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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附近有人在走动,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除了早上送去了小半张烙饼,连水都只有半碗。
院子里,麻生挑了挑眉,暗咬了一个水泡子,脸皱得如同老姜皮一般。想想真是不得劲,自己挑了几个拿回屋,腹中暗暗咒骂,一边狠狠地剥皮解气。
那瘦猴出了两条街,又拐了许久,却是到了最热闹的城中心,离仙肴馆不远的一处街边小摊上,点了碗酸辣肉沫粉吃了起来。
这才吃了半碗,那边缓缓走来一个卖货郎,身上的家什不多,分层的竹篓子可以背着。
瘦猴眼色一转,一口粉还吸溜入嘴中,见到那卖货郎却笑起来,说道:“嘿,卖鱼干的,这边这边。”
卖货郎循声望去,只见瘦猴身边的箩筐都空了,自己的卖了不过几条罢了,摇头叹气,亦是走了过去坐下。
瘦猴欢喜地很,“卖货郎,今个儿多亏你的福,跟你换了条咸鱼,这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得了个大主顾,一下子都卖空了。来来来,今儿我请你吃碗酸辣粉,咱俩一同欢喜。”
卖货郎搓了搓手,“那多不好……”
瘦猴却挤挤眼睛,“怎的会,摊主,再上一份酸辣粉,加些肉沫臊子哩。”
这样一来,卖货郎便也坐实了,两人随意攀谈起来。
那瘦猴抹了抹嘴,手指在桌上那么无意间画了几下,卖货郎眼角细细看去,心中大定。
孩子果然不是被那伙儿人劫走的,只是孩子娘可受苦了。
卖货郎紧了紧嘴,额头上隐隐有了汗。瘦猴一看,却不像是粉面热汽熏出来的,便低声说道:“你这是一月未吃过酸辣粉。可对?”最后两个字咬得有些重,不过声儿还是轻的。卖货郎自然知晓瘦猴提的是甚么意思,苦笑一下,抬起腥膻的袖子擦了擦,才说道:“家中……银钱不多,我得省下来,留给……孩子和孩子娘。”
瘦猴握住筷子的手蓦地一惊,又挑了一筷子往嘴里塞,吃完一半才应道:“……你也不要委屈自己,到底银钱没了……以后。以后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赚回来。别把自己难受紧了。”瘦猴暗有所指,只是卖货郎心中依然想留下一些解药,生怕他们一犯病。到时候想要求救都来不及。
这时摊主将一份新出锅的酸辣肉沫粉端了上来,嘴里和气地说着,“客官慢用,呵呵,肉沫臊子我可多给你添了哩。”
摊主刚摆好碗。隔壁一桌三人中,一个脆声响起来,“摊主,给我同样来三份,嘻嘻,肉沫星子也得给我多加些哩。”
摊主一愣。见那个公子长得粉唇皓齿,眼睛如同夜里的星子一般幽幽明亮,嘴里笑道:“好嘞。小公子,你等着,我老胡给你打的分量肯定是最多的。”
旁边一男一女倒没说什么,只是再多加了一笼虾饺,一份糯米鸡。
旁边的朝秋展颜一笑。看了会儿刚端上来的糯米鸡,荷叶的清香四溢。不过还是旁边一桌上吃酸辣粉的声儿大些,听得她也暗暗咽津。
此时卖货郎一手拿着筷子,拨着滑溜溜的米粉,那飘上的雾气呛到他眼睛里,隐隐有些泛酸。
瘦猴连忙吃完了粉,手里数出两碗的钱来,放在桌上。又凑过头去,说道:“我明儿还来卖柚子,那家似乎明日就要出海了,哎,也不知我那柚子还要不要。走了走了,回家去了。”
卖货郎感激地看他一眼,又迅速将脸对着面碗,呆了片刻,终于狠狠大口吃起来。似乎是久未吃辣一般,吃得鼻水泪水都流了出来。
朝秋轻轻拨动手里的筷子,她倒不会如这卖货郎一般沉重,反而因为寻到了人,轻松了许久,接下来只要做上一出戏,还得靠他的本色出演哩。
一旁的阿幼和阿袖也暗自打量着,他们的动作与常人无二,加之又挡住了朝秋的身形,故而那卖货郎痛快地吃完了酸辣粉,连汤底都喝净了,也未曾发现这一桌上的盯梢。
待到那人鼓着劲走后,对面卖药材的店里走出一位儒色少年,正是沈观书。手里的竹筒子塞回袖中,笑吟吟地向着朝秋所坐的桌子走过来。
朝秋一笑,“沈哥哥,你可来晚了,粉都下锅哩,我都没给你点呢。”
沈观书无奈摇头,说道:“昨儿还说要管饭呢,今天一早就落空了。”朝秋赶忙吐了吐舌头,朝着摊主喊,“再加一份艇仔粥,多放些花生米。”
阿幼望着朝秋,眼里有些莫名的异样,倒是沈观书却显得自在些,几人吃罢了早饭,这才回了仙肴馆,听得下面的人来报消息。
“此人叫田贵,原是田畈庄的一家渔户。妻子叫做阮阿珍,原本是渔船上的厨娘。因为六年前便跟着渔船失踪了,这些年家里只剩下那个叫瘦猴的小外甥,若不是阮阿珍同那阿福没能成功逃走,此时怕早就准备逃往北上了。”
桌上摊着一些药材,沈观书一边细细挑挑拣,一边道:“我见他应该快要发病了,想来必是扣了些药粉下来。最好早些弄一点过来,我才有办法知道他们的压制余毒的配方,不然无从下手。”
一旁站着的阿幼便道:“我们还是抓了回来罢,阿福此时已经哄不住,若他娘有个好歹,只怕田贵势必想弄个鱼死网破,那咱们苦心安排的计策不就白费了。”
朝秋愁道:“不成,一定要找到那处地方,阿幼,这个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是否真如我所想……还是……哎,此时还是未知数,只愿今晚能成功才好。”
阿幼虽知道这般,到底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光想着干干脆脆一了百了,却没有考虑之后的事。万一打草惊蛇,别说这里的线索断了,只怕他爹第一个就不饶他。
这般一想,阿幼说道:“那我去弄些药粉来,不过成不成还不一定。”
沈观书沉吟道:“到时一同拿便可。不过朝秋,你做的那样东西,可真的有用?千万别托大了,这内毒外伤,我纵使有大罗金仙的本事也救不回他。”
朝秋一笑,点头道:“放心,只愿他能配合的好。我们的船已经布了四个方向在海上等着他们逃走,反正这出戏从头到尾咱们都不露一面,对了,那个瘦猴可靠得住?”朝秋转过头来对着阿幼问。
“刚才已经派出去了,那瘦猴是涂州人,自然晓得海帅的威信。我们且让他配合着演这一出,到时候如田贵这样心细的必然能猜的出来,是有人在助他。”
如今正是春日,再过月余便快到了端午,朝秋如今不再忧愁仙果的事,只需要等新结的一批经船南下运至涂州,她便可放心出海远游。
船上的一应事务她不过懂了个葫芦画瓢,有好些都未亲自经历过。无论如何,有了仙果灵液,这就有了保命的杀手锏。
待到夜里,海边回潮,风呼呼地吹向大海,再不是惊涛拍岸,,倒是那些停泊在港口的船只,铁索链子哧剌剌咬住节眼,坚挺地拴着船身不往海的方向簸去。
白日里麻生仍然是空手而归,似乎那个孩童一下子就丢了,亦没有寻到有第三方的痕迹,真正是那妇人自作主张,加上那场拥挤的鱼市,给了阿福逃脱的机会。
首领很是生气,大周好些男子,都宠子轻妻,只要得了儿子,那妻子就算死了也可以再娶。这般一来,这批偷渡的首领愈发对阿福娘不加客气,幸而几人并无兴致去做那龌龊之事,阿福娘才得以畏缩在草堆中暗自抹泪。
是夜,黎明将至。
却是一夜中最黑之际。
几人先后出了院子,将那妇人一同带至港口附近。还有一个时辰才到水卒交接,此时众兵卒困意毕现,晚上寒意重,多数都是窝到了屋中,显少有人把守在火盆处。
麻生小小的眼睛晶亮,掏出一根短笛,在暗处运劲吹了起来。
并非那种短促尖锐之声,而是同那黑鸦夜鸟一般,长长的婉转一声,又短促地啾啾两下。
这原本是普通至极的仿技,却不料,一直牢牢跟随的男子目眦欲裂,疯狂地抓住自己的心口,似乎要将手掏入胸膛抓出心脏来。
脑中清晰无比的痛楚一层层袭来,卖货郎再不是那般平庸无奇,整个人都变了个样,拼命将怀里的纸掏出来,药粉都来不及全部倒入嘴中,人已经跌在角落里打滚,又怕弄出动静来,死死地咽下去。
那张还残留着药粉的纸,忽的就飘远了。
一旁的阴影里,瘦猴忽然窜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姨夫,姨夫你怎的了。药可吃下了……”
田贵安静了下来,唇上还泛着黑气,不过人却不再痉挛,握着瘦猴的手,道:“走,快走。他们就在附近。”
瘦猴想起那些人的保证,拿出身边的东西来,“这把剑给你,我拿着弓箭。走,咱们杀了去。我就不信,引不得那些兵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