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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仆从话音一落,四周突然静了下来,仿佛落针可闻。
公仪音和秦默不约而同沉了面色。
仆从不知何故,迟疑地看了三人一眼,很快又低垂了头,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宇文澈皱了皱眉头看向他,“睿王一个人来的?”
仆从点点头,“是,睿王坐车来的,只带了个驭车的仆从。”
宇文澈抬了头,问询地看向秦默,“皇兄,你看……?要不……我替你去回绝了吧?”
秦默忽而淡淡一勾唇,眼中浮上一抹雾气,“不用,既然来了,我会会便是。”说着,看向那报信的仆从,“请人将睿王领到前厅,就说我稍后便到。”
那仆从应一声是,却未退下,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秦默。
“还有何事?”秦默微微蹙眉。
“那个……睿王殿下说,他与……”仆从咽了咽口水,目光往公仪音面上一瞟,接着往下说,“说他与王妃是旧识,若是王妃方便的话,希望也能见她一面。”
宇文澈敏感地感到秦默周身的温度骤然间冷了下来。
那仆从身子一抖,一阵冰凉的感觉自脚底升起。傻子都能看出煜王殿下现在心情很不好,看来大家都说煜王殿下极为宠爱王妃一事是真的。当下不敢再说,只得低垂了头,在心里祈祷煜王不要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这个宇文渊!”宇文澈拧了眉头,低低嘟哝了一句。他今日是特意前来挑衅的?刚要说话,却听得秦默凉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之意,“旧识,呵,好一个旧识。”
宇文澈抬头,正好瞧见秦默的目光往公仪音瞧去,眼中已退去方才的冷厉,带着温柔之色,“阿音,你怎么说?”
公仪音无谓地撇了撇嘴,“我没这个闲工夫,阿默和阿澈去应付他便足够了。我现在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一会。”
宇文渊于她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她此时实在打不起精神再去对付他。
听了公仪音的话,宇文澈忙笑着道,“是啊,皇嫂身子要紧。宇文渊那边交给我和皇兄便是。”
秦默点点头,温声道,“这样的话,我先送你回房休息。”说着,看向宇文澈,“阿澈,你先过去替我招呼一下。”
宇文澈应了,带着方才那仆从往前厅去了。
秦默则小心护送公仪音回了房。
宇文渊在煜王府外等了半天,才听到有人从府里匆匆而出的动静。他不由脸色一垮,伸手挑起车帘。
只见方才那仆从行到他的马车跟前行了一礼,恭谨道,“睿王殿下,我们殿下有请。”
宇文渊刚来便受到怠慢,心中自然不爽,只是他知晓如今煜王府中的仆从都是父皇亲自赐下的,看在炎帝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在这仆从面前摆脸色,只得强自按压下心中的不满,冷哼一声,兀自下了车。
仆从陪笑一声,前头带路,引着宇文渊往待客的前厅去。
宇文渊阴沉着脸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煜王府的景致。
因着煜王府乃前朝王府改造而成,楼阁亭台多为北魏样式,雪白石墙,白石台矶,大气壮阔。然而细微处却不失精致婉约,门窗楼栏,皆是细雕新鲜花样。一路走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府中顺地势凿出一片清池,从后山处引来活水。池边种常青树木,葱郁深碧。池上架一座白玉石桥,白石为栏,桥上有亭,翘角飞檐。
北魏地处北境,气候比临海的南齐干燥不少,雨水之物向来珍稀,因此北魏的府邸,依山常有,伴水却少有。如今特意在煜王府中开凿个池塘出来,多半是为了引南齐之景,能让秦默和公仪音更好地适应北魏的生活。
一想到这里,宇文渊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双手在身侧握成拳。
他秦默不过刚回北魏,凭什么占据了父皇这么多的关心和宠爱?只有一个宇文澈来跟他争宠还不够,这会又来一个秦默,这让他如何甘心?!
更何况,就是这个同样的秦默,当初从他的手中抢走了他心心念念之人。
想起公仪音的一颦一笑,宇文渊的心就被妒火灼烧得厉害。若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将公仪音抢到手才是。
心绪恍惚间,前头的仆从停下了脚步,转身朝他行了个礼道,“煜王殿下,请。”说着,朝前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宇文渊抬头一瞧,原来是待客的前厅到了,遂沉了心思,抬步踏进了厅中。
只是刚一进去,目光一扫,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脸色又倏地一垮。
“宇文澈,你怎么在这里?”他阴沉着目色,紧紧盯着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杯盏的宇文澈。
宇文澈玩味地勾了勾唇,撩起眼尾看他一眼,声音慵懒,“怎么?三皇兄可以在这里,我却不能?”
宇文渊眉头一皱,“秦默呢?”
宇文澈放下杯盏,凌厉的目光往宇文渊面上一扫,“三皇兄的记性似乎不大好。如今这煜王府的主人,是父皇亲封的煜王,我北魏的大皇子宇文默,你该尊他一声皇兄才是。”
宇文渊上来就被宇文澈堵个严实,眼中流露出丝丝戾气。
宇文澈不再看他,只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三皇兄自己找位置坐下吧,皇嫂身子不适,皇兄送皇嫂回房休息后就来。”
听到公仪音的名字,宇文渊目色一沉,盯着宇文澈道,“重华帝姬怎么了?”
公仪音怀孕一事,因着秦默坚持,被瞒得很好。如今也只有炎帝元皇后和宇文澈几人知晓,其他人暂时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宇文澈收起面上嬉笑之意,眸色一冷,沉凉地看向宇文渊,“三皇兄的礼仪似乎学得不大好。重华帝姬是皇兄的妻子,你应该同我一样,唤她皇嫂。三皇兄这般目无兄嫂,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不知他会怎么想。”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宇文澈挑错,宇文渊脸都绿了。但此事的确是宇文澈占理,他再多说也无益,只得恨恨咽下了这口气。
见宇文渊吃瘪,宇文澈邪魅一笑,不再出声,淡然地品起茶来。
宇文渊虽没再出声,心中到底生了几分不安。
他今日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见公仪音。
自那日婚宴上一别,他以为他该对公仪音死心了,没想到,回到北魏后却愈发思念得厉害。无人之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清艳的容颜,空灵的声音,想起她对自己的怒目而视,冰冷不屑。过往的一幕幕,总是不经意出现在眼前。
只是伊人已成过往,再多的不甘,最后也只能败给了现实,只能期望时间能抹去心中的空洞。
没想到,命运却又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听到秦默便是皇后和父皇当年失踪的那个大皇子时,他的脑中有许久的空白,半晌也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惊才绝艳的南齐士族,竟然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他更没想到,父皇会为了他同南齐休战,只为迎他回国。
再后来,南齐内乱的消息传来,重华帝姬失踪的消息传来。他恨过,他怨过,他觉得秦默没有护好公仪音,他想,如果是自己,定然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和苦难。
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不光是秦默回北魏之后父皇对他的种种喜爱和器重,更重要的是,他听说重华帝姬找到了,而且,也来了北魏。
她来了北魏,她如今就在自己咫尺之地。
心中熄灭已久的火花又熊熊燃烧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迁了新居,他再也忍耐不住,打着恭贺乔迁之喜的名义便过来了。哪怕只见一面,哪怕只见一面也好。可是他没想到会听到公仪音身子不适的消息,不由胡乱猜测起来,莫非是来北魏之后水土不服?还是因安帝之事忧思过度?可恨这种时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宇文澈借着茶盏的遮掩,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宇文渊,将他面上略显焦灼不定的情绪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
他一直以为宇文渊当初求娶公仪音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和地位,只是此刻看来,似乎,他当真动了几分真感情?
想到这里,宇文澈颊边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若当初他只是利用公仪音还好,若当真动了情,皇兄那里,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哪怕如今秦默在北魏根基未稳,可他就是觉得,不出多久,秦默定然成为宇文渊的心腹大患。
两人又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听到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宇文渊心中一紧,朝门口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默一袭白衣,翩翩而来的身影。
他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去。
尽管方才宇文澈已经说了公仪音身体不适,可宇文渊心里,到底还存有几分侥幸。
见到秦默身后并无他人,宇文渊脸色一暗,看回秦默。
目光在秦默面上一顿,心中微惊。
当年在南齐见到秦默之时,他就觉出此人定非池中之物。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士族子弟,身上却有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当时他只是以为自己看岔了,现在看来,分明并未走眼。
退去那重南齐普通士族子弟的身份,秦默身上的那种霸气和凛冽,如今越发外露,气场全开,那眼中的清冷和幽深,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些日子上朝,他也曾与秦默打过照面,只是不知是平日有意收敛还是怎的,今日的秦默,气韵格外冷清。
宇文渊脑中警铃大作。
这个秦默,绝对会成为自己日后的劲敌!
不安间,秦默已经行到了两人跟前。宇文澈和宇文渊站起身,朝秦默一礼。
秦默轻“嗯”一声,神情寡淡地看一眼宇文渊,微微一颔首,声音若空谷清泉淙淙,“睿王。”
秦默开口在先,宇文渊势必要接话,“煜王”二字刚要出口,却忽然想到方才宇文澈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不由话语一顿,改了话头冷硬道,“皇兄。”
秦默眉尾微扬,端详了他一瞬,忽而噙了似似有若无的笑意,“是我见外了,你既唤我一声皇兄,我如唤阿澈那般,叫你阿渊便是。”
宇文渊不妨秦默会突然说出这话,生出些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顿时脸色一黑。
宇文澈轻笑一声,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秦默却是不再看二人,径直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很快,门外有仆从进来,替秦默上了茶后又退了出去。
秦默细细啜了一口杯中茶水,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宇文渊,“不知阿渊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茶烟缭绕,秦默的面容在雾气后显出几分模糊来。
听得这一声声刺耳的“阿渊”,宇文渊脸都憋绿了,偏生还没办法反驳,只得咽下心中那口气,冷声道,“我今日来,是特意来恭贺皇兄和皇嫂的乔迁之喜的。”
他特意在“皇嫂”二字上咬重了些,为的就是试探试探秦默的态度。
秦默低垂了头,琉璃般清冷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之上。
他还未出声,宇文澈清朗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知三皇兄准备了什么礼物恭贺皇兄和皇嫂的乔迁之喜?听说三皇兄府上许多奇珍异宝,我也正好可以开开眼界呢。”
宇文渊神情一僵。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看公仪音而已,恭贺乔迁之喜不过随意找的个由头,那里带了什么礼物?听宇文澈这么一问,顿时面上挂不住了。
瞧见宇文渊憋红的脸颊,宇文澈嗤笑一声,“怎么?难不成三皇兄没有带礼物?空手上门,似乎有些不大好吧。平日里三皇兄可是最重礼节之人,今日怎么一而再再而三……?”说着,看好戏似的盯着宇文澈。
“宇文澈,你不要太过分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宇文澈挑衅,宇文渊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秦默冷厉的目光一扫,利剑一般朝宇文渊面上刺去。
“睿王今日是来找茬的?若是的话,我煜王府不欢迎你。若不是的话,就请规规矩矩坐下来喝杯茶,参观一下我王府,至于礼物什么的,睿王若是没带,我自然也不会介意。”
宇文渊听到这里,哪还忍得下心中的怒气,朝着二人怒目而视,“罢了!这煜王府既然不欢迎我,我又何必在此惹人不快?!告辞!”
说罢,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秦默却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兀自抿一口杯中茶水,带温热的茶水悠悠然下肚,他才抬了眼,不急不缓地对着门外吩咐一声,“子笙,送睿王出府。”
声音带了丝空朗,被宇文渊带起的风一吹,愈发显出几分缥缈来。
宇文澈“噗嗤”一笑,朝秦默竖了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皇兄,宇文渊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主,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吃瘪的模样。”
秦默斜眼睨他一眼,“也多亏了你配合得好。”
“承让承让。”宇文澈嘿嘿一下,抱拳客气道。
秦默微一勾唇,眼中一抹笑意闪过,“我要回房陪你皇嫂了,你是留下来吃午饭还是……?”
听着秦默这明显的逐客令,宇文澈自然不会那么不识趣,摆摆手眯眼笑道,“我就不留下来碍你们事了,先回府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皇兄尽管派人来找我。”
说完这话,似想到什么似的,微微压低了嗓音道,“对了皇兄,这府里的人虽然都是父皇拨给你的,但也不妨有人浑水摸鱼,在里头安插了自己的人,你还是小心些。”
听了宇文澈这话,秦默微微拧了眉头,沉吟片刻,开口道,“阿音的贴身女婢半个月后才能到,我看……这段时间,还是借你府上那四个女婢过来用用吧,阿音怀着身子,马虎不得。”
宇文澈笑着应了,“没问题,回去我便让人送他们过来。”
见秦默没别的话了,遂起身道,“那么,我便先回去了。除夕宴也没多久了,宇文渊今日落了下风,除夕宴上定会再掀风浪,皇兄和皇嫂到时多注意些。”
秦默点头应承下来,派子琴送了他出府,自己则往他和公仪音的院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