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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最后一个直指京城的关隘,长苍关。
当然,围绕着京城的是开州、砚州、淇州、乐莱州,其中三个州都是郑奕的。京城是郑奕的根,郑奕绝对不会失去这个城池的。所以只长苍关及其附近就驻守了五十万郑奕军大军,更不用说京城驻扎了多少兵力。源源不断的援军为助,郑奕军的顽抗是从未有过的剧烈,不止是重兵对峙,更是勇将连番出阵,设陷、偷袭、攻击无所不用其极,乾元军应付得也不从容。
坐镇的就是郑奕本人,郑奕虽不领兵但极奸诈。
他深谙人的心理。
虽然远隔数十里他似乎能猜中迟衡的心思一般,处处设陷,而且重兵总是能直击迟衡的领军,针锋相对十分邪门。迟衡也很纳闷,以为身边又起了间谍,但彻查一番后,不得不承认是郑奕太了解人性了。就说八月二十二那天,迟衡原本是要给郑奕军设套的,想不到却中了人家的计策,又是一场恶战厮杀,迟衡被围攻了,眼看着越围越凶险刀枪擦过胸口,此时忽然风雨大作,迟衡与众将士奋力搏杀,多亏岑破荆引兵来救,才算携手杀出一条血路回来了。
迟衡率兵一口气奔回营帐时,淋了从头到脚一身雨水,可恶的是一到营帐雨就停了。
这一战又折损了许多兵力,多亏是自己退得快,不然就彻底憋屈死了。迟衡大步跨进一边骂一边拆开伤口,果然左臂的伤更严重了,扯出了新鲜的血淋淋的伤口。迟衡咬牙切齿:“郑奕这个王八蛋,迟早把他剁了。”
说完这句,四下无声。
怪了,迟衡扭头看看容越,容越怪模怪样冲他笑,笑而不语。迟衡警惕的环视一圈,而后愣住了。
一名男子定定站着。
迟衡脑袋一懵:“……惊寒,你怎么来了?”
“安州和景余州已平,我过来物色合适的州牧人选。”
迟衡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他的心还是激烈跳动的,那才厮杀过的血脉还在翻滚怒火,烽火的浓烈的气息还挥之不去,迟衡看着骆惊寒轻步走过来,口干舌燥,他的眼前映过的是一片片的鲜红色,映照在骆惊寒青玉般的衣服上,刺目,刺心。
迟衡心头一悸,一痛。
无数片段掠过心头,一股无名的急躁腾的一声冲上来,脑子嗡的一声响,迟衡脱口而出:“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骆惊寒水一般的笑容僵住了。
两鬓的秀发滚落雨滴。
分明也是雨里来的。
迟衡将缠在手臂上的布带往地上狠狠一甩,全然忘记了旁边还有人,只暴躁地吼道:“我不是让你留在昭锦吗?安安静静的地方不呆跑这里干什么!你又不会打仗来这里干什么!”
骆惊寒难以置信,一双眸子失了光彩。
一旁的容越急忙横在两人中间,推着骆惊寒往一旁去:“端宁侯奔波好几天了,都歇下歇下!”
骆惊寒一个趔趄,几乎倒在地上,倏然站定后仍无法相信似的回头。
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不晓战事血腥一样,这种可怕的无知让迟衡越加暴怒:“歇什么歇啊,赶紧离开这里,回昭锦去!回泞州城!哪里不打仗回哪里去!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宫平,死哪去了,护送端宁侯回去!”
迟衡是吼出来的,面容扭曲
骆惊寒如同被惊吓了一般,停在原地愣愣看着。容越眉毛倒立:“这大雨天的怎么走,要走明天走!”
说罢,拉起骆惊寒就要离开。
岑破荆听见怒吼急促促跑过来,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一瞧明白了,按住迟衡的肩膀说:“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我给你清理清理伤口,多大的事急什么!”
迟衡气呼呼坐下。
因为是新伤旧伤交杂严重,岑破荆还得原先那结好的疤揭开,好一起上药。伤口可恐,没有麻药,迟衡额头的汗珠直往下滚,但他心口难以言状的怒火和忧惧交杂,右手拍着案子恼火地说:“不给我好好的安省的呆着,跑来跑去是想气死我啊!你说他万一有个好歹,我还能打仗吗!”
岑破荆笑了:“你想太多了,他又不是琉璃那么易碎。”
可迟衡还是抑制不住心里头的暴躁和不安。
一直看的都是黑色戎装,红色的血,他几乎都忘记了干干净净的青绿色的衣服是什么样子。但在两军交战如此密集、郑奕军疯狂反扑之时,迟衡根本就没法顾全骆惊寒。他害怕,一个闪失骆惊寒就像琉璃玉一样碎了。
岑破荆大不咧咧地说:“他也是几十个人护着,能有事?咱的人又不是j□j的!”
不可名状的忧惧涌了上来,迟衡抹过额头一甩一手雨:“我特别害怕!”
“……”
“他明明就弱不经风,一根指头都能戳倒,怎么就不能好好听话。这是闲了吧?还是不折腾不舒服、故意让我不得安生啊!”迟衡咬着牙,压过了手臂上一阵阵的痛。
未多久,忽然听见一声声喧哗,而后是急促的脚步声纷沓而起。迟衡正纳闷,先是宫平跟一阵风一样跑进来惊慌地说:“端宁侯一生气给走了!”
这不是赌气添乱吗!迟衡气得啪的拍案而起:“你还不护过去!”
宫平立刻走了。
而后是容越无语地进来了:“我的那个天,一个没留神人就跑了,别急,你先处理伤口我去追!”
迟衡怒火三丈起了:“别追!”
容越为难了。
岑破荆站起来沉着的说:“要不,还是我去送一段!”
迟衡咬着牙不说话。
“迟衡,真的不碍事,淇州都是咱们的地盘了,他回昭锦城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他的护卫不比咱的精兵弱!这样吧,我再叫一支精兵护回去!”说罢岑破荆瞅了迟衡一眼,见那张脸还是阴沉得可怕,快步出门去。
迟衡阴沉沉地瞅了容越一眼。
容越两手一摊开:“不怪我啊!我正找酒给他压惊,他忽然就跑了!”
这晚,迟衡一夜没睡着。
次日护送了百余里的岑破荆回来了:“没事,我都跟他说了,现在正是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任何闪失都不能有。我看骆惊寒虽然不太……但挺平静的,还跟我说他确实不该来。他这一行也悄然无声,要不了几天,平安到达的信报就能回来了。”
迟衡一连好几天都非常焦躁。
打仗又都是恶战,每一场厮杀都惊心动魄,双方兵力均折损了不少,长苍关就跟铁铸的一般稳固,迟衡不信它能风雨不倒,连连率兵攻击。郑奕军也是一拨一拨往上扑人,双方都杀红了眼要绝杀到底。
打仗,亦水到渠成。
迟衡铁了心要攻,容越、岑破荆、颜翦三人鼓足了劲往前冲,像最原始的野兽厮杀一样。在最后的一次攻击之中,迟衡与容越浴血奋战,生生将连同援军几乎驻了百万兵士的长苍关破了,将郑奕军被迫逼得像京城退了几十里。
长苍关一破,再一退,郑奕军根本无天险可倚仗。
只有人数众多的将士可以倚仗。
但背后若无天险,没有占领天时地利,再多的将士无非就是拖延了灭亡的时日而已。血战之后,迟衡狠狠地唾了一口血,爽快地哈哈哈大笑:“容越,我杀上了瘾,怎么办!”
容越将青龙戟一顿,斜了他一眼:“可算是闯过这一关了!”
“今晚,好好想想怎么攻京城!”
容越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昨天,长苍关之战之前,昭锦城那边来了一封信,信使不慎将信皮弄破了,我就看了几眼。当时战事急,我就想,还是打仗完后跟你说比较合适。”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慎重,迟衡狐疑道:“什么事?”
“信上说,骆惊寒到达昭锦之后,旧疾复发。”
迟衡一怔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信。
一边看,手一边抖。
看完后脸都白了,把信往案子上一拍,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怎么回事!安错不是在吗?前几天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发病!”
“……”
“莫非是……莫非因为……他怎么就不明白我呢!”迟衡急得心口都疼,一下子撑在刀柄之上,直不起腰。
疼到最后几乎是无力倒在地上。
他心中浮过一个一个画面。
尤其是,那天暴躁的怒吼之后,当时被忽略了的骆惊寒的脸,那种失落、茫然、伤心、以及伤心欲绝。他不该任由骆惊寒离开,他应该追过去,耐心地告诉他为什么会让他离开。战打久了,尤其是血腥的战打久了,血就会烧得停不下来,模糊眼睛,模糊神智。如果当时压下了这股浮躁,拉住骆惊寒的手,就不会这样,骆惊寒,本来就是那种承受不住时就会崩溃的人。
迟衡知道骆惊寒会旧病复发一定与那一次有关。
一定是这样。
当时骆惊寒走过这么多路,却没想到得到的是自己劈头盖脸的怒吼,一定伤心至极。可是自己当时打仗打到失了心智,焦急上火,哪里顾得上。
愧疚涌上来,反反复复地去想。
迟衡仰望星空良久,星辰虽多但不曾凌乱,每一颗星都沿着自己的季节明灭,没有哪一颗可以永远不落。
是不是停下来想一想,而不是一味猛攻下去呢。
迟衡的心渐渐平静,他记起了临走时,对纪策信心满满地说,今年年末一定会把淇州拿下来,拿下淇州就是京城。
但纪策却说:“如果你铁了心不顾一切要攻,我相信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但是,这不是最佳时机,最佳的时机是明年三月、四月咱们攻下淇州。假如你太早就攻下了京城,恐怕就危险了。”
迟衡不明所以。
纪策悠悠然一笑:“这有什么不懂,你心中若只有京城,眼里只看到京城,就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算走了捷径夺下了京城,旁边的城池依然在!一军孤往,后续乏力,多面受敌,不就是危险吗?如果是明年三月,则意味着周边的城池都打得差不多了,万事要均衡才行。”
“夺下京城后不再向北就是!”
“为什么对京城这么执着?想当皇帝了吧!”
迟衡记得自己的回答避实就虚:“皇帝迟早都会是!夺下了京城,本来就是一种威慑力!”他自己也很想看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曾见过,却对京城的一些街、京城的一些道、京城的一些城池花木了如指掌。
纪策最末微笑:“既然那么想,就去吧!就算脱缰也只能脱到京城为止,我就会去把你拽回来的。”
想不到,京城还没有攻下。
要把自己拽回去的却是骆惊寒的旧病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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