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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志觉得很奇怪,连忙问:“什么钢筋?”
贾友牛说:“他把仓库里的钢筋拉回家了。帮忙的人都看见了。”
尹懋说:“真的吗?那没有人举报吗?”
贾友牛说:“举报?没有。”
德志问:“为什么没有?”
贾友牛说:“没用。世界银行的项目,他们公开往家里拿,有村民举报,结果告不通,举报信回到村干手里,村干借机报复。谁敢再举报?”
尹懋和德志沉默了。
德志后悔,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村做项目呢?现在想撤项退出已经不可能了,除非减少援助金额,但是,村里肯定不会答应。不答应也要这么做,如果再投资金进去,还是被村干给瓜分,村民不可能受益,捐款的目的不可能达到。
尹懋说:“我们去找找宫支书,看他怎样解释。这事不是小事,会有国际影响的。”
德志说:“好吧。我们一起去。”
贾友牛见这个情况,有些退缩,他说:“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陪您们了。”
德志知道他有点怕贾新意,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告不响,岂不是瞎折腾吗?还得罪了人,惹一身骚气,划不来。德志能够体会到贾友牛此时的心情,也就不勉强他,非要他去不可。
从小路走,路上杂草疯长,小路已经被遮掩,绿色的草和黄色的小花长在黄色的泥路上,不是纯粹的泥土,里面夹杂着白色和褐色的小石子和细砂,偶尔在转弯处,有一两个青色的巨石,静默地趴在那里,忍受太阳的暴晒和雨雪的侵蚀,四季风的猛吹,青石还是青石,仍然坚硬和冷漠。小树林里有鸟叫,婉转动听,不知是求偶还是战斗,比赛唱歌还是互诉衷肠,那些语言,只有它们懂。
到了宫支书家,他还没出门,落座后,德志说:“有人说,贾新意拿仓库里的钢筋盖新房,不知道书记听说这事没有。”
宫支书的眼睛一亮,点着一支烟卷,深褐色的烟叶卷成的,猛吸了一口,然后又慢慢地吐出来,德志和尹懋都忍受不了这呛人的烟味,但是,都没什么抱怨,他俩都想听听宫支书怎样说。
宫支书说:“这事我也听说了。现在这事传到二位先生耳朵里,我想是早晚的事。这事说来话长,我没给二位讲过。贾新意担任村会计以来,一直没有拿过工资,村里没钱,找到乡政府,政府说,在村里拿,由乡里层报到县里,才有一点钱。但是,十几年过去了,这个问题还是没解决,一直拖着。不能只让马儿跑,不给马草料吧?马上贾新意的儿子要结婚,但是女方看不中老房子,非要他们建新房才肯嫁过来,实在没法,他才动了歪脑筋。”
德志说:“哦,那么说,你很清楚他拉走多少钢筋了吧?”
宫支书书说:“清楚,他拉的时候和我打了招呼,我不放心,还专门去看了的。我都记得有帐。他说是借用,答应还的。”
尹懋说:“这件事非同小可,要知道,我们的资金都是香港和国外爱国爱同胞的华人以及其他爱心人士捐赠的,不是银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钱,来之不易。香港是国际大都市,这里的情况,那边很快就知道。如果不妥善处理此事,就是国际影响。”
宫支书眨巴眨巴眼睛,鼻子里发出奇怪的哼声,对尹懋似乎不屑。他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令人恶心的浓痰,然后又用脚在痰上来回蹭了蹭。德志看到这块青色的水泥地板上,处处有灰黄的灰尘,怀疑每一处都被宫支书的浓痰所污染,就觉得脚没处放了,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宫支书显然对尹懋的大帽子不感兴趣,也无所谓。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抽烟。
德志心想,尹懋拿香港来压他,没用!人家世界银行的贷款都敢动用,拆东墙补西墙,东挪西用的,你这点钱算啥?不管谁的钱,到了虎坡村,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说那些大道理给谁听?
前几年的世行贷款绿化项目,村里没还这笔款项,还是由省里埋单,村里哪有钱还?水池你能搬走吗?能的话就搬走吧,反正没有水进来,也没有盖子,无所谓;树能砍吗?能砍的话砍了拉走吧,还巴不得砍掉,占了耕地,橘子没长几个,还浪费了土地资源。
宫支书说:“关于钢筋的问题,我负责监督贾新意偿还,山上的村民还需要钢筋做中小型水池呢。两位先生就请放心吧!”
尹懋说:“那好!什么时候还,请给个时间吧。”
宫支书说:“一个月内。”
德志说:“好,一言为定。合作愉快!”
宫支书说:“村里方方面面都要操心,我觉得管委会没起到什么作用。”
德志说:“这是机构要求成立的,项目时间又比较少,要成立管委会,需要长期培养才行。物色人选很重要。”
尹懋说:“现在情况有变了。我们在松岗市洪山村成立管委会的时候,村里还有一些年轻人,没有外出务工。到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不好物色人选,让年轻人进管委会,都是一些思想僵化的老人在支撑门面。”
宫支书说:“没错。马上要开会,我已经通知管委会,到5组贾思志家集中,等一会我们一起去。哎,我这老婆子,来了半天,还没沏茶。”
他起身出去找他的妻子,找了一圈没找着,他自言自语地说:“可能带孙子串门去了。不管她,我们走吧!到贾思志家再喝茶吧。”
德志和尹懋起身,宫支书让他们走在前面,德志和尹懋谦让,让他带路。宫支书也就不再客气,拔腿朝贾思志家的方向走去。
过了大概20分钟,沿着村级公路,终于走到了贾思志家。村级公路实际是一条土路,坑坑洼洼的,很难走。车的轮胎将两边撵出深深的沟,中间倒突出,上面长了草,有几处露着可怖的大石头,底盘低的车走这样的路,很可能会碰伤,导致熄火。一般来说,能走这样路的机动车,除了摩托车,就是农用车和吉普车或者越野车。
贾思志的家就在水源和水池之间,村级公路边缘,德志他们到了他家,他连忙喊他妻子给客人倒茶,他是高位截瘫病人,常年服药,为补贴家用,在家里开了小商店,方便周围群众生活。大家也照顾他家,总是舍近求远,到他家来买东西。他本来是健康人,年轻时,是村里的拖拉机手,很聪明,对机械无师自通,加上他能说会道,成了远近闻名的人。
不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到了。
开始开会。
宫支书说:“马上要挖管槽,动员大家齐心协力,把管槽挖通,准备埋水管,让宫家梁子的早点吃上自来水。”
5组代表说:“不行。不能从我们房子后面过,如果水管爆炸了怎么办?”
贾新意说:“那你说怎么办?”
5组代表说:“我不管,反正不能从我们这里过水管。”
宫华发说:“难,难,难道从天上飞不成?”
5组代表说:“飞不飞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没有水吃,谁管我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吃水?难道我们是二奶生的?”
贾明珠说:“都是大妈生的,不存在歧视。大家有意见可以提,好说好说。”
宫支书说:“大家别闹了,我说个方案。看行不行。水管经过的谁家,就在谁家开一个三通,粗变细,直到家户人家的厨房外墙,室内水管安装自己的负责。”
宫华发说:“那、那、那怎么行?如果家家都开口子,水能到我们那边吗?水够用吗?如果大家都浪费,让水敞开了流,拿水去抗旱,我们都快渴死了,人家把水往自己家的水田里灌,那、那能成吗?”
宫支书说:“其他人是什么意见?”
贾明珠说:“我支持书记的建议。不过,每家每户都要安装水表。有钱人买得起水的,尽管放水抗旱。按水表读数收费,每吨多少钱,再商量,参照以前的标准。这个可以问问老管水员贾茂刚的意见。”
宫支书:“这个提议很好,还有谁补充吗?”
贾思志说:“我基本同意书记的意见,在此感谢基金会两位领导!你们辛苦了!跑那么远来我们村来献爱心,真是我这一辈子没见过的好人。大家都让一步,学学人家,都献爱心。水又不是炸药,怎么会把房子弄坍塌呢?万一塌了,我负责赔。大家都安装水表,按读数算水费,一视同仁。我支持!”
5组代表说:“那还是没有保障,我们几户离另一个水源还近一些,不想和宫家梁子共用一条水管,需要另外做一口水池,这个条件必须满足,否则就不准过水管。”
宫华发说:“那、那好,你们狠、狠,看谁狠!你们不准我们吃水,我们就不准你们走路。村里公路经过宫家梁子,你们的农用车包括人,都不准从我们门前走,要走,也可以,拿买路钱来。”
贾新意说:“这样闹就没意思了,何必呢?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到外面了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亲不亲,故乡人嘛。水管是一定谁通的,补偿款是没有的。本来想在前两个月就开挖的,考虑大家的庄稼没收割,怕毁坏青苗,现在该收割的都收割了,地也闲着,趁这个机会挖了管槽,把水管埋了,今年杀猪就不用挑水烫猪毛,不用愁了,如果大家这样僵持着,受害的还是大家伙。”
德志听贾新意说话,很有道理。大家此时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