷风从开着的窗棂席卷而入,不多时整座圣和宫之内便有吞吐的火舌卷了起来。
赵晟愣愣的看着那火焰一点点的越窜越高,几乎要将自己包围起来,他不但不觉得可怕,他甚至眸光大亮的指着那妖娆灼灼的火光高声笑了起来,“烧吧,烧吧,都烧了,烧了才干净,才干净——”
巨大的火光随风跃起,不多时从宫外都能看到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势喷薄而起,城里还在挣扎的大梁士兵们看到那火势俱是一怔,而后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全部都放下了武器,江左一身戎装,发髻散乱,满脸是血,浑身上下伤口超过百处,他满眸血红的看着那火光跃起的方向,仰天长啸一声,手腕一折将刺向敌人胸膛的利剑插进了自己的肚腹之中,最后的巷战因为这一场火势得到了平息,一时间整座梁都城犹如白昼!
刚刚出了后城门的马车再次回转,刚进了皇宫便看到了那滔天的火势,车内的公孙慈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嘴里有咸涩的味道之时才回过神来,马车之外的老太监满面哀戚的跟着,马车之后的百多亲卫此时不过只剩下几人,公孙慈一声令下马车飞驰的更快了些,眼看着就要到圣和宫了却是遇到了刚刚进宫的楚军!
万俟宸进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着火的是圣和宫,被抓住的几个大梁士兵亲口作证圣和宫内的是大梁皇帝赵晟,万俟宸看着那通天的火光眯了眯眸子,丝毫不因为楚军的胜利而欣喜,宋涯和秦允从东、西两面而来,见了他俱是摇头。
万俟宸的面色更是深沉,周遭站着的人一句话也不敢说,正当这诡异的静默和周围的惨淡让人心里发怵的时候一个副将极快的跑了过来。
“皇上,梁皇后要为梁皇殉葬,已经向着圣和宫而去了!”
此刻的火势已经非常大,整个圣和宫周围都被那火气侵染,寻常人根本难以靠近,其他人听到这话或许只是稍微感悟一下罢了,可是万俟宸却是面色一肃,眼底一抹幽光一闪,当即下令,“将梁皇后带过来,朕有话要问!”
秦允和宋涯自然知道公孙慈的身份,也知道当年的些许内情,闻言心中也升腾起了一股子希望,万俟宸的眸光落在圣和宫的方向,不多时,几个楚军士兵压着两个衣衫凌乱的女子走了过来。
万俟宸心中松一口气,只见到其中一个哭喊着叫着“娘娘”,而另一个则深深的低着头似乎连路都走不稳,两人被带到了万俟宸的面前,俱是瘫倒在了地上,那丫头模样的将一身华服的公孙慈扶了起来,却见公孙慈的半边衣衫都成焦黑状皱在了一起。
万俟宸眸光微眯的看向一边的士兵,“怎么回事?”
那小兵当即跪倒在地,“启禀皇上,梁皇后驾着马车冲到了火场里,小人们的动作慢了一步。”
万俟宸转头看向公孙慈,“抬起头来。”
公孙慈似乎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听到万俟宸的话她愣了愣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抬头的刹那周围人都发出一阵抽气声,万俟宸看着公孙慈左脸上的一片红肿皱了皱眉,却还是冷了眸子问她,“她在哪里?”
公孙慈反映了一瞬才想起来万俟宸问的是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万俟宸,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身上的痛楚,万俟宸看她的模样只觉得她或许神志不清,只要再问之时公孙慈又道,“你问……云曦姐姐啊……我本来要放她出去的……却没想到有其他人把她救走了……我只当是楚皇……现在看来却不是……只怕姐姐现在……已经在去大燕的路上了……”
公孙慈尽量说得轻松,可一字一句的让人听起来只觉得不忍,好不容易说完这么多句话,看到勃然色变的万俟宸,她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扩大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倒是一边的珠儿见此赶忙朝着万俟宸磕头,“楚皇明鉴,娘娘本来打算让珠儿送姑娘出城的,可是半路被人劫了去,是大燕的人不错,求求楚皇救救娘娘,求求楚皇——”
万俟宸森寒着眸子不置可否的挥了挥手,当即有人将公孙慈和珠儿带走,天幕泼墨一般的黑,万俟宸深吸一口气,猛的转头看向了城外西南方向,黑苍苍的夜色之中,连绵起伏的山脉好似一支匍匐在地的野兽一般狰狞。
而在城外的某条小道上,一辆精致的马车正趁着夜色一路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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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墨儿,其实,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