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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烛摇曳,宽敞的屋内充斥着男人痛苦的嘶吼。窗棂微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男子背对着床榻,静谧至极。一静一闹,诡异至极。
突然推门闯进的女子,褪下了绿色宫装,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可她虽然穿着夜行衣,却没夜行者的胆量与魄气。漂亮的杏眸充满了恐惧,一动不动地盯着床榻上痛苦嘶吼,辗转反侧的男人。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药采篱!
“师兄,”薄相思强压住心中的害怕,跌跌撞撞地向床榻边跑去。一脸焦急地盯着药采篱,双手紧紧握住药采篱的手,“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
说话时,薄相思双眸已氤氲上了雾气,语气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对于薄相思的到来,药采篱浑然不觉,他依旧痛苦地嘶吼着,黑色的头发早已浸湿,刚毅的脸上覆满豆大的汗珠。
他在死死挣扎。尽管,这里并没有什么束缚住了他。
“你来了。”窗边的白衣男子慢慢转动轮椅走过来,看着床上痛苦无比的药采篱,淡淡道,“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月菲白的表情很淡,如同他的语气一样。似乎此时被痛苦所折磨的人,并不是他的好友,而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薄相思怔怔转过头,缓缓放开药采篱的手,盯着月菲白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神情悲凄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竟然会痛苦至斯?才不过一段时间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是药采篱啊,她的师兄药采篱啊,那个宁愿抛弃生命,抛弃功名利禄,也要带走她的药采篱啊!他出事了,要她怎么办……
常听人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是此时,身上痛苦的是药采篱,心在滴血的却是薄相思。
月菲白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忖该怎么开口。可他还没说出话来,门口又进来了一个身穿碧玉色衣裳的人。
看到薄相思的存在,她佯装惊讶地道:“薄姑娘怎么来了?”
她正是玉枕,也是刚才,命令那些黑衣人保护薄相思的玉枕。
薄相思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玉枕那个问题,只是微微垂下了头,抬起衣袖悄悄揩了揩湿润的眼睫。
见此,神色向来从容淡定的月菲白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慌乱,表情也有着隐隐的心疼。不过这些情绪只在脸上浮现了顷刻,不多一会儿,那副天人般的容颜又被从容淡然所取代。
“你放心,我在重塑他的筋脉,所以有些痛苦,”月菲白生怕看到薄相思的眼泪,故意错开她的脸,轻声道,“只要熬过这一夜,他就没事了。”
斩断筋脉是靠内力而为,那么重塑筋脉,自然靠的也是内力,与医药没有关系。所以,纵然薄相思的医术堪比华佗,对于此时的药采篱来说,也没有一点用。
这也正是,薄相思身为薄暮书之女的消息被银月凌传去江湖之后,江湖人却没有来招揽她的意思。
当年的薄暮书是一个传奇,无法超越的传奇。不仅医术冠绝,在武术造诣上,当年能与之比肩的,也寥寥无几。甚至在占卜方面,谋略方面,他也都涉及一二。
而如今的薄相思,会的仅仅是医学而已。
月菲白虽不懂医,但内力深厚,加上特殊的手法,便将药采篱断掉的筋脉给一一重塑。不过这重塑的过程,就仿佛一把拙钝的锯齿,毫不留情地割在身体上那样痛苦。
月菲白说,只要熬过这一夜,药采篱就没事了。可是,熬过这一夜,又谈何容易?至今为止,能够熬过重塑筋脉时痛苦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可薄相思不知道这些,听见月菲白那样说,她便以为药采篱是安全的,只要痛苦过这一夜之后,他就能康复了,因此心里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但药采篱痛苦的嘶吼声时时充斥在耳膜,那颗强迫淡定的心,依旧忍不住揪似的疼痛起来。
纤长的十指在水袖之下紧紧攥成拳,晶莹的泪花闪在眼眶中,薄相思哽咽着声音道:“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将我师兄害得这么惨?”
月菲白抿了抿唇,慢慢侧开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烛火映照下,他的侧脸勾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微微垂下的眼睑,使这张完美的容颜渲染上了几分伤感的色彩。
薄相思见他似乎不肯说,心里立马急了,想要上前抓住月菲白问个清楚。可她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尚未付诸行动,站在门边的玉枕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两步并三步地上前,按住薄相思的肩膀,眼神在她与月菲白之间回转,皱着眉凝重地说道:“薄姑娘,还请您不要逼迫公子。如果公子说出伤害药采篱的那个人,您一定会伤心难过,甚至不愿意接受,而公子并不愿意看到您这样。”
薄相思的眼中依然闪烁着泪花,听到玉枕这样说,她怔了一怔,一句“为什么”立马就要脱口而出。可这话还没到喉咙口,就被她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茫然。
她所认识的人不多,而真正能被她放在心上的,更是寥寥无几。而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会使她伤心难过的,只有一个人,上官权。药采篱,又恰好才从上官权手中出来。
那么……
薄相思深深闭了闭眼眸,心上有一道裂痕正在无止无休地扩大。
“我知道了,”良久之后,她慢慢睁开了眼,伤感地看着床上苦苦挣扎的药采篱,缓缓说道,“今晚我在心里守着师兄,陪伴他度过最难熬的一夜。”
门边的玉枕向前走了几步,同薄相思一样,注视着药采篱的方向。秀眉一蹙,她慢慢的说道:“去了么薄姑娘已是皇妃,真的不用回宫么?”
说完,玉枕下意识地看了眼月菲白,后者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见此, 她不禁舒了一口气。
主子在此,哪有她叽叽喳喳说话的份?玉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揣测着月菲白的意思来的。只不过有些话,月菲白不好直接对薄相思说,便由她代劳了。
薄相思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药采篱,丝毫没有注意到玉枕的小动作。忧伤染上明亮的眼眸,她缓缓蹲下身子,跪坐在床榻旁,双手紧紧握住药采篱挣扎不休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不走!我怕我走了,会后悔……”
床上的药采篱仿佛濒临死亡的野兽,在拼尽全力地挣扎着。身上灰白色的里衣已经湿透,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他身上滴下来。他整个人,就像刚刚从水里拎起来那样狼狈。双手不断挥舞着,仿佛在驱赶什么可怕的魔鬼。但是,当薄相思的手握住他的一瞬间,药采篱的手却突然停止了动作,乖巧得像只被驯服了的野兽。只不过,他脸色依旧痛苦不堪的表情,征示了这只野兽的内心,并不像他的手那样平静。
痛苦,伤心,失望……种种情绪在心中蔓延。上官权是薄相思最爱的人,药采篱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受伤。可当事情发生了,上官权伤害了药采篱,薄相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月菲白一直静静地在旁边,依然低垂着头。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感受到薄相思情绪的变化,薄相思心底的感情,在休止地蔓延,甚至蔓延到了他的心里……
月菲白慢慢抬起头,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紧皱的眉峰,狭长的眼眸久久凝视着床榻边内心痛苦的女子。他向玉枕招了招手,后者会意,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床上的药采篱之后,慢慢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相思,”月菲白转动轮椅,来到薄相思身后,苍白修长的手拍了拍那张瘦弱的肩膀,“你不要,难过……”
月菲白不会安慰人,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但今天看到薄相思这么难过,他的心也跟着一起难过,甚至更有甚。可脑子里想了半天,嘴里也只挤出这么几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嗯……”薄相思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掉下来的眼泪。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在尚书府陪着药采篱,不仅仅只是这一夜。她要等,等上官权来找她,然后,当着药采篱的面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月菲白不知道她这些想法,他只是很心疼眼前这个女子。最爱的两个人在她面前互相残杀,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薄相思最爱的人是他,那样的话,他可以将她保护得很好,谁都无法伤害。而上官权不同,他是帝王,他肩上有太多的责任,他必须时时刻刻以大局为重,永远都无法将薄相思放在第一位。
想到这里,握住轮椅的手紧了紧。大局么?那么伤害药采篱,算是什么大局……
或许,他会让上官权付出最惨烈的代价,来替药采篱报仇。那个一身白衣,表面平静无一丝波澜的男子,如是想到。
“相思,”月菲白深深凝视着背对着她的女子,问出了一句他早就想问的话,“如果有一天,我也落到了药采篱这样的下场,你会不会,也一样为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