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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毛毛细雨已随风飘起,雨雾弥漫,朦胧而诡秘。
连府一片死寂。
连无欲坐在太师椅上,眼下的黑眼圈仿佛更重了。
连暮雨被扔在门外。
雨水是冰冷无情的。
风却是缠绵多情的。
他身上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风轻柔的拂过,雨落下,冰凉的痛意,透过皮肤,针一般的扎进骨子里。
连管家手上拿着伞,但是他不敢过去。虽然他也心疼连暮雨的境地。可是连无欲他却是不敢得罪的,他远远站着,疼惜的盯着连暮雨愈发苍白的脸庞。
大门敞开,街道上空无一人。
雨愈发大了。
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零碎的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像珍珠,像星星。
连暮雨好像真的看到了星星。
星星泛着迷蒙的光芒。
光芒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人举着惨白色的油纸伞,穿着惨白色的长袍。他的脸色仿佛也是惨白色的。他的手,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指甲却很长,但很干净。
他周身好像都被那迷蒙的光亮围绕。雾蒙蒙的,潮湿而冰冷。
他就像冰窖里走出的人,浑身泛着说不出的冷气。
也许他根本不是人,而是鬼。
绝不会有人带着如此重的寒气。
他说话时,嘴好像根本没有动,但他的的确确说话了,而且每个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连无欲。”
他叫了连无欲的名字。他的声音出奇的好听,像山间的清泉,即便冰冷,却清澈见底。
连无欲鬼使神差的站起身,走到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眯起眼睛,思索一瞬道:“你是鬼?”
那人摇了摇头:“好像不是。”
连无欲瞥了一眼他腰间所佩的惨白色的骨剑,声音忍不住有些发抖:“你难道是人?”
那人又摇了摇头:“好像也不是。”
连无欲道:“那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笑了,笑意也毫无生气:“鬼是死的。”
连无欲挑眉:“你难道是活的?”
眼前的人实在不像是活人。他简直连一点儿活人的样子都没有。
那人闻言,手轻轻抚过骨剑的剑柄:“你是活的,我为什么不能是活的?”
连无欲眼角微微抽动:“你真的连一点儿活人的样子都没有。”
那人道:“也许我是神。”
连无欲惊讶的眨了眨眼睛:“你是神?”
那人微笑:“长生不老的神。”
连无欲连忙向前两步:“长生不老的神?”
那人点头:“不错。”
连无欲道:“那我,是否也可以长生不老?”
那人道:“你已寻到了长生不老的宝药,自然也可以长生不老。不过,你还差一味药引子。”
连无欲瞪大眼睛:“不知神仙说的是什么药引子?”
那人淡淡扫了连暮雨一眼:“至亲骨肉的心。”
连无欲也看向了连暮雨。他的眼睛已有些发红,那贪婪嗜血的光芒,看的连暮雨浑身发怵。
连无欲似笑非笑:“心吗?”
那人点点头:“不仅是心,还有他的肝。在吃得宝药之后,将他的心肝生食,便可长生不老。不过前提是,在剖出心肝之时,他必须是活着的,而且没有任何伤痛。”
连无欲了然点头。
那人又道:“修炼长生不老需要清净,府中人太多反而不好。”
连无欲好像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人的话,看着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敬佩之色:“神仙所言有理。”
那人勾唇一笑:“你一定可以长生不老的。”
话声未落,但见白影忽闪,眼前已没了人影。
连无欲心下一惊,继而转头命令连管家道:“快,把羽儿抬回偏院,好生修养。”
说着忍不住阴侧侧笑出了声:“今后好为为父长生不老做出贡献。”
连暮雨冷冷瞪着连无欲,无奈道:“真真是天大的贡献。”
连无欲说着,只觉困乏无力,他吸了吸鼻子,嘟囔道:“又到了吃药的时间了。”
2.
所谓长生不老药不过是一黑褐色的膏状物。放在一个雕花精致的小盒子里,扣下一小块儿放在烟袋上用火石点燃,白烟随即飘飘忽忽的弥漫开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连无欲爱极了这个味道。
每每闻到它,连无欲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感觉自己简直都要飞起来了,长生不老也不远了。
他好像什么都忘了。
不,还有一件事没忘。
连暮雨的心肝。
神仙说了,那是长生不老药的药引子。有了连暮雨的心肝,他才可以真正长生不老。
他忽然笑了,笑着深深吸了一口浓烟,然后又很享受的缓缓吐出来。
连管家在门外。
眉头紧紧皱起。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神仙,但连暮雨必须要走了。如果不走,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
黑压压的云,乌鸦似的聚集在一起,压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连暮雨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有雨水,也有血水。
杏黄色的衣衫脏的不成样子。
泥血混成一片。
连管家撑着伞赶过来,还没进门,就喊道:“公子快跑吧!老爷丧心病狂,竟要吃你心肝!”
连暮雨颓废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却还能听到连管家的话,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连管家扔下伞,人已经跑进来了,见连暮雨面上连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赶忙摸了摸连暮雨的额头,慌乱道:“哎呀,大公子你发烧了。”
连暮雨手指动了动。
连管家又拿起门外的伞,说道:“大公子等着,老奴去给你请郎中。烧退了,公子便快些离开吧。”
连暮雨多想拦住连管家,但他连手指都仿佛不懂动弹了。他多想可以立刻死掉,他宁愿活活烧死,疼死,也不远为连无欲做什么药引子。
那曾是他的父亲。
连暮雨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因为他睁不开眼睛,也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可是他还有意识。
他知道有人在给他把脉,有人在给他包扎伤口。
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仅仅是有些意识而已。
也许自己快要死了吧。
死在自己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似乎也不错。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死在连无欲手上。
他很痛苦,不知道为什么而痛苦。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心慌意乱。
3.
连无欲来的时候,连暮雨刚刚醒。
连暮雨双眸空洞无神的盯着房顶,身上的衣服满是血渍。
连无欲抓起一旁的郎中,慌道:“他可还活着?”
郎中战战兢兢回道:“活着,活着。活的好好的,不出一个月,就,就可以康复了。”
连无欲当即喜笑颜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死人的心肝就没用了。哈哈哈,活着就好。”
说完,又一把抓起连暮雨冰冷的手,面上带着虚伪的假笑:“儿子,郎中说你无事,过一阵儿就好了,不要怕,很快的。”
连无欲嘴唇颤抖,闭上眸子,深深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又狠狠吐出来。
连无欲继续道:“儿子一定不会让父亲为你担心死的,对吧?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连家以后怎么样还要看你啊。”
郎中在一旁看着,只觉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得告辞退下了。
连无欲也是真的开心,当场赏给了郎中一锭金子,郎中激动的收下。双手颤抖的捧着那金子冲进雨里,伞都不要了。
连暮雨扫了连无欲一眼。
连无欲笑道:“儿子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连暮雨嘴唇微动。
连无欲道:“儿子有话直说就是。可是要喝水,还是要吃一些东西?为夫这就去找人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
连暮雨忍不住冷笑,唇角微微一扬,冰冷的弧度,打碎了连无欲虚伪的面具。
连无欲冷着脸,说道:“你倒是说话,你又不是哑巴,装什么装?”
连暮雨咬紧牙关,良久,才长舒一口气道:“我累了,想睡觉。”
连无欲蹙眉:“吃些东西再睡,别饿坏了。”
连暮雨摇头:“不饿。”
连无欲道:“你不怕饿,胃却怕。你的胃若坏了,心肝可还有用?”
说罢朝着连管家挥了挥手:“去给大少爷准备些有营养的饭食,身上的伤好的快些。”
连管家点头应下。
屋子里只还剩下连暮雨一人。
刺骨的寒风透过敞开的门缝悄无声息的闯进来,撩动他的伤口,疼痛难耐。
他实在想不到,他的父亲,亲生父亲第一次宠爱他的原因是为了让他做药引子长生不老。
他骂他,骂他娘,他忍了。
他的心早就碎了,不介意再碎的更严重一些。但他真的想不到,他的下场却是如此悲催。他从来不曾知道,原来一个人还可以可怕到如此地步。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如今看来,老虎有时也比人可爱的多。
连暮雨阖上眸子,静静躺在床上。
他在等待死亡,感受死亡。
空气好似凝结不动。
屋外的雨声也渐渐小了。
多么的孤独寂寞啊。
风不再吹起。
连暮雨握紧拳头,感慨道:“雨好像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