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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年后正是官场老爷们细察辖下忠心的时候,各个府邸门口车轿络绎不绝,盐政老爷也见了些盐商巨贾,此乃题中应有之义自然也不惹人注目。
从林府出来的计良行色如常,七巧坊的根子并不在江浙,只是淮扬苏杭由来是巨富聚居处,琉璃做的是有钱人的买卖,过来探探底也是应当的。趁着年节转了个遍,大佛小庙个个拜到,这才往乘了船往更南边去。
年坎上正忙乱时候,贾府大奶奶又收到底下人的孝敬,却是些新鲜果品,稀罕是稀罕却搁不住,除了府里各房打点,又遣了人给和生道和章府二房送了些去。
章家老爷勤于政务,便是年节也未好生歇过,常是人刚着家转眼就被信王府来人请去了。
乾元殿南书房暖阁里,信王爷束手站在一旁,龙书案上一沓散章小册,紫檀宝座上之人正逐张翻阅。片刻,只闻重重一声响,一个白釉绿彩龙纹茶盅滚到了地上,茶水茶叶沾湿了地上盘金银线双龙戏珠毯。信王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臣弟以为,为今之计,先不宜声张。”
这红尘中如何勾心斗角,在有些人看来也不过是如月边浮云日间风罢了。渺渺茫茫二位急至太虚幻境中,却是可卿迎了出来,言道警幻仙子因上一战有得正闭关修悟中。渺茫二位倒有心打探不久前倏忽而逝的天现异象,奈何正主不在,倒应付半日各位金女、菩提们的稀奇探问,瞅了个空子拱手道别忙忙地去了。众女犹自狐疑,便缠住可卿问询,可卿无奈道:“说是前阵子九天云动,似有灵宝现世之象,却又转眼没了踪迹,如今各处人心惶惶,这俩癫子不过是想来咱们这里探探消息罢了。如今姐姐闭关,咱们只掌管着人间风月情孽,哪里知道那些东西。”有一绿纱女子道:“若真有灵宝现世,正该知会仙子一声,若是错失了什么,岂不是我们的罪过?”可卿摇摇头道:“赤瑕宫都未曾有甚异动,玄天镜还在他们手里收着呢,若是真有灵宝,还能瞒得过他们?若是连玄天镜都未能知晓灵宝所在,叫了姐姐出来又有何用。不如再看看,真有眉目了再说不迟。”众人想着这灵宝之事还不定是不是以讹传讹,警幻仙子闭关突破却是实打实的要紧关头,略商议了下便都同意了可卿所言,各自散了,只私下不免多撒出些耳目去探听消息。
茫茫渺渺二人离了幻境,也顾不得遮掩行迹,先往都中东北山间赶去。似是许久未见人迹的乌龙院中,青铜大香炉里满积的香灰经了日晒雨淋又无人打理如今已石硬一块,灰白若荒漠戈壁之土。茫茫大士从怀里掏出一截乌黑木段来,渺渺真人也盯着细看,又忍不住伸手抚摸。茫茫大士索性撒了手将木段扔给了渺渺真人,自个儿站了起来在小小院堂里来回走着。渺渺真人摩挲了那木段半晌,才道:“怪道当日我们如何都寻他不见,躲在这东西里,便是赤瑕宫的玄天镜也寻不着它了。真是好东西。”茫茫大士皱着眉道:“这幽冥神木可不是此间有的东西,他从何得来。又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连这样的宝物也不要就不见了踪影。原先看那天边祥云,该是飞升之意,或者是飞升彼岸,这些东西都全看不上眼了?”渺渺真人苦笑道:“你问我何用,我若知晓半分那里的事,何苦还在此间磋磨?”两人齐声一叹。忽的一惊,渺渺真人将那乌木往怀里一塞,两人一偏身,当下不见了踪影。
前后不过一息的功夫,又有三五个影子进了这小小佛院,慢慢显了人形,倒是有男有女,看穿着打扮却不像都中人士。当头一个大汉道:“该是此间了。”几人当下四散去了,片刻又聚拢,一精瘦男子道:“比咱的脸还干净,莫不是我们晚到了一步?”开头的大汉道:“此处之前当是有设过大阵,今日阵法破了,才显现出来。我们虽脚程快,奈何路远,不晓得便宜了哪个王八羔子了。”另两人忙道:“甭管如今是落在谁手里了,咱们兄弟人多,还怕他们不成!只要我等齐心,待抢了那宝物来,日后修为精进,脱身飞天也不是难事了。还惧什么手脚。”那精瘦男子道:“这话不错,只是那宝物现世不过片刻便失了踪迹,若不是这里还残余着些微愿力戾气,这般古怪,我们还寻不上它。那人既能在瞬息间得了手,又能掩藏得毫无痕迹,必是早有准备的,恐也不是什么软货,之后如何,只能各凭本事了。”几人纷纷点头称是,又低语几句,转眼又走了个干净。
良久之后,空空院落中星芒微闪,茫茫渺渺两位苦笑着坐将下来。那僧人道:“怎么这帮老妖都聚到一起去了,实在让人头疼。”那道笑道:“难不成你还想降妖伏魔了?”那僧人道:“小僧自问没那个道行,不如道兄试试。”道人忙着摇头道:“罢,罢,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两人对视一眼,那道人苦笑道:“便是我们无心招惹,这身负灵宝的黑锅却不能这么背上了。”那僧人看着老道手里的一段乌木,嘬着牙花子苦闷道:“这算哪门子灵宝!若真是它,如今早该风卷云动,紫雷裂空了。只是……若是有人知道我们从这里拿了这东西,怕是就算我们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那僧人亦点头道:“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说不定取了宝物的另有其人。”“那这东西……”饶是都心知这是个烫手山芋,要白白地丢了出去却到底心有不甘,那僧人道:“这里头也不知来过多少波人了,我们这会儿再放回去反倒招了怀疑。”那道人道:“且这幽冥神木也不是易得的,既不是此间常物,那便是跟彼处有关联了,你我需得细细参悟才不枉费如此机缘。”虽是得道高人,早看透了人间富贵情仇,奈何这幽冥神木却不是人间之物,自然没在看透抛却的事物之内,饶是晓得个中凶险,成仙得道飞升破界的指望足可让人不计代价了。
京城深宅内,青衣侍卫躬身回话:“那乌龙院前些日子忽又能寻见了,只是案上供奉的黑玉段却不见了。苍朴道长数次问天都无所得,近日忽又请来了仙人,得了些乩文,道长让卑职拿来呈于主上,又让卑职带话给主上:‘上仙已去,如今虽请到几位,道行心性都远远不如,主上只当消遣看看吧。’”锦衣男子接过那几张纸来,一一看过,哂笑道:“消遣?本王还有心思消遣?!你带话给他,我再与他一月之期,若是到时还请不来上仙,就让他自己先回炉再好好修炼修炼去吧!”青衣侍卫躬身答应了,那锦衣男子略烦躁地挥了挥手,侍卫一礼后从窗口跃出,转眼失了影踪。
都中西南水边,一个邋遢道人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跛着脚沿着岸行走,渐渐远了人烟,正想往水那头去时,见拐角岸边深木丛中划出一只小舢板来,上头立着一个苍衣高冠的道人。邋遢道人停了脚步,眯着眼犹自哼着小曲,“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那苍衣道人远远站着,忽的冲那道人一揖到底,嘴里叫一声:“上仙,请过船一叙。”邋遢道人暗自蹙眉,到底长叹一声,转瞬便到了那小舢板上。欸乃一声,小舢板往河心划去。邋遢道人见那苍衣道人不做言语,便开口道:“小小子可是想要求老道收你为徒?啧啧,这根骨看着倒也还成,已能凝气养神了,在这世道也已十分不易。”那苍衣道人听老道一言道破自己修为,更增敬色,又行礼道:“见过上仙,小道自知粗陋,不敢有如此奢望。此番行止,实为那幽冥神木而来。”老道面上一色不变,狐疑道:“哦?那是个什么东西?”苍衣道人轻笑道:“上仙何须如此,不瞒上仙,那幽冥神木与我门中有些渊源,故而方能寻至此地。”虽被当面识破,老道也无愧色,直问道:“你待如何?”苍衣道人又一礼道:“上仙且息怒,小道并无他想。实乃师门密令,数百年来欲问询这幽冥神木来历用场,皆无所获。数年前此物在历代祖师前供奉时忽现灵光,小道以扶乩通其神,方知道这供奉了多少代的黑玉叫做幽冥神木。后又供奉数年,所祈长有所应。只半年前忽然不得通信,小道多番尝试,如今想来定是前求过于凶险,造了孽,才得如此下场。且自断信后,那专为供奉此木所建寺院也不见了踪影。直至前些日子,门中法宝示警,方知幽冥神木落入了旁人手中,小道心知能识得那物的定非凡人,特取了引路香跟至此处。若有冒犯处,还请上仙海涵。”老道讶然,遂问道:“你门中之物?你是何门何派的?”苍衣老道忙回道:“小道出自成天北斗门。”老道摇摇头道:“不曾听说,只这么看来,该是参七星拜北斗的,怎么弄起扶乩这样的事来。”苍衣道人苦笑道:“小道还是个凡胎,又要养活一群没用的徒儿,又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也只好……”老道笑笑又问道:“你说此物乃你门派所有,可听你方才所言,你直到数年前才晓得此物的真名,这前后因由你可说与我听听?”那苍衣道人忙拱手道:“上仙且听小道道来。”
原来这成天北斗门起源甚早,据称远自上古,门中祖师曾因机缘在一雪山群中发现一处秘境。当时祖师几人也算是那世上的大能大德,那境中之物却无一人能识得其中一件。发现时门中长老与掌门皆远在他处,几位祖师不敢造次,遂派了人前往送信,剩余人等便就地驻守。据称那时门中之人是能御剑而行的,几位长老与掌门闻知此事皆火速赶来。可是待众人再寻了那入口进去,却是一个冰窟窿,哪里有什么秘境!发现秘境的祖师们大惊,若不是当时有一位出来顺手取了门口一块非金非石又坚硬异常的黑玉来,众人真要当自己是发了场大梦了。之后又有遭了暗算中了迷幻阵之说,有派中叛徒联手独吞了宝藏之说,更因此搅得门中内斗日烈,损耗惨重,凡此等等苍衣道人自然不能细说,只含糊带过罢了。总之数代之后,那秘境之说已无人相信,这块黑玉则成了成天北斗门历代祖师跟前的唯一供奉。只是千年倏尔过,直到这一世才忽的有了动静。苍衣道人只当是真仙降世了,自然拼了命也要求见一面的。
老道听完了,长叹一声道:“此物本非此间所有,尔等守着又有何益?当初仙境一现本是天道疏漏,尔等还执迷若此,实是迷途深陷矣。”苍衣道人已跪倒在舢板上,磕头道:“还求上仙指点。”老道点点头道:“北斗七星主帝王寿数,宰相官禄,你们门派唤作这等名字竟不怕遭人猜忌?”苍衣道人讪讪道:“此名乃本派正名,只门中掌门与长老们知悉,行走世上却并未曾用此名。”老道听了微微笑道:“此物我当收回,念着与你门中的一点因缘,老道赠你一物,潜心修习,凡求无增世间情仇时皆有应验。天道苍生,循环往复,如此而已,请了,请了。”那苍衣道人再抬头时哪里还有那老道的踪影,只在舢板上遗下一册绢书,上有金文《攮星诀》三字。深知此番真是得遇真仙了,又忙忙磕了无数的头。拿了那绢书在手,想起门中传承百千年,如今应到了自己这一代头上,心中感念历代祖师恩泽与这苍茫千年的坚守执着,不由得将那书抱在胸前嚎啕大哭起来。
却说那跛足老道几日后终又与癞头和尚会到了一处,急急将成天北斗门的事说了,和尚冥思苦想了半日,忽道:“你说,那些东西莫不是被旁的什么人得了去?”老道目露精光:“你还记不记得你我曾于青埂峰碑林内见过一段残文?”和尚大惊,道:“你是说那段‘有月陨落,自成天地于冰雪间’?”老道点头道:“正是那话,五百年前天玑娘娘仙诞时,曾有极北地的散仙进献过几样稀奇宝材,道是其先祖得于坚冰寒潭之中数代以来皆无人识得,里头正有一小块幽冥神木。你我也是那时才见了这上古传说之物。如今想来,那小道士说的未必不真,只是仙家境域又哪里是如凡俗空间般可寻可觅可守可待的?机缘转瞬,他们一心念着诚孝,非等着师长前来,实在是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可叹可叹。”那和尚顿时急了,道:“既如此,总走不脱那么些地方,我们不如去那极北冰原转转,或者得逢机缘也未可知啊。”老道叹气摇头道:“迟矣迟矣!我且问你,最近一次有那落月仙境传说踪迹的,是在何时?”和尚细想了想,天玑娘娘那里得了宝物之时虽不过五百年前,只那东西却不是那时得的,论及先祖,恐怕又是上古之事了,不由丧气,那老道却又道:“我细细算来,最近的当是今日见着的小道士所言之时,自那之后便无声息了。只是那长虫却独独挑中了这东西,且飞升时并未带走。我等原先想着,或者是飞升彼界后的眼界看不上这些东西了,却想岔了,便真是如此,他不过刚得飞升,哪里就能眼光一下子高到如此了。这么想来,要么他就是坐拥宝山,根本不在乎这小小一块神木,要么……就是他当时身受重创,来不及带走这东西了。”和尚听了连连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有一半成算当年那落月境是这长虫得了去了?”道士苦笑道:“数千年来,何曾还有破界成龙之说?如今所谓的龙,不过是些有几年道行的孽畜罢了。我们倒是有命,得遇一回破界真龙成仙而去的盛事。这般想来,不止一半,恐怕那东西八成是被那长虫得了去了。”和尚垂头道:“如今都随了他破境而去了,就算真的如此,又有甚好细说的。”道士却咬牙道:“可是……万一的万一,若那水蛔留有后人,将那龙衣留下了呢?”和尚一颤,怔愣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拼命眨巴眼睛,那道士兀自接了话道:“先前虽有龙腾天地之形,却远无古籍碑文上所言之真龙飞升之盛,若说那水蛔当日与警幻一战力竭,只神魂破界而去呢?是不是有三五分可证?如此一来,前阵子的异象说不定就是那遗留人间的龙衣内所含至宝引动的。倏忽而现,转瞬即逝,什么东西能让灵宝乍现乍隐?除了传说中的落月境外再难做旁想了。”和尚听了这一番话,只觉匪夷所思之极又暗心盼着真被道士言中,若是如此,至少彼此离那成仙得道之日又近了几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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