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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细想迎春的处境,一时心有戚戚,想着日后力所能及处要多照看些才好。
一夜无话,这场桃花雪却下到了第三天。果然如先前所料,这满府的主子下人,一多半都受了风寒,别人倒也罢了,宝玉第二日忽的发起高热来,直把贾府闹个人仰马翻。偏偏现今满京城都是如此,拿了府里的帖子几次去太医院,被告知除了进宫伺候的,都出诊去了,只好留了帖子等着。再加上宝玉身边的大丫头可人和媚人也都病倒了,怕传给了主子,贾府的丫头病了向来是要挪出去的。好在袭人是个稳重可靠的,没日没夜地伺候,自然也被看在了眼里。黛玉更奇,开始不过些微咳嗽些,之后竟有些喘不上气来,把贾母急的不行,偏偏又请不来太医。
正乱着,东府尤氏来了,说是府里请来了一个道医,医术甚是高明,来问问贾母的意思。贾母想及贾敬自己就是个求仙问道的,恐怕是能结识几个稍有些能为的,再加上请了两天也没见一个太医到府,正没个抓挠处,听了这话立时命人带了进来。虽说是道医,穿的却是文士的衣裳,只头上梳着道髻,谈笑温文言语不凡。贾政在厅上接了人,上了茶略说了下府里的情形,便听人来传贾母的话,道是先去瞧宝玉。这道医替宝玉看了脉息,只道受了风寒加上秉性柔弱,又心中另有忧急,木火侮金所致。开了方子,道是吃个三五贴便能无恙。之后又隔着帘子探了黛玉的脉息,沉思片刻,又问王嬷嬷黛玉的日常饮食,开了方子道:“这方子也是治标不治本,先熬了服上一汁,再熬第二汁临睡前服下,可使气略顺。平日里少思少虑些,方有长久益处。”王嬷嬷接了方子,又问饮食宜忌,正细说,外头来报说大老爷有请大夫,匆匆嘱咐了几句便离去了。
这雪好不容易停了,风却越发厉害,“冬冷不算冷,春冷冻煞盎,今年庄子上的收成可难说了。”常嬷嬷刚说完这话,碧月便问:“嬷嬷,盎是什么东西?”常嬷嬷道:“那是南方的说法,盎就是小牛犊子。”素云道:“这天果真冷,行被子的时候,厢房里点了两个炭盆,还冻得指尖发僵。听说病了好些人了,好不容易来个大夫,没坐热凳子呢又被大老爷请走了。”常嬷嬷点头道:“那是东府请来的道医,就算再有时间,也轮不到底下的人看病,不过是给几个主子们把把脉罢了。”碧月道:“听说后头安置人的屋子都满了,家生子还好些,家里头有人在这里的,都给接回去了,外头来的可真难熬。”素云便推推她道:“你莫要多想,别说你没病,便是你病了,奶奶也不会不管你,别说挪到外院去,这个院子都不会让你出的。”碧月笑了笑,才道:“我自是不担心的,咱们院里头,这回也没人冻着,只是看那些人可怜罢了。可人这样的大丫头,如今还不照样在那小屋子里挨着。”素云道:“不是跟媚人一起挪出去了的么?”碧月道:“听妙儿说,媚人刚挪去出,就被家里人接走了。她爹娘都在京里,听了信就去求了太太,太太便发下话来,家里愿意接走的都接回家去将养。”常嬷嬷道:“太太这么做也对,咱们府里,一般的大夫是进不来的,便是来了,这么些人,请脉开方再熬药的,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去。这接了出去,说不定找个偏方土法子的,还顺当些儿。”
凤姐院子里也有病了的,都挪了出去,贾母跟王夫人早让人拨了上好的银霜炭过来,这会儿正在跟平儿说府里的事儿。“大老爷也真是的,才老太太都说了,让那大夫过来给奶奶看看,虽说只觉着鼻子堵着些,到底看看才安心。这倒好,都没见着人影就给请走了,也没听大老爷还是大太太受了寒!”一会儿贾琏掀了帘子进来,先就着炭盆烤烤去了寒气,才近前来,探身细看凤姐,道:“可还觉得不通气?没有别的不爽快?”凤姐笑着横他一眼,道:“你又学了望闻问切了?”贾琏被那一眼横中心上麻筋,又往前凑了凑,低声笑道:“这我可刚只问了问,剩下的你可要试试?”凤姐嗤地低笑,往外推他,道:“没个正经的,这冷的天,你还在外头闲逛什么?”贾琏坐直了身子,接过平儿递上的热茶,呷了一口,道:“这溜溜一天,先是满处找大夫去,药房又道缺了几味药,安排人采买;老太太太太紧着催让找太医,没人我有什么法子!好不容易来个道医,刚看了俩人,又被请走了。我惦记着让他给你瞧瞧,想去候着,哪里知道,赶去时说人已被四皇子派人来寻去了。这一通折腾!”凤姐听说贾琏是为自己堵那医生去了,这笑就打心眼里漾出来。贾琏放下茶盏,吐口浊气,道:“子不言父过,唉,我还当是大老爷还是大太太也不爽利呢,这去了方知道,竟是为了那个怀了身子的姬妾。明儿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又要发火。”凤姐道:“当初能闹到那个田地,如今这么着老太太也没法子。哎,你说,这大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都成笑话了!”贾琏道:“可不是笑话!外头的话有多难听,你们在内宅是不晓得,我都不敢跟人喝酒耍子了。牛家杜家那几个小子,本就嘴贱舌毒的,如今遇上了,难免要牵扯两句,嬉皮笑脸的又不好真跟人动气,没得寻不自在!”凤姐道:“如今这是受了寒,病了?”贾琏道:“没细打听,管他呢。”凤姐笑道:“没准给你添一幺弟呢,如何不管?”贾琏笑骂道:“你也来说!当年赵姨娘有身子时,老太太都让指个嬷嬷去照应,你看如今这个,可有一句多的?”凤姐抚着肚子道:“老太太也拿大老爷没法子,只怕心里也恨得不得了。”贾琏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会儿也只好这么着罢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王夫人来了,贾琏忙起身相迎,道:“太太如何来了。”王夫人示意凤姐莫要多礼,上前扶了她的手,细看了一回,方道:“我听说凤丫头也有些不爽利,不放心,过来看看。”凤姐忙笑道:“累太太费心了,我不过就是有些鼻子不通气罢了,不碍的。”王夫人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晓得这孕中的厉害,刚来回话,明儿就有太医来了。你如今定要当心在意,一则再不能着凉了,千万暖和着点,二则也别急了浑用什么药。”俩人都应了。贾琏忖度王夫人恐怕找凤姐另有话说,便找了个由头出去了。这头姑侄二人好一通商谈,足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夫人方离去,平儿这才进来伺候。见凤姐两眼透亮,唇边含笑,便道:“得太太开解几句,奶奶的气色倒好了。”凤姐横他一眼,道:“你知道个什么,太太到底不凡,我啊,且学呢。”忽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平儿道:“如今我们院子里,挪出去的人也有几个,总不好没个人照应。便让安儿和顺儿两个去那头看着点吧,要汤要水的有个自己人在也便当着点。”平儿不动声色地应了,自去料理。凤姐冲着窗外撇嘴一笑:“急着想攀高枝了,先试试这根。”
第二日总算来了太医,人还在里头瞧病,外头已有几家家人守着了,太医听了亦苦笑连连,心说待这帮爷们的心都踏实了,自己这把骨头恐怕也得交代了,怎奈都是得罪不起的主,这香饽饽也不好当。王夫人又令贾琏去外头寻了几个医生来,专给府里的仆役们瞧病,得了方子后熬得满院子药味,正没法子,听得底下有人道四姑娘的丫头吃了大奶奶给的药丸便好了,又让人去叫李纨来细问。李纨便道是“和生道”的疏风散寒丸,倒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对症。王夫人忙让贾琏去问了大夫,倒是多数都对症吃得,就立时派人速去和生道采买。
雪前一日已停了,那风却依旧凌厉,真正是乌风冻。春纤穿着黛玉给的一件麦穗子羔皮袄,去茶房里端黛玉吃的药。原本是要自己在院子里熬的,因怕混了气味熏着宝玉几人,加上如今也不得好炭,便交予了茶房。又因黛玉这方子熬起来琐碎,有几味要单熬了汁子再加进去的,另有两个单包的,却是要快熬得的时候放,紫鹃不放心,便差春纤去看看。大夫又嘱咐,这药服下后最好再得进些热粥,发一发汗更效验些。索性交代茶房一并熬些热粥,也好过茶房厨房两处跑,凑不好得药的时候。春纤到了茶房,只见廊下都一字排开了十数个炭炉,七八个婆子正各自忙着,便扬声道:“大娘,我来端林姑娘的药并热粥的,可得了?”一个穿蓝色厚袄的婆子抬起头来,道:“药已经得了,我这儿熬的,粥却不知道。”另一个婆子道:“粥在那药边上呢,姑娘自己端吧。”春纤应了自去取粥药,只这天冷,药是刚熬得的,倒暖和,那粥却几乎冷透了。便急了,道:“这粥都快冻上了,姑娘喝了药得喝些热粥,早交代了的,这粥谁熬的?”众婆子无人答话,春纤越发急了,道:“到底是哪位大娘熬的?赶紧给我热上一碗,别等我这药都凉了。”仍是无人说话,春纤便道要去告诉老太太。一个看着极为爽利的婆子有些不乐意了,看着春纤道:“姑娘,我们这几个人从天不亮忙到天深黑,脚不点地的,这要汤要水,要粥要药的,要伺候的是满府的主子。姑娘你们几个人就围着一个主子转,就跑到我们这里来要冷要热的,自己弄个炭炉稍稍热一下费什么大神了?就非得把人逼成这么着?给你腾个炉子热热?你自己看着办吧,是挪宝二爷的还是**奶的,或者你牛气,把老太太和太太的汤药端掉了也成!”春纤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可那粥冰冷的,直急得要哭。一个婆子远远跑来,道:“春纤!紫鹃寻你呢,姑娘的药可得了?快些吧,吃晚了又耽误待会儿吃饭!”春纤赌气扔了那粥,只将那药放进暖屉里端了走。边上一婆子见春纤扔了那粥,不禁火大,冲着春纤背影道:“这正经贾家主子还伺候不过来呢,倒不知道哪儿来的千金小姐难伺候到这份上!”春纤听了一震,回头看时,那婆子已被边上婆子扯了衣裳低了头,却看不出这话是谁说的了。回了院子,紫鹃没见着粥,自然要问的,春纤一行哭一行事无巨细都说了,黛玉在屋里歇着自是一无所知,却被出来端热水的雪雁听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