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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默从秦氏宗主书房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地面上的水渍被出来的太阳一烤,很快就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水洼。虽已夕阳西下,但府中四处呈现出一种被水洗过的清新之气和蓬勃生气。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鹅卵铺成的甬道之上,脑中闪过秦氏宗主方才同他说的话。
秦氏宗主说了那么一大通,总结起来不过两个意思。一是自己拨到家族中的势力已经收编完成,又跟他强调了一通没有秦氏就没有他个人的重要性,言下之意不过是劝秦默将手中剩余势力也尽可能划归到秦氏名下才是。二是他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拒了王家婚约,但总该把成亲一事提上日程了。秦氏宗主又试探着问了下他心中是否有了喜欢的女郎,以及他为何要退掉与王韵的婚约。
秦默一一答了,态度看上去诚恳有礼,然而再仔细一琢磨他所说的话,却发现不过都是在打太极,并没有说到点子上。
不过……在秦氏宗主琢磨出这个道理之前,秦默已经踏出了他的书房门,空留秦氏宗主在房中推敲琢磨他方才说过的话。
秦默一路不急不缓地回了清竹园,刚一走进房中便看到有册书卷躺在书房的凭几上,正是他方才吩咐人去清澜小筑取过来的那本《神州大陆风土志》。
秦默在凭几前坐了下来,随手拿起那本书翻了翻。
方才在清澜小筑,他做完晚饭进房中时分明发现公仪音面色有异,那眼中的神色绝非看书看得太入迷所致,而是迷惑中带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而在他进房间前,公仪音在看的,就是他手中这本《神州大陆风土志》。所以秦默推测,公仪音一定在这本书中看到了什么才导致她露出那样的神色。
对于这本书秦默并不陌生,是他有一次偶然在一书摊上买到的,闲来无事时也会随手翻翻。粗略回顾了一遍书的内容,并未觉得里面有什么值得公仪音迷惑震惊之事,一时有些狐疑。
他伸手翻到目录页,一行行看去,目光最终在“天玑族”那一栏时顿住,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腕处,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难道……阿音是因为看到了书中那个金莲托月的图腾?秦默皱了眉头,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可是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
阿音是如何得知自己手上那个烫伤的痕迹同金莲托月的图腾纹样有几分相似的?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没有脑海中找到这个记忆,不由皱了眉头,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忽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端着的茶盏之上,忆起了公仪音刚进延尉寺时发生的那件事。
这么说,阿音应该也还记得那次发生的事,又看到了书上介绍的天玑族金莲托月图腾,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因而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只是一时没想好该不该问自己罢了。
秦默放下茶盏,将左手袖口往上卷了卷,内侧手腕一番,露出那个熟悉的烫伤痕迹。其实,若不是有一次凑巧看到这本书,秦默自己也不会将这个烫伤的疤痕联想到金莲托月图腾上,因为他手腕上的这个图样实在十分模糊,只有仔细辨别才能勉强发现其轮廓与图腾的相似。
他知道建邺很多人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甚至包括母亲,也并不认为自己是他的亲身儿子,所以对他的态度才如此这般冷漠敷衍。这些,秦默并不在乎,可是,他需要弄清楚自己究竟从何而来,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线索,唯一知道的就是父亲曾带他外出求医之事,可是此事知情者甚少,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又几乎为零,并不好从此处着手。
直到一年前的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书上的这个图腾,一下联系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伤疤,便派了人去查这个天玑族。
探子传回来的信息并不多。因为天玑族世代隐居,流传出来的相关消息自然少之又少。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天玑族族人并没有将图腾纹样纹上身体的习俗,反而,他们喜欢将图腾制成配饰或绣成花样佩在身上。
这一年多,他一直在努力查找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可进度却是十分缓慢。
秦默的目光从书上绘着的那个开得正艳的金莲花上收回,悠悠看向远方。罢了,他自己都没理清楚这些思绪,又如何去同阿音说?如此看来,既然阿音不问,他还是暂时不要主动提起了。等哪日真正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再同阿音全盘托出吧。
想到这,他合上书册放入书架中,嘴里轻轻打了个呼哨。
很快,一人从窗外轻盈跃入,单膝跪在秦默面前,“主子。”
秦默低头看向他开口道,“子琴,帮我查一件事。”
“主子请吩咐。”莫子琴垂首恭谨道。
“去查查当年顾贵嫔是怎么死的。”
“顾贵嫔?”莫子琴疑惑地抬了头,“可是重华帝姬的母妃?”
秦默点点头。
莫子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唇边勾起一抹弧度道,“是,属下即刻命人去查。”
“天玑族的事查得如何了?”
莫子琴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罢了,派人盯着,查顾贵嫔的事要紧。”秦默沉吟片刻吩咐道。
“属下明白。”
秦默挥挥手,莫子琴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留一丝痕迹,仿佛方才没有人在房中出没过。
秦默看向窗外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远处晚霞染红大半边天天空。他站在窗前,静默不语侧面轮廓精致,线条流畅分明,那双亮如辰星的眸子中,神色静若明渊。
前段时间的风起云涌,终于告一段落,然而很快,或许又有新的波澜要起。
*
秋高气爽,气候宜人。
在府里待了一天,学了些药理知识,公仪音终究是憋不住,听阿灵说如今郊外云浮山上枫叶开得正好,便起了前去游览的心思。
不过,既然是秋游,一个人当然没多大意思,得多找几个人才是。她想了想,吩咐阿素取了纸笔过来,给萧染、叶衣衣和薛静仪分别去书一封,邀她们明日一道去云浮山赏红叶。
几人很快回了信,都同意了公仪音的相邀,为了方便,约了明日云浮山山脚下见。
云浮山山顶的景色最为秀美,所以明日势必是要爬到山顶上去的,为了保持充足的体力,这天夜里,公仪音早早地就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公仪音起来略微梳妆打扮,又用过些早点便出了门。
今日果然是个登山的好天气,秋风和煦,万里无云。一路疾行未停,帝姬府的牛车很快就驶到了云浮山山脚。
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下了车,吩咐黎叔先去将牛车找个地方停好,自己举目远眺起来。
只见面前不远处伫立的那座山峦,青黛绵延,从半山腰往上,都隐藏在了缥缈的云雾当中,一眼望去如入仙境,就像悬浮在云雾中一般,因而得名云浮山。
云浮山以漫山的红叶而出名,每年秋天,慕名前来的游客如织,就连周围郡县的百姓也纷纷不辞辛劳赶来观看红叶遍山的美景。
因为怕越到午时人越多,所以公仪音和其他几人约了个大早。她四下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想来自己来得最早的,便找了个阴凉的树荫处安心等待起来。
虽是秋日,但今日日头大好,空气中隐隐漂浮了些热意。阿灵拿了把芙蕖团扇替公仪音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和煦的清风吹来,倒也不觉炎热。
清晨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又没有多少游人,只闻山中啾啾鸟鸣声,一时让人心旷神怡,沉浸在大自然的杰作中无法自拔。
等了一会,官道上传来牛车的车轮滚动之声,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了一辆熟悉的车辇朝这边驶来,不由目光一亮,迎了上去。
牛车驶到山脚缓缓停下,从车上下来的正是一袭月牙白裙衫的叶衣衣,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挽了,如同这清晨的气息一般,清新和雅致。
公仪音笑意盈盈上前挽过叶衣衣的手臂,拉着她往树荫处走去,“表姊,你来啦。”
叶衣衣朝她笑笑,“我没来迟吧?”
公仪音摇摇头,“是我来早了些,你是第二个到的。”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树荫下,叶衣衣吩咐轻柳取了些精致的糕点过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没等多久,又有牛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传来。
公仪音和叶衣衣朝声音处望去,却见两辆牛车并排驶来,其中一辆,低调中带着淡淡的奢华,目光往车辕处一扫,正好看到兰陵萧氏的族徽。公仪音心下了然,这两辆牛车里头坐着的人,应该就是萧染和薛静仪了。
牛车驶到两人面前没多远处停了下来,果然不出公仪音所料,里头下来了萧染和薛静仪两人。
公仪音同两人久未见面,忙拉着叶衣衣走上前去寒暄了一通,又把萧染和薛静仪介绍给了叶衣衣。三人虽然不熟悉,但平日在宫宴上到底打过照面,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云浮山往上的山道较窄,牛车是上不去的,所以四人只能选择徒步上山。好在几人虽然都是娇娇贵女,但也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爬个山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让女婢拿好赏枫叶要用的东西,几人便开始往山上走去,各府的侍卫则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因为今日是与人一道出游,但暗卫反而不便,公仪音便带了几名府中侍卫出来。宁斐另外有事,也没有跟来。
“静仪,最近府里一切都还好吧?”公仪音与薛静仪好些日子没见,自然先问起了薛府中的情况。
薛静仪淡淡一笑,看面色显然已恢复不少,“都已经恢复正轨了,我姑母回去后曾派人来闹过一次,不过被义兄派人轰了出去,后来就再也没敢来过了。”
听到薛静仪说起萧肃,萧染长睫一抖,凑过来笑嘻嘻道,“静仪,秦五郎经常去府上吗?”
薛静仪摇摇头,“义兄这些日子似乎很忙,并不常来家中,偶尔会派人过来看一看。”
萧染“哦”一声,好奇道,“秦五郎都在忙些什么呀?”
薛静仪略有些奇怪地瞟了萧染一眼,仍是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义兄没有同我说过。”
见萧染将话题跑偏了,公仪音轻咳一声,笑着道,“今日天气真不错,看来我没有挑错日子,若是同前几日一样下雨可就惨了。”
听得公仪音猝不及防转了话题,萧染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问得有些露骨了,扯出一抹笑容掩下心里的尴尬,却正好收到公仪音递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抖了抖,慌忙垂下了头。
公仪音轻笑一声,唇角扬起一抹明媚的弧度。
虽然才到秋天,但有些人,似乎已经思春了呢?
叶衣衣的目光在她二人面上一扫,也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对了无忧,听说上次北魏使者遇害一案已经破了?”走了一会,萧染好奇出声道,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公仪音,一脸兴致勃勃的神色。
三人当中,叶衣衣性格清冷,且到底同萧染和薛静仪没有那么熟,所以话不多。薛静仪自从遭受变故之后性格也变得沉稳起来,唯独萧染和公仪音性格相投,都是欢快的性子,因此一路走来,经常只能听到两人在那里噼里啪啦的说着。
见萧染问起这事,公仪音点了点头,“破了,北魏使团这几日便要回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染似也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总算是回去了。”说到这里,她眼眸转了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见旁边没有其他人,遂压低了声音又问,“那……睿王想要求娶你的事……?”
公仪音扬了扬唇,冲她眨了眨眼道,“没有下文了。”
“太好了。”萧染眼眸一亮,“为这事,我可担心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个趣味相投的朋友,我可不想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况且我觉得你到了那里,生活肯定会不习惯,所以啊,还在南齐好。”
萧染的话,没有国家大义,没有民族利益,只是单纯地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来表达为公仪音感到高兴的情绪,却莫名地让公仪音有些感动。
萧染是真的,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帝姬来对对待,她交的,是公仪音这个朋友。
公仪音朝萧染露出一个真挚而灿然的笑容,心里头也如同今日的天气一般,暖洋洋的,似有漫天阳光洒入心里。
山道虽然狭窄,但好在还算平稳,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总算到了山顶处。
几人还来不及缓口气,便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红透半边天的绵延枫叶林。远近山坡之上,鲜红粉红猩红桃红,各种红色层次分明,如红霞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整个山顶浸在一片云蒸霞蔚中,波澜壮阔,恍坠火红的云海。远远望去,又有碧绿松柏点缀其间,红绿相间,色泽艳丽,端的是烟络横林,山沉远照。
三人所出的地方,恰是一处断崖,往下望去,只见云雾了然深不见底,对面的山峰上亦长满了茂密的枫树,层层叠得,染红了大半边天空。
公仪音她们来得早,几乎是第一批到达山顶之人,四周寂静无一人声,只偶尔有鸟鸣声传来,越发显得这样的美景真实得可爱。
几人沉浸在眼前波澜壮阔的景色中,久久无人说话。
公仪音将目光由远转近,低垂了头,却见地下也落满铺天盖地的红叶,仿佛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那枫叶,有的红得似火,有的红黄相间,每一片都有自己独有的特点。公仪音瞧着心下欢喜,想捡几片回去制成书签。
她抬头打量了其他几人一眼,见她们仍沉浸在美景当中,便没有出声叫她们,招手唤了阿灵阿素过来,吩咐她们同自己一道捡些好看的枫叶回去。
捡了几片,四下环顾一圈,见自己所站之处的枫叶都被前几日来的人给踩碎了,公仪音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往不远处望去。不远处东面也有茂密的枫树生长着,但似乎去的人比较少,树下连绵成片的杂草已长到了一人多高。
公仪音看了阿灵阿素一眼,示意自己去那边看看。
走近一看,不由目露惊喜之色。因此处位置比方才那个地方要偏,视野也没有那么好,所以来的人果然不多,地上掉落的枫叶都还很完整,各种颜色的红依次出现在公仪音面前。
她兴奋地蹲了下来,左挑右捡,不知不觉,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蹲下身子仔细搜寻着颜色鲜艳形状好看的枫叶,一时间竟入了神。
突然,她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双粗布制的鞋履便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公仪音神情一凛,刚要抬头看去,一双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拉住她的手臂就往草丛里面拖。
公仪音心底蓦然一惊,身子不断挣扎,双手朝抓住她的那人面门上打去,嘴里大声发出求救的声音。心中虽然慌乱,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中飞快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捂住她嘴唇的这双手,闻着有股泥土和汗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且皮肤粗糙开裂,再加上方才看到的那双粗布鞋履,可以看出绑架她的这个人应该生活过得很潦倒才是,或者至少是经历了几天几夜的长途奔波才是。
那么,这人劫持她是为了什么?是见她衣着光鲜所以铤而走险?还是……看中了她重华帝姬的身份?
若是前者,那就只是她倒霉,恰好撞上了。若是后者,就定是自己的仇人所为了!
公仪音脑中飞速转动着,身体也在不断挣扎。见她不并听话,那人放在她嘴上的手越收越紧,差点没让公仪音窒息了。眼见那人把她往草丛深处拖,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动了动嘴唇,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那人指腹处的肉。
那人猝不及防,尖叫一声甩开了手,另一只手也随之放松了对公仪音的禁锢。
趁此机会,公仪音连忙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声疾呼。终于,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朝这边而来。
公仪音朝后扭头一看,方才那人不知是没有跟上来还是害怕找地方躲了起来,竟不见了踪影。她舒了口气,扭头刚要继续朝前跑,却又蓦地撞上一堵人墙,鼻子撞得生疼。
入鼻的是陌生而危险的气息,她惊恐地朝后一退。那人却身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一把犀利的匕首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有低沉狠厉的声音在公仪音耳边响起,“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公仪音只匆匆瞥了一眼那人便到了他的后头,虽然没看清样子,但听声音似乎与方才那人不是同一人。没想到那人竟然还有同伙!公仪音暗暗心惊。
只是,越是这等紧要关头,她反而越发镇定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试探着道,“你放心,我不会乱动,你不要伤害我。”
一边说,一边凝神听着耳边的动静。
挟持她的人呼吸有些急促,拿着匕首的手也在不断颤抖着,显然并非专业的杀手。这么一分析,公仪音更加冷静了下来。看来这两人并不是专门冲她而来。否则,不管是谁想要她的性命,都不会找这么业余的杀手过来。也就是说,自己只是太倒霉,恰好卷入什么事件当中被当成了人质。
这时,耳边的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公仪音紧张地看着前面,祈祷千万不要是叶衣衣她们,最好是这两人的仇家寻来了才好,这样自己才有脱身的机会。
终于,视线中出现了重重人影,公仪音定睛一瞧,不由松了口气。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来的人果然不是叶衣衣她们,而是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
然而看清领头之人时,公仪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居然是秦肃!
公仪音的目光再往他身后的士兵身上一扫,很快认出了他们穿的是虎贲军服制的盔甲,心中很快明白过来。看来是秦肃在带兵围剿什么人,正好被自己撞上了,被人抓来做了人质。
秦肃显然也看到了被人挟持的公仪音,眉心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异色。
“屠俊,赖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秦肃只作不认识公仪音,看着她身后之人厉声道。
公仪音用余光一扫,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开始绑架他的那个人也跑了过来,手里拿了把大刀,与现在挟持他的那人背靠背,一脸警惕地看着将他们包围在中心的虎贲军。
“放我们走,否则,这个娇滴滴的女郎可就没命了!”挟持住公仪音的人恶狠狠开口道,匕首往公仪音脖子处又送了一寸。
公仪音能感受到脖子肌肤与锋利的匕首刀刃接触的那种冰凉感,仿佛只要她稍微动一下,那雪白的刀刃便会刺破她的皮肤流出艳红的鲜血。
她浑身一片冰凉,后背早已大汗涔涔,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肃。
要想从这人手中逃出去,只有同秦肃紧密配合了。看样子,秦肃是想先稳住两人激动的情绪。她尽量让身体放松放软,呼吸也放轻,尽可能地不刺激到身后人紧绷的神经。
“赖明,你看看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离开了这里,你以为你能逃多远?”秦肃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赖明狠厉的眼风往周围一扫,手不由自主抖了抖,一边拉着公仪音往后退,一边飞快地想着主意。
这时,公仪音看到秦肃的手摸到了腰间,看样子,那里似乎别了把匕首。
见公仪音望去,秦肃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公仪音会意,跌跌撞撞地跟着绑匪朝后退,突然“啊呀”一声,假装被地上的石子绊到崴到了脚,身子软绵绵朝下倒去。
绑匪一急,忙用手将她的身子往上拽,耳边却听得有利器破空声传来。他顾不上公仪音,慌忙抬头朝前看去,却已经晚了。只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顷刻间已经飞到了他眼前,他甚至都没赖得及眨一下眼,那把匕首便倏地没入他的小腿处,腿一软,跪倒在地,捂住伤口处打起滚来。
公仪音忙趁此机会机会爬起来就朝秦肃那边跑去。
有虎贲军上前制住了满地打滚的赖明,用绳子绑了派人看守着。
一看赖明被俘,剩下的屠俊急红了眼,挥舞着大刀不要命地朝后面冲去。他这种玩命的打法,一时竟让周围的虎贲军近不了身。
公仪音使出全身力气终于跑到了秦肃身侧,秦肃一挥手,示意一个虎贲军士兵贴身保护她,自己则带着一部分人朝逃跑的赖明追了过去。
公仪音大口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这才有心思掏出袖中帕子擦着额上汗珠,心中只觉后怕不已。
方才她过来捡枫叶,那几个侍卫一定是没有注意到,所以没有跟来。
看来日后还是不能离了宁斐。
公仪音暗自想着,突然听得前头又是一阵喧嚣传来,隐隐夹杂着熟悉的尖叫声。公仪音朝那处一望,暗道不好,那里正是方才她们赏枫叶的地方,叶衣衣她们几人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顾不上发软的双腿,忙急急忙忙朝那里奔去。
等她跑到方才的地方一看,好不容易恢复红润的面色又是一白。
只见虎贲军围成的圈子中央,萧染竟也同她方才一样,被屠俊挟持在了手中,大刀架在脖子上,虽然神情还算震惊,但面上已是一片惨白。叶衣衣和薛静仪亦是一脸惊惶地站在一旁,满目焦急地看着萧染。
秦肃则在沉重地劝着屠俊,一面吩咐虎贲军悄悄收拢包围圈。
他们如今所处的这个位置位于山顶,一侧是一道陡峭的山崖,而屠俊就挟持着萧染慢慢朝那山崖处退去。
公仪音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秦肃一面慢慢向屠俊靠近,一面稳定着屠俊的情绪。可赖明的死,显然对屠俊造成了极大的刺激,他听不进任何劝阻的话,只带着萧染不住往后退。
眼看着两人快要退到山崖边缘了,公仪音一颗心不由悬了起来,想出声提醒,又怕更加刺激了屠俊,只得将全部希望寄予秦肃身上。
秦肃无法,只得朝萧染使了个眼色,也顾不上萧染有没有捕捉到,一手捻起一颗小石子朝屠俊飞去,小石子正好打中屠俊的手腕,他手一抖,大刀“哐啷”坠地。
公仪音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见变故陡生,原来是屠俊踩到了掉落的小石子,一个没站稳,竟朝后仰去。下坠的过程中,竟一把拽住了萧染的裙摆,萧染也被他迅速地拖了下去。
站在萧染身侧的薛静仪一声惊呼,赶忙跑上前伸出手,似乎想去拽萧染,不想萧染的手没拉到,自己重心没站稳,竟也一头朝山崖下栽去。
这山崖下不知有多深,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秦肃来不及迟疑,跟着飞身跃下,跳下去的同时,又拉了另外一名虎贲军一起,想来是他在军中的亲信。
眼见着几人纷纷坠落山崖,公仪音大吃一惊,忙跑了过去趴在崖边焦急地查看着情况。
因萧染掉落得早,因而下落距离明显比薛静仪要长,眼见着快要化成黑点消失不见,秦肃忙脚下用力,快速朝萧染飞去。另一侧,薛静仪下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秦肃朝跟着他跳下去的虎贲军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会意,施展轻功朝薛静仪飞去。
终于,秦肃的手够到了萧染伸出来的手,握住用力一拉,将其带入了怀中,脚在岩壁上蹬了几下,下降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最后落在山崖处一颗伸出来的枝桠上。上头的虎贲军忙扔了根绳子下来,秦肃看一眼怀中吓得面色苍白的萧染,沉声道了声“得罪了”。
萧染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听到他又说了声,“抱紧我。”脑中来不及反应,手已经顺从地环上了秦肃的腰。
秦肃将绳子在自己和萧染的腰上绕了几圈,又用力试了试,见不会松开了方才拉了拉绳索示意上头。上边的虎贲军会意,忙用力往上拉了起来。
另一侧,跳下去的虎贲军也抱住了薛静仪,依样画葫芦,攀着虎贲军扔下来的绳子往上爬。
公仪音在上边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好在一切平安,几人被顺利拉了上来。
公仪音和叶衣衣忙朝薛静仪和萧染奔去,她二人脸色发白,腿都被吓软了。公仪音一把扶住薛静仪,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全身瘫软在公仪音身上。公仪音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两人再次摔倒,她一边拍着薛静仪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一边柔声宽慰着她。
秦肃松开绑在自己和萧染腰际的绳索,低头看了看怀中面色惨白的萧染,沉声问道,“你没事吧?”
萧染惊魂未定地摇摇头,从他怀中退了出来,片刻抬头看向秦肃,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道,“秦五郎,方才真是谢谢了。”说完这话,又自嘲地笑笑,“我都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同秦五郎说谢谢了。”
许是见萧染收了惊吓,秦肃难得的收起面上沉肃的神色,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女郎没事就好,今日之事本就由我们而起,救女郎乃我们的分内事,女郎不必客气。”
许是他墨色的眼眸看着萧染的神情太过专注,萧染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方才秦五郎能跳下来救我。”
见萧染执意要道谢,秦肃便不再多说什么,又柔声安慰了几句,才朝薛静仪望去,不想正好撞上薛静仪朝这边看来的眸光,不由一怔。
公仪音宽慰着薛静仪,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低头一看,见她的目光痴痴看向一侧,心下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心中一突。
薛静仪看的地方,是秦肃?
她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秦肃也望了过来,薛静仪与秦肃一对视上,却似做贼一样低垂了眉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公仪音愈发起了疑,狐疑的目光在薛静仪面上流连片刻,又朝秦肃处望去,却见秦肃低头同萧染说了句什么,然后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走到两人跟前,他朝公仪音笑了笑,然后低头问薛静仪道,“静仪,你没事吧?”
薛静仪咬了咬下唇,没有抬头,只木然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秦肃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今日会把你们给牵扯进来,你们也受惊了,我派人护送你们早点回去吧。”
公仪音蹙了眉头看向秦肃,“秦五郎,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秦肃看一眼公仪音,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看出他的为难,想了想道,“秦五郎,就算不告诉我,我回去依旧能查到。倒不如你现在说出来,反倒省了你我二人的时间。”
秦肃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瞬,招手唤来一旁的采月和采星过来服侍薛静仪,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往旁侧走了几步。
两人走到人少的地方站定,秦肃缓缓开口道,“他们是冀州逃来建邺的邪教小头目,据说来建邺有重要任务,我们接到线人来报,奉命围剿,只可惜……”他看一眼云雾缭绕的山崖下,“只可惜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定要带回去严刑拷问。”
“冀州邪教?”公仪音想起某一日在清凉殿看到的奏折,皱了眉头道,“可是天心教?”
秦肃一奇,挑眉道,“重华帝姬居然知道天心教?”
公仪音点点头,“在父皇那里听过。”顿了顿,有些担忧道,“现在邪教这般猖獗了么?”
秦肃面容肃整地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远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片刻,他收了目光,朝公仪音抱拳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去审问赖明,就先告辞了。最近建邺不太平,殿下和几位女郎最好还是待在府中不要出来为好。”
公仪音点头应了,谢过他的提醒。
秦肃又道,“为了保险起见,我派人送你们回复吧。”秦肃一番好意,公仪音不好拒绝,遂点头应了。
回程的路上,大家均是默然无言,心事重重,本来欢欢喜喜出来赏枫叶的好事,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公仪音怎么也没想到,南齐摇摇欲坠的历史竟至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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