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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选一条无人搅扰的路,哪知偏有人在路途中等着。
林书茹倒是舒了一口气。她可没蒋娉婷那样的好体力,还是有软轿坐要好些。
对于懒洋洋眯在软轿上的林书茹,蒋娉婷流露出了不加修饰地鄙视之色。
袁珂柔那头倒是安静得很,也不主动攀谈,也不主动提起为什么会在这里等,更不提是何时开始在这里等着的。
她的沉默,倒是让疑窦丛生的蒋娉婷不好多问些什么。
一路沉默至半山亭,嘈杂地谈论声突而刹住,亭中那些个姑娘们的目光从林书茹身上一扫而过,触到蒋娉婷时顿了顿,谁也不敢多瞅她两眼,生怕莫名间惹烦了这个麻烦人,最后皆将目光停在了朝她们这群人走去的袁珂柔身上。
说也奇怪,袁珂柔下了软轿,也不招呼蒋娉婷和林书茹,径直朝亭中走去。似乎她方才候在那儿不过是个任务。待将人送了来着半山亭,便是成了这任务,之后蒋娉婷带着林书茹再是要做些什么她就不管了。
林书茹抬目望向远处连绵山峦层层叠叠,而满肚子不开心的蒋娉婷踢了颗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中,丛草伏动,也不知是被风压低了头,还是被蒋娉婷踢下的石子儿给碰腰。
这袁家小姐林书茹是见过几次的,生得同那袁亦儒极为相似,可是虽都生得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眉中的神色却是全然不一。
不同于袁亦儒那样的清雅淡泊,袁珂柔倒是大方开朗得很,一双桃花眼大半时间都含着笑,温温软软的,说不得人喜欢都没人信。
蒋娉婷一向不乐于走进也不乐于了解这些小姐们的圈子,平日里赴了这样的席面,也多不过是打打酱油而已,自然也就对袁珂柔没有多大的印象。
林书茹对她的清晰印象,源于她那张同袁亦儒十分相似的面庞,也不知若是袁亦儒如同这样眯起眼笑开来,会不会有着袁珂柔这副不动声色间的张扬。
无事可做时,漫漫时光总是特别难以消耗。蒋娉婷抱着手一个劲地往山崖下踢石子,踢到无石可踢时,怜悯地对一旁无所事事只好观赏风景的林书茹道:“差不多了,咱们撤。”
蒋娉婷说撤就撤,坐上软轿指挥着往山下走。
袁珂柔瞧了她们俩坐上软轿,含笑点点头,算是礼貌目送了,转了头又同别人聊得开怀。
林书茹原也知道蒋娉婷此趟过来不过是应付应付别人的面子,露个脸儿,却不想她的酱油打得忒快了一点,这上了一趟傅山,真叫速战速决。
蒋娉婷似乎坐得不大舒服,挪挪屁股,又挪了挪,低头一看之下却是吃大吃一惊。
林书茹还没问她这是怎么了,蒋娉婷已将方才自己一屁股坐下的那条梅花攒心络提拎起来,奇怪道:“这是谁放的?”
抬轿的走得专注,跟着的丫头快步向前辨了辨,纷纷摇头。
蒋娉婷的眼角眉梢透出些古怪,望着这条大红的梅花攒心络发了呆。
等她回过神来,朝两旁道上一瞧,不由地朝轿夫们发了飙,“你们是不识路还是怎地?”
在此之前林书茹没来过傅山,自然不知这是条什么路,只以为这便是先前蒋娉婷在山脚下时,她指出来的那条女儿家该走的路,却没想到不知何时走了偏。
林书茹听蒋娉婷那么一说,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可看那些个轿夫老实巴交的模样,又都不像是能做出劫人之事的,心中不觉满是疑惑。
蒋娉婷刚想喝令落轿,却扫眼间瞥见一点颜色,呆了眼。
林书茹顺着她怔愣的目光瞧去,因正转得下坡路,便见豁然开朗的视线中,满树的寒梅入了眼。
林书茹看了看蒋娉婷手中提拎的那条梅花攒心络,又看看前路两侧开满枝梢的梅花,方才生的一肚子的忐忑、疑惑乍然消散了。
傅山的后山,鲜少有人踏足而来,这些澄黄色的腊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落脚于此盛放。
蒋娉婷曾说,她第一次扬名京城,便是涂鸦了先生精心收藏的画卷,将石寒山画作上的殷红腊梅点上了石黄,把老先生气得背过气去,险些就一命呜呼驾鹤西去。
石寒山的手笔,价值千金。但在珍爱之人的眼中,那是千金难买。
老侯爷亲自登门赔礼道歉,礼物厚重得吓坏了人。老先生坐在床上抱着被蒋娉婷毁了的石寒山画作哭得直抽,她的夫人尴尬地笑了笑,忙将老侯爷的礼接了住。
林书茹不知道这是蒋娉婷第几次看到黄色的腊梅,单凭着这样怔愣惊呆的眼神判断,该是没看过几次的。
今日邀约的主家是袁家,这轿夫自然也是袁家差来的人。林书茹回头看了看跟在最后的那个眼生的丫头,猜她该是袁家的丫头。
想想她和蒋娉婷临走时,袁珂柔唇齿含笑,眼眸中的神色却有些复杂,还有那隐隐带着丝狡黠的目光,想来眼前这副得了蒋娉婷心意的景致,应当不是一不留神走错了路那样的无心之失。
林书茹只见过韩子文两次。一次是在韩府的廊道中偶遇,下一秒他便被蒋娉婷揍了个鲜血淋漓;一次是在韩府的庭院之中,下一刻他便在蒋娉婷的客套慰问中缩了脖子。
很难想象这样的少年,心中兜兜转转着这样多的心思,连句话说得也险些结巴,转过背来居然还能弄出个让蒋娉婷动容的惊喜。
想起见得韩子文的那两面,林书茹就不得不记起了袁亦儒,记起他静静在旁窥看别人时沉黑深邃的眸子。
勾手数起来,林书茹算是见过他许多次。从前没有细细瞧过他的模样,如今想起来时,这人浮在记忆中,倒是比从前亲见时的印象更加清晰。
袁亦儒的双目生而微微上挑,目色稍是柔和,便会显得含着一抹欲沾凡尘俗世桃花春色的笑。
林书茹记得从前在荆州的林宅初见他时,他正色答着林二爷的话,明明是个少年,却用着老成的语气。因这容色语气,只显得气质卓绝,虽是模样清俊却总觉着同气场不大相配了些。
后来林老太太发了病,林书茹匆匆路过八角亭时,远远瞥见同沈绍延对坐着的袁亦儒放松了神色,眉角微微弯起,间或扯起嘴角笑,虽然仍是淡淡的,却全然没有之前那样的别扭感觉。
三年过去,林家众人随着林大老爷来了京都,林书茹在沈家又一次见得袁亦儒。
几年不见,他倒是长高了许多,林书茹当时目测自己大约比他已经矮了大半个头,竟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目测居然这么准确。
现在想想那天见得的袁亦儒,就像是初见时同林家长辈们说起话来分寸恰到好处的少年。他极力让自己显得老成持重,而如今显然比从前做起来更加娴熟。
只是没有过去那样违和的感觉,却仍是从前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要不是韩府那日见得袁亦儒侧身避过时眸光暗闪的狡黠一面,林书茹觉着,对于袁亦儒的记忆,该是永远都定格在见过就忘的,毫不深刻的印象里。
林书茹相信,这一日对她而言没什么特别,倒是比往常还平淡许多,可于蒋娉婷而言,却该是印象深刻的。
她在京城长大,却从来不知道傅山的后山生了那么多令她第一次名噪京都的黄腊梅,说不震惊才是假话。
林书茹不知道蒋娉婷对韩子文的印象是不是经由这一次有了什么本质的改观,只是在此之后,蒋娉婷便鲜少用不屑地语气态度,提及一个叫韩子文的少年。
待蒋娉婷的车马将林书茹送回府时,已是日暮时分。
林书茹站在林府门口,目送蒋娉婷的车马远行离去,转头往内走,却在通往内院的那条岔路上,遇见了同林辰宗并肩而来的杜泽。
想是远远就看见了林书茹,终等到她转头间瞧见自己,杜泽目色慌乱,似是为了遮掩,不顾旁的林辰宗侃侃之谈,忙手忙脚乱地躬身一礼。
林辰宗一顿,朝令杜泽神丝慌乱处看去,毫不惊讶地看见了林书茹,十分难得地走近几步,同林书茹主动攀谈起来:“听琴茹说,你去了傅山?”
今日这邀约的主家的袁家小姐,也不知是按着什么发的帖,反正是漏了林琴茹的。
林书茹不过是沾了蒋娉婷的光,得以一去,却成了林琴茹这几日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林书茹可以想象,在林琴茹同林辰宗说起她居然可以去傅山,而自己却没得邀请去不了时,那种恨不能掐林书茹几下的表情,就忍不住勾起嘴角抿了唇。
林辰宗倒是不介意林书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话锋一转,说道:“你们俩人约了的平局,倒是什么时候能看得到?这辗转间一晃都过了大半年,我等得兴致都无了。”
林书茹含笑望向杜泽,却似惊了他一般。
林辰宗问他:“你明日得空么?”
他低低嗯了声。
转头,林辰宗又问:“那你呢?”
林书茹耸肩,双手一摊。
林辰宗将手中的十二骨扇一合,拍入手心道:“那……这便是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