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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女郎不过豆蔻年华,着一件素色轻衫,容貌清秀雅致,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笼着淡淡的烟雾,虽面色有些苍白,但亦难掩肌肤的细腻如玉。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颜色极淡。虽则如此,容颜亦如新月清晕,让人陡生一丝怜香惜玉之情。
没想到这样的小镇上,也有这样秀丽绝俗的女子。
公仪音心中叹一声,浅笑着走上前去。
唐夫人本坐在床榻旁同那女郎说着什么,如今叫公仪音过来,忙起身朝公仪音行了个礼。床榻上的女郎亦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唐夫人见状,忙将她扶着坐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塞了个墨绿缎面大引枕靠着。
因身子不便,那女郎虚弱地朝公仪音行了个半礼。公仪音忙上前两步扶起了她,嘴里道,“女郎太客气了,好生躺着吧。”
她便笑笑,眼神稍稍有些虚浮。
唐谦走上来介绍道,“这位便是小女唐影萱,女郎唤她阿萱便是。”又看向唐影萱道,“阿萱,这位便是方才母亲同你说过的贵人。”
公仪音淡淡一笑,看向唐影萱柔声问道,“你觉得身子如何?”
唐影萱柔柔地点一点头道,“多谢女郎关心。最近感觉身上有些倦乏,总觉得懒懒的提不上精神来,也没什么胃口。”
“我先替你把脉看看。”
唐夫人忙起身将唐影萱身侧的位子让了出来。
公仪音坐下,示意唐影萱将手腕伸出。阿素上前,仔细地将唐影萱的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莹白皓腕来。
唐影萱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紧张。
公仪音抬头朝她笑笑,示意她放松些,然后将手搭在她的手腕内侧认真诊起脉来。
唐谦和唐夫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公仪音,生恐错过了她面上的神情,看上去颇有几分紧张。
公仪音听了一会脉,收回了手。
阿素便又上前,将唐影萱的袖子放下,又轻手轻脚地将她的手腕放进了被褥中。唐影萱朝她笑笑谢了,然后略有些急切地看向公仪音。
“女郎,不知小女……?”
唐谦虽对公仪音的医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见她方才诊脉的样子还颇有几分样子,当下也顾不了旁的,急急问出了声。
公仪音朝唐影萱笑笑,这才看回唐谦道,“女郎不过是心有千千,是以气血亏柔,郁结在心,致使胸口急痛壅塞,并不大碍事,好生调养调养便是了。”
她说完这话,见唐谦面露半信半疑之色,也不恼,只道,“唐掌柜先前也请了几位大夫来看了的,不知可否将如今用药的方子给我来瞧瞧?”
唐谦应了,忙打发唐夫人去取了来。
待唐夫人去了,公仪音只看向床上形体娇弱的唐影萱,柔声宽慰道,“阿萱,你我年纪相仿,我便托大这般叫你了。我本只是路过平遥镇,可巧正好碰上那钱金在你父亲店内撒泼,我夫君不郁,命人将他扔了出去。”
她说到这里,见唐影萱微露讶异之色,便知道方才唐夫人并未将这段话说给她听,想来是怕她听到钱金的名字再受刺激。
遂在唐影萱身旁坐下,握了握她微凉的手,接着道,“你放心,我同我夫君从建邺来,我夫君在建邺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对付这破皮破落户倒也绰绰有余。”
见唐影萱的眸色亮了亮,公仪音心知她心中起了几分信念,又借着道,“如今我夫君已经派人去请平阳县县令过来了。这钱金虽然家中有几分权势,却到底越不过这平阳县的县令去。我知先前那县令对钱金的所作所为不过睁一只闭一只眼,不过,这次,他就算是想包庇也包庇不成了。除非……他不想要头上那顶乌纱帽了。”
她柔柔地一笑,轻轻拍了拍唐影萱的手背,“所以啊,你便放宽了心,此事一定能妥善解决的。你得快快将病好起来,倒是也可以亲自挑挑夫婿不是?”
听得公仪音这打趣的话,唐影萱原本苍白的脸色浮现出几缕绯红,虽然淡,但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和人气,倒愈加显出几分灵秀之美来。
“多谢女郎!”唐影萱眼中有盈盈泪光闪烁,看向公仪音一脸感激涕零的模样。说着,掀开被褥便要跪在榻上朝公仪音行大礼。
“不忙!”公仪音忙道。
身后的阿灵阿素瞧见公仪音的神色,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了唐影萱,依旧扶着她在榻上坐好,又细细掖了掖被角。
公仪音笑意盈盈道,“你这礼啊,等身子好了再来向我行不迟。”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氤氲朦胧间显出十分的健康之色,如同枝头那开得正好的桃花。
唐影萱看看她,再想想自己如今苍白如缟的面容,一时有些自惭形秽。她知自己便是未病时,也断断比不上眼前这位貌美女郎的,只是如今见到这么个神仙妃子似的人物坐在自己面前,竟也燃起了几分爱美之心。
若是自己的病能好,虽比不上这位女郎,倒也别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吧?
唐影萱本就是豆蔻年岁,自然有爱美之心。只是前些日子听说钱金看上了自己,一时万念俱灰,因他定然只是看上了自己这皮囊,是以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平日里珍视的容貌也懒怠了去。如今得见公仪音这般容光照人的样子,又听她说得那般笃定,原本心灰意冷的情绪倒又活过了几分。
公仪音观她眼底似有隐隐的火苗升起,同方才一片死灰般的眸色自是有天壤之别。心知自己方才一番话起了作用。
她方才一进这屋,观这唐影萱的气色,就知道她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白了就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要钱金不再来缠她了,唐影萱这病就会好了大半了。
果然,她听了自己这话,先前那万念俱灰的神色也退了,似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凭她医术有多高明,但凡病人不配合的,这病就没了七分希望。
唐谦也发现了唐影萱面色的变化,心下一喜,看着公仪音的目光愈发感激涕零起来,先前眼底的疑色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这时,唐夫人拿着方子匆匆赶来了。
公仪音一瞧,方子上开着紫苏、桔梗、防风、荆芥并枳实、麻黄等药,略略有些重了。另有人参肉桂等益气补神之药,另做进补之用。想必是那大夫见唐影萱气血不忘,遂开了这些滋补之物。
她抬眼看向一旁的唐谦,不急不缓开了口,“要我说,女郎这病原本也只是思虑过重,并不需这么重的药,倒不如把这枳实、麻黄两味去了,另添些当归、陈皮、白芍等,分量也可减轻些。再者,如人参肉桂这些,虽则是进补的好意,但大补过头,倒嫌太热了。依我看,若家中买得起燕窝,不如每日早起拿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细细熬了粥,给女郎吃上几日,这病倒也好了。”
她说完这些,见唐谦似有些懵怔,不由掩唇一笑,道,“若是记不住,便给我取套纸笔来,我给你写了,只叫人照着方子抓了药去煎便是。”
唐谦忙应一声,跑到外间拿了笔墨进来。
阿灵和阿素伺候着公仪音写完方子,将宣纸拿起吹了吹,待墨迹干得差不多了,便递给唐谦。
唐谦千恩万谢地接了,见公仪音说得这般头头是道,在这不过一番说道,唐影萱的气色便好了不少,哪里还有不相信的?忙吩咐唐夫人赶紧拿了方子派人去抓药。
唐夫人欣喜地应了,朝公仪音行礼后离去。
公仪音看向榻上的唐影萱,又宽慰了两句,“阿萱只放宽心思好生养着,听我的话,不出几日保管药到病除。”
唐影萱点点头应了,嘴里自是千恩万谢。
公仪音莞尔一笑,“如此,我便先不打扰了,明日再来看你。”
阿灵和阿素上前伺候着唐影萱躺下了,唐影萱似不习惯人服侍,连连摆手说不用,却也拗不过阿灵和阿素,脸蛋红红地躺了下来。
待唐影萱睡好了,唐谦忙拱手朝公仪音一礼,“女郎,请。”
公仪音随着唐谦出了唐影萱的院子,一面往西面他们住的院子走去,一面道,“唐掌柜大可放宽心,令嫒的病并无大碍,不过是心病罢了。等钱金伏了法,令嫒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唐谦一脸感激涕零的神色,只不住鞠躬行礼。
公仪音抿唇轻笑,“唐掌柜想来还有事,自去忙吧。我也拾得路,自己回去便是。”
唐谦直道无碍,执意要将她送回去。
见他坚持,公仪音便也不再多说。只道,“算算脚程,那平阳县县令大概明日上午便能到了,倒是你不必出面,我们一应处理了便是。”
“女郎和郎君的大恩大德,小民一家实无以为报!”唐谦又是惶恐又是感激,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公仪音见此,倒也不知如何规劝得好。
倒是阿灵,见公仪音微有些尴尬,上前一步笑着解围道,“唐掌柜也不必这般惶恐不安,我们家女郎本就是菩萨心肠,如今这事于她也不过举手之劳。若唐掌柜这般惦念,倒教我们女郎不安了。依婢子说啊,我们女郎好酒,唐掌柜不如预备几坛子好酒,待我们女郎走的时候送与她便是。我们女郎也高兴,唐掌柜也算报了我们女郎的恩了。”
说完,眨眨眼看向公仪音,语带俏皮道,“女郎觉得婢子这主意如何?”
公仪音嗔笑一声,露出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来,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你这小妮子,就你鬼主意多。”
阿素“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眉目间尽是灵动之色。
那唐掌柜却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道,“原来女郎好酒?小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这酿酒的手艺还有几分。既如此,小的定然竭尽全力,定要酿些好酒出来已报女郎的恩求,还请女郎望望不要推辞!”
公仪音无奈。
罢了,既然唐谦执意要谢,倒不如就依了阿灵这法子,这样唐谦心里也不至于太过意不去。况且,她还当真对这唐谦酿的酒起了几分兴趣呢。
这么一想,遂点点头,笑道,“如此,便麻烦唐掌柜了。”
“不麻烦不麻烦。”唐掌柜连连摆手,脸色微红,眼中却是亮晶晶的神色,似如释重负一般。
见他这样,公仪音愈发觉出他几分憨厚的性子来,如此一来,倒愈加不后悔自己这次的“多管闲事”了。她也不是图人回报,只是,有感恩之心的人,总会让人感到心里舒坦些不是?
说话间,已经到了公仪音同秦默住的院子住了,唐谦便打住脚步,同公仪音千恩万谢告辞后离去。
公仪音便依旧回了房,不想秦默却不在房中。
她刚吃过饭有些犯困,便让阿灵和阿素收拾了房里的床榻,又命她们将自己头上的拆坏卸了,让出去自守着,自己则和衣上榻睡了。
半梦半醒间,似听得门外有人回来,睁眼一瞧,却正是秦默。
“阿默……”她费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微微抬了头朝秦默望去。
秦默轻笑一声,走上前来在她身旁坐下。
公仪音便要坐起身。
秦默扶她一把,让她枕在自己膝上,一面替她顺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发,一面问道,“既要睡觉,为何不脱了衣衫?这般歪着,小心着了凉。”说着,将被褥一角扯过来替她盖上。
公仪音笑笑道,“若脱了衣衫怕又睡太久了。你那边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秦默点头,道,“派了阿柳和阿井拿了我的令牌过去平阳县。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午时就该回来了。”顿了顿,因又问,“那唐家女郎那边如何了?”
公仪音便见她如何替唐影萱诊脉,如何将那方子改了改的事同秦默说了一遍。
秦默一听,面上笑意愈加深了些,凝视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道,“看来阿音果真是长进了不少,日后也可单独出师了罢?”
公仪音抿唇顽皮一笑,眼中清透明朗恍若三月万里无云的晴空一般,“我这次本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只手一搭上那唐家女郎的脉,心里头却反而更明镜似的,一点也不怯了。百里行的那医毒笔记,当真是好东西。”
见她笑得愉悦,秦默也忍不住漾了笑意,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将公仪音鬓边落下的碎发绕至耳后,道,“百里行的笔迹虽是好东西,也得阿音悟性高才能学得会不是?”
秦默如今夸赞公仪音,是愈发直白起来。
公仪音一开始还会感到羞赧,到了后面,竟也稀松平常,每每笑着便应了。若是玩心一起,还会顺着秦默的话自我褒奖几句。这会子睡足了,心情大好,闻言弯了眼角,只道,“那可不是?不是我自夸,我于这医学药理上啊,还当真有些天分。”
“那日后我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只管请阿音帮忙看了便是。”秦默笑着打趣。
“呸呸呸。”公仪音啐他一口,“好好的说什么头疼脑热的?你们习武之人,身子最是健壮,哪里会生病了?没得浑说!”
见公仪音眼中溢出的关怀之色,秦默心中愈加愉悦,低头在公仪音额上印下一吻。
公仪音不妨,脸红了红,做贼似的看一眼门外。
秦默低低在她耳边笑开来,“放心吧,阿灵阿素都在门外,不会见到的。”
公仪音怕他兴起,在这又“逗弄”起她来了,忙从他腿上坐了起来,将散在胸前的发笼至后头,只道,“你去那边坐会儿,我叫了阿素她们进来替我挽发。”
她的那点小心思,秦默哪里有不知的?只是也不戳穿,笑着坐到旁边的席上去了。
公仪音便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
刚挽好发,正要插簪子呢,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慌慌张张的声音,“郎君!女郎!不好了!那钱大郎上酒香十里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