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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后一条短信,戚烟停驻在楼道里,没再动作。
她静静看着,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愈发急促的咚咚声,几乎要盖过铺天盖地的萧萧风雨声。
屏幕变暗,她重新点亮,给周越凯拨去一通电话。
他接了。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乱糟糟的,甚至能模糊听到有人提及“戚烟”这两个字。
“周越凯。”戚烟用粤语叫他的名字。
周越凯轻哼:“嗯?”
戚烟垂眼看台阶,一步步走下去,音色褪去方才的沉冷,染上几分轻快:“你系咪傻噶?”
她把这句话还给他。
不等他回答,她如法炮制,当即挂断通话。
回到高二1班。
难得的,全班人都没午休,一个个都神采奕奕地挨凑在一起,边看手机,边交头接耳。
戚烟一出现在教室门口,就惹来所有人的注视。
她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神色自若地拾起一支笔,摘掉笔帽,翻开练习册,埋头做题。
见她一直没什么反应,众人才慢慢收回视线。
教室里的议论声逐渐被风雨声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校园论坛里数以万计的回帖。
谩骂、诋毁、嘲笑、挖苦……
就因那句“永远都是只会在别人背后乱嚼舌根的乐色”,戚烟成了他人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里,最适合发泄负面情绪的宣泄口。
周越凯说她完了。
事态也的确一发不可收拾。
自这天过后,她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除了高二,高一高三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听闻过她的消息。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地挑她的刺,扒她的料,造她的谣……
打开论坛,但凡挂了个“hot”标志的帖子,几乎都与她有关。
楼主:【戚烟仿妆伪素颜教程!研究了好久,仿妆不仿人,勿喷!】
……
5l:【是有那么点像,但是楼主的眼神不够冷也不够犀利,感觉还是差点意思。】
6l:【楼上,不是谁都有戚爷那种目空一切的气场的!看她走路,简直比看模特走秀还带劲,从头到尾都是大写的“老娘天下第一拽”!】
7l:【话说,就没人扒一下她用的是什么香水吗???】
……
关掉这则帖子,下一则——
楼主:【[图]现在每天都看到她到四楼办公室交作业,之前闹得那么厉害,最后不还是乖乖当科代了?不知道她脸疼不疼。[滑稽]】
1l:【别开心得太早,她要能乖乖做满一学期的物理科代,我请在座的各位一人一根辣条。】
……
关掉,再点进下一则帖子——
楼主:【[图]路过1班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座位上做题。讲真,她认真安静的时候,看着是真漂亮,可惜发起疯来,真的好他妈疯。[doge]】
1l:【可能真的有暴躁症吧。[滑稽]】
2l:【一包辣条,赌她直到毕业都进不了年级前一百。】
3l:【大胆点,两包辣条,赌她不仅进不了前一百,还进不了次重点和重点,竞赛班更是别想了。】
……
随着楼越盖越高,有人干脆另开一贴,专门用来投票。
标题就是“戚烟能否进百名红榜和重点班?”。
选项有三个——“能”“不能”“想peach”。
戚烟以为,所有人都会选择后面那两项的。
却没想到,竟然有几十个人,选择了“能”。
往下翻回帖,有一条:【我毒奶,赌她能进。】
戚烟嗤笑一声。
输入框的光标在闪动,她点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
在这本就沸腾的滚油里,投下一颗重磅炸丨弹。
7烟:【下学期,15班见。】
明目张胆,野心昭昭。
在浩如烟海的回帖里,她这一条底下有成堆人回复,不消片刻,就被顶上热度第一。
戚烟听到他们班有人惊诧地爆出一个“艹”字。
原本寂静的自习课,顷刻变成吵吵嚷嚷的菜市场。
纪律委员喊了几次“安静”都无效,开始以记名字作为要挟。
坐在后排爱闹事的男生们,直嚷着:“戚爷威武!”
不只是他们班,就连隔壁班都开始喧哗吵闹。
或许,楼上的那些班级,尤其是四楼,也不见得太丨平。
戚烟没再逛论坛,放下手机,继续埋头做题。
旁边的莫安妮凑过来劝她:“戚烟,你不怕么?”
戚烟没抬头,含着两粒薄荷压片糖,淡声道:“怕什么?”
“就是……如果没做到的话,打脸什么的,怪难堪的。”
“莫安妮,”戚烟在练习册上写下公式,然后在草稿纸上计算,“我没什么好怕的。”
如此举重若轻的态度,反倒叫莫安妮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自习课下课,戚烟看到手机的呼吸灯在闪。
周越凯:【7烟,下次换个时间回帖,吵着我了。】
戚烟:【哦。】
等了几秒,戚烟再补一条:【以后我会专挑这个时间点回帖的:)】
周越凯:【在我这儿找存在感?】
戚烟:【用不着,我的存在感可强了。】
周越凯:【好自为之。】
戚烟咂摸着这四个字,忽地笑了。
反正不论怎样,她都会遭受群嘲,那还不如趁现在先过个嘴瘾呢。
再说了,她就不信,自己进不了重点班!
又一个周末到来,天气晴,气温降低几度,开始有了点秋天的样子。
李乔妤跟小姐妹有约,早早就开始梳妆打扮,挎着小包出门了。
李京海跟吴准约了人外出打球。
周越凯年富力强,脚伤恢复得挺快,也一直有在积极地进行康复训练,现在偶尔可以不用拐杖下地走路。
但左脚仍是不能剧烈运动,还得再好好养一段时间。
所以没跟李京海他俩出去,而是选择留在别墅。
戚烟忙里偷闲,解决掉近一半的订单。
剩余几幅画作的尺寸偏大,她不好处理,便打算先给现有的油画上装饰框,寄一部分出去。
她从莫安妮那里得知,a大美院附近有一条街,开了不少家卖材料的,因为多是学生光顾,所以价格都比较“平易近人”。
戚烟带着那几幅油画过去,让人帮忙装上装饰框。
等待的过程中,在这条街上逛一圈,对比过各家的价格后,又买了不少东西。
她来回叫的都是网约车。
返程时,司机师傅接到妻子的电话,说是让他回家前,顺便去市场买点菜。
戚烟眼珠一转,让司机师傅送她到菜市场,她也想要去买点菜。
回到别墅,她把一大堆东西搁在玄关的柜子上,边捶着酸疼的胳膊,边换鞋。
她早早就预约好了上门取件的时间,前脚刚回到别墅,快递小哥后脚就到了。
把油画寄出去,将工具和材料拿进房里摆放好,然后拎着食材和药材进厨房。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脚很利索。
煲老火汤费时,要将筋肉炖煮至软烂。
戚烟用手机定好闹钟,为防万一,隔三差五就要进厨房看一下。
等汤煲好,临近下午五点。
戚烟站在周越凯的房门前,抬起手,准备敲门的时候,犹豫一阵,缓缓垂下,落到一半,又忽地抬起。
“咔哒。”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拉开。
周越凯站在门口,左手还搭在门把手上。
一头短发略显凌乱,眼睛半眯着,神情呆滞,俨然一副没睡醒的倦懒模样。
他歪歪斜斜地倚向门框,身上宽松的家居服被压出褶皱,领口滑向一侧,露出一截凹陷的锁骨。
“有事?”嗓音磁性沙哑,听着有些撩人。
戚烟硬着头皮问:“你喝汤么?”
周越凯揉揉脸,总算清醒了点,“什么汤?”
“沙参玉竹薏仁猪蹄筋汤。”戚烟说。
周越凯没急着回应她,顺手带上房门,越过她走进洗手间,手指一挑,打开水龙头。
水流哗哗响。
他躬身,捧水洗脸。
“喝不喝?”戚烟问他,被他这爱答不理的态度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抬起头,镜子照出他的脸,以及他身后她的身影。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他捋了把被水打湿的头发,转身,双手反撑在盥洗台边沿,好整以暇地睨着她,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戚烟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双手抄进卫衣兜里,“健脾补肺,补脚力,健筋骨,你爱喝不喝咯~”
说罢,她抬脚要走。
“专门为我做的?”周越凯挑了下眉。
戚烟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
周越凯偏头笑了声,跟在她身后走至厨房,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再开口说话,声音经过浸润,总算没那么哑了:“戚烟,求人办事可不是你这样的。”
“哦。”戚烟自顾自地拿碗盛汤。
汤有点烫,水汽和香气袅袅飘散在空气里。
她盛了两碗,其中一碗搁在灶台上,另一碗则端出放在餐桌上。
她拉开椅子坐下,舀起一勺汤,鼓着腮帮子,“呼呼”吹气。
周越凯瞧着剩在灶台上的那一碗,眼中笑意渐浓。
这摆明是留给他,让他自己端出去的。
“你在这汤里下毒了?”周越凯戏谑道。
“没有。”
“那就是下了不情之请。”
戚烟一口汤送进嘴里,被烫得差点吐出来。
她囫囵咽下,吐着舌头,“嘶嘶”倒吸凉气,头低垂着,捏着汤匙搅了几下热烫的汤水,终于还是忸怩地开了口:“我想借用你房里的院子。”
“做什么?”
“画画。我房间太小了,不方便画尺寸较大的画,也放不下。”
周越凯觉得好笑:“又不是只有我房里的院子能放得下你的画。”
“但我不想被他们看到啊。”戚烟还在搅弄汤水,“而且,李乔妤很喜欢开趴体,经常会叫人到家里玩,不是吗?平时我都可以躲在房间里,可要是我把画忘在外面,被人看到了,会很麻烦的吧?”
周越凯:“你画的什么画?”
戚烟:“油画。”
“只是普通油画?”
“行画。”
周越凯又抿了一口矿泉水,没动那碗汤,走到她对面坐下,“你在卖行画。”
戚烟轻轻“嗯”了声。
周越凯知道她家里以前是卖行画的,所以并不意外,只是好奇:“缺钱?”
戚烟放下汤匙,对上他的眼,“嗯。”
周越凯静了两秒。
那短短两秒内,戚烟庆幸他没问出“为什么不找李家要钱”这一类的蠢话。
“要钱做什么?”他神色认真了几分。
戚烟回:“做很多事。”
“被人欺负了?”
“没有。”
周越凯忽然笑了,点点头,“也是,谁都可能被欺负,唯有你不可能。”
戚烟皱眉,“什么意思?”
他拧紧瓶盖,上身向后靠,慢条斯理地分析她:
“你受不得气,脑子一热,完全不顾后果,有仇当场就得报了。偏激冲动,急躁易怒,这样很容易自断后路,把自己逼入绝境。”
被他当面指出,戚烟感到相当不自在,故作淡定地低头喝汤,语气冷下来:“所以你到底借不借我院子?”
“一碗汤,你就想随意进出我的房间?”
戚烟一噎,被汤呛到,咳得脸都红了,“只是借个院子而已,谁对你房间感兴趣?”
周越凯说话一针见血:“那你是不是会进出我房间?”
她一时语塞,良久,才小声说:“难道没人进过你房间?”
“我不喜欢别人进我房间。”
“李乔妤天天晚上给你送牛奶,一次都没进去过?”
“没有。”
“那李京海跟吴准不是你的好兄弟吗?他们也没?”
“除非有必要。”
戚烟轻咳一声,“那我觉得我挺有必要的。”
周越凯摇摇头,准备打道回府。
“你还是把汤喝了吧。”戚烟闷声说,“本来就是专门做给你喝的。”
哪怕这次谈崩了,但他先前的确帮过她。
周越凯启唇,“不”字刚发出短促的一个音,眼尖地看到她泛红的耳廓,剩余的话音硬生生全部咽回肚子里。
他进厨房,端出那碗汤,坐在桌边,不紧不慢地喝着。
平心而论,戚烟煲的汤,味道很好。
清甜咸鲜,香气扑鼻。
“戚烟。”周越凯叫她。
戚烟看向他,没来由地觉得,下一秒他就该松口了,再不济也得说一句“我考虑看看”。
但他喉结滚动,只说:“汤挺好喝的。”
说不失望是假的,戚烟一口气把汤喝完,“锅里还剩不少,你慢慢喝吧,我要回房间继续忙碌了。”
周越凯微微颔首,说着风凉话:“的确挺忙的,就算美术基础好,也还得继续提升,此外,还得一边画行画赚钱,一边学习文化课,冲进年级前一百。”
戚烟搁下碗筷,剜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戚烟。”周越凯又叫她。
戚烟不悦道:“你最好说的是我爱听的话。”
周越凯:“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戚烟回头瞥他。
“毕竟让一个女生随意进出我房间,感觉不太好,也有点奇怪。”他说,“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又好像,挺刺激的。”
他抬眼看她,眼底有什么情绪在蠢蠢欲动。
戚烟无心探究,说完“那你考虑吧”,就进房间了。
周越凯没让她久等。
周二晚上,他跟李京海、吴准,还有圈子里的一个男生,四人凑一桌,搓了半宿麻将。
周越凯头脑相当好,手气也不错,赢得不少筹码。
一时间,心情大好,满面春风。
凌晨两点半,给戚烟发了一通短信,叫她算好时间,偷偷进他房间,别让其他人发现了,不然,两人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戚烟是在周三清晨醒来,才看到短信的。
给他回了个“ok”,没再多说别的。
但吃早餐的时候,跟他在餐桌上碰面,一直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睡得晚,起得早,三个男生竟也不显疲累,照旧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彰显无限的青春气息。
李乔妤娇嗔道:“你们还真是有够浑的,不好好休息,熬到这么晚才睡。”
“我们这叫劳逸结合。”吴准说,“再过一两周,就要段考了……”
说到这儿,他冲戚烟挤眉弄眼,调侃道:“妹妹,是时候摩拳擦掌,给大伙露一手了。”
戚烟撕下一小块面包,蘸着牛奶吃,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李京海:“戚烟,你在你以前那所学校,是什么水平?”
戚烟回:“年级前十。”
一句话,惹得所有人往她这儿看来,眼中多少带着点讶异。
除了周越凯。
周大少爷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垂眼看手机,拇指在屏幕戳戳点点。
不一会儿,戚烟的手机就收到了短信。
吴准坐在她隔壁,见她屏幕亮了,下意识扫一眼。
戚烟做贼心虚,眼疾手快地反扣手机。
李京海摸着下巴,“难怪放话的时候,那么有底气。”
“但是新都跟京城的卷子难度不一样,而且生源也不一样。”李乔妤把话说得隐晦,却也不是那么隐晦。
说白了,戚烟能在新都那所学校考进年级前十,指不定放在a大附中就成了吊车尾。
戚烟点点头,用一句“谢谢提醒”,成功噎住李乔妤。
去到学校,戚烟才抽空点开短信。
周越凯:【你看着好像挺开心的。】
周越凯:【所以我很想打击一下你。】
周越凯:【除了他们在一楼,你不方便进我房间外,我休息的时候,你也禁止进入我房间。】
戚烟敲字:【为什么?】
戚烟:【你睡相太差,见不得人?还是说,你会梦游?打呼噜?】
周越凯:【怕你太吵,我没必要因为你牺牲自己的睡眠质量。】
戚烟:【我画画的时候很安静的!!!】
周越凯:【那也不行。】
戚烟:【???】
周越凯:【要不你找别的地儿吧。】
戚烟:【我不!】
周越凯没再回复她。
早自习开始。
语文科代上台,抽一小部分人去语文老师那里背诵课文,剩余的人则背给小组长听。
戚烟凑巧被抽到。
比起某些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的人,她格外爽快,连背诵资料都不带,直接出后门,杵在语文老师面前,熟练流畅、一字不落地背完,随后就回了教室。
教室内外一片嘈杂交错的读书声。
直到临近早自习下课,才稍微安静一点,大家拿出学校印发的习题出来默写。
他们班的语文老师还没走,站在后门外的走廊,跟隔壁班的语文老师闲聊。
戚烟离得比较近,隐约能听到一些——
“刚开始那个跟你背书的,就是戚烟?我听学生们说,她很狂,说是下学期要进15班。”
“她是挺有个性的。”他们班的语文老师说,“老何跟我说了点她的事儿,说她这人逆反心理严重,要我别太管她。但我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夸张。”
“不是说她找人代写作业吗?交给你的作业是不是也敷衍了事?”
“还行吧,前几天连堂课让他们写作文,她那篇我已经改了,写得挺好的,字也好看,一看就是打小练过书法的。”
隔壁老师提醒她:“你看仔细点,别是抄的……”
听到这里,戚烟手中的笔忽地顿住。
水笔的墨水在纸上洇开,变成一个深浓的黑点,渗进下方的纸张。
“戚烟。”莫安妮说,“孙莹在叫你。”
戚烟眨了下眼,慢慢回神。
早自习的下课铃已经打响了,同学们松懈下来,各干各的事。
后排的男生趴倒一片,趁着短暂的课间补觉。
孙莹抱着物理练习册,绕过教室后方走到她这儿,问她作业收齐没有,要赶紧交到办公室去。
“收齐了。”戚烟说。
她拒绝了莫安妮的帮忙,抱起桌上堆成小山似的练习册,跟孙莹一起上四楼。
一路走来,不少人侧目看她。
四楼的尖子生们更甚。
戚烟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两个老师的对话。
“戚烟!”走在前面的孙莹突然厉声叫她。
这一嗓子,把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戚烟身上。
戚烟站定,茫茫然地抬起头。
这才发现她面前站着一个男生,两人差点就要撞上。
“你在想什么啊!”孙莹不满地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戚烟跟那男生道了声“对不起”,就跟游魂似的,脚步虚浮地飘向尽头的办公室。
孙莹到得早,已经把练习册放下,准备回教室了。
戚烟与她擦肩,步入办公室。
正要放下练习册,何高一副深怕她累着的急切模样,赶紧起身,伸手搬走她抱在身前的练习册。
一条肥硕的手臂,从她怀中的空隙穿下去,两手托住一叠厚重的练习册时,粗糙的指腹擦到了她的指尖。
搬离的瞬间,又状似无意地挪了一下位置,手臂蹭着她敞开的外套衣襟过去。
要不是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估计就要碰到她的胸了。
戚烟眯起眼,视线自下而上抬起,目不转睛地盯他。
办公室没开灯,太阳光自办公室门外照进来。她的脸位于背光处,五官在暗处显得模糊,反衬得那双眼格外明亮。
何高放下练习册,被她用这种眼睛盯着,竟觉得不寒而栗,故意沉着脸,色厉内荏地说:“戚烟,你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老师呢?”
“有你这么当老师的吗?”戚烟冷声质问,“带动全班同学孤立我,还在其他老师那儿搬弄是非,让他们放任我,质疑我。”
何高坐回办公椅上,仍是那副虚伪面孔,“戚烟,你对老师的误解真的是太大了。”
戚烟一手撑在桌沿,俯身压近他,咬牙切齿:“是不是误解,你心知肚明!”
预备铃打响,除了他们俩,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何高身体向前挪,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戚烟,你是老师的学生,要相信老师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少他妈装模作样!”
戚烟想抽回手,何高却猛力攫住,牢牢地抓在掌心里。
“啪!”戚烟扬手一个巴掌甩他脸上。
使了十成的劲儿,恨不得将积攒多日的所有怨恨不甘,一股脑发挥在这一耳光里。
何高被她突如其来的掌掴,打得头一偏,脸上的横肉晃动,不过须臾,就浮现出几道红艳艳的指痕。
戚烟缩回手,拔腿就往办公室外跑。
门外,灿烂的阳光斜斜照射,落在一盆绿萝上,叶片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戚烟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瘦薄的肩就被一把扣住。
他的手指抠进她锁骨下方的凹陷处,使劲将她拖回来,阴恻恻道:“戚烟,打了老师一巴掌,你还想去哪儿?”
“何高,你他妈就一禽兽不如的混蛋!”戚烟骂他,两手死死扒着门框,掌心被磨得发疼,骨节因使劲而泛白。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爆粗?我听到‘混蛋’两个字了。”一道女声从办公室外传进来。
何高一晃神,戚烟立即灵活利索地挣脱钳制,一溜烟跑出办公室。
她速度很快,经过两个女学生身侧时,掀起了一道风。
穿过走廊,“噔噔噔”跑下楼梯。
她喘着气,站在高二1班的前门门口,举手打报告。
讲台上的老师没为难她,让她赶紧进教室。
戚烟捂着胸口,回到座位。
高马尾软趴趴地塌下来,变成了普通的马尾辫,校服外套滑下一边,挂在她的手臂上。
她舔了下干燥的唇,捞起滑落的外套,将颊边落下的发丝别在耳后,翻开这节课的课本。
“你不是上楼送作业么?”莫安妮问,“怎么回来搞成这样了?”
戚烟只是咳了两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五分钟后,一个面生的男生走到他们教室外,轻轻敲了两下门,打断老师讲课的声音。
他问:“请问戚烟在吗?”
“戚烟”二字,可谓如雷贯耳。
大家齐刷刷地转头看后门。
戚烟从容不迫地喝着水。
那男生观察众人的反应,知道戚烟在这个班里,便说:“主任叫她去政教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全班瞬间沸反盈天。
“她又犯什么事儿了?”
“卧槽,不会又要牵连到我们,让我们罚抄吧?”
“就知道她迟早会闯大祸的,不知道会不会被劝退。”
……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戚烟拧上保温杯的盖子,拇指指腹擦掉嘴角的湿痕,缓缓起身。
“戚烟,”莫安妮脸色有点青白,劝她,“你别那么犟。”
“嗯。”戚烟应一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同授课老师说明自己要去一趟政教处,就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泰然自若地走出教室。
那个传话的男生跟押犯人似的,在她后边儿跟着。
直到“护送”她抵达政教处,他才离开。
政教处位于一楼。
办公室内,有两位女老师在办公,键盘声有节奏地响着,打印机“咔啦咔啦”吐出纸张。
戚烟敲了敲门,得到应允才进入。
往里走,穿过蓝白色隔断,里面还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尺寸比外面的桌子大了一倍。
办公桌的座位牌明明白白地写着“政教处主任”几个大字。
戚烟站在桌后,面向何高,跟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即政教处主任王启。
都说“恶人先告状”。
戚烟这一趟来晚了,什么话都叫何高说了,她再辩解也很难占据上风。
更何况,她那一巴掌的确扇得够有劲儿,他的脸直到现在都还没消肿,顶着一副狼狈模样完全没法见人,确实挺耽误其他班的课程进度。
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
何高在一旁也开启良师模式,试图用“谆谆教诲”感化她这冥顽不灵的逆徒。
周越凯说,她是受不住气的。
这一回,戚烟碍于王主任的面,忍了又忍,就在何高的手再次搭在她肩上时,她忍不住爆发,抬手打掉他的手。
“您看到了吗?”戚烟指着何高,跟王启说,“他每次都这样,动不动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拍我的肩膀,摸我的手,碰我的胸,还把水泼我裤子上,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骚扰我……他想败坏我的名声,排挤我,让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戚烟!”王启正颜厉色地叫住她,打断了她的话,指着桌上的座机,要她把监护人叫来。
“我没有监护人。”戚烟说。
“怎么可能没有?”王启蹙眉,让何高去找。
何高还真就翻出了一个号码,把手机递给戚烟,让她拨电话。
这串手机号码有点眼熟。
戚烟想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看到自己的联系人,才记起这个号码是李佑身边的助理的。
戚烟突然平静下来。
先前那点气性刹那间荡然无存。
她的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无法摁下那串号码。
王启跟何高都在催她。
“他现在应该国外,没办法过来。”戚烟说,眼睫垂下,挡住所有情绪。
自打戚淑仪过世后,目前为止,好像没有哪一刻,她能像现在这样,这么清醒深刻地认识到,她只有一个人。
李家人不待见她,她在京城也没旁的亲朋好友。
她无依无靠,只能依靠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你先打电话,能不能过来另说,我们需要向你的监护人反映一下你的情况。”王启说。
戚烟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迟迟无人接听。
所有人的耐心都被慢慢耗尽。
一节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下课铃打响,过了十分钟,又响起预备铃。
“没人接。”戚烟说。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她很难联系到他们。
王启:“那你还能找到其他监护人吗?”
戚烟反复刷着联系人的界面。
其实她的联系人很少,算上她妈妈、舅舅和外公外婆,还不超过十个,其中有一半都已经过世了。
见她迟迟不动作,何高添了一把火:“戚烟,你现在的问题很严重!”
戚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垂着头,沉默地扫视那一列联系人。
良久,她低声问:“如果我真找不到监护人呢?会怎样?记大过?留校察看?还是开除学籍?”
王启沉声说:“殴打、诽谤老师,情节严重,作勒令退学处理。”
戚烟低眉顺眼,肩膀一寸寸垮下去。
连带着一起折损的,还有那一身傲骨。
因长时间未操作,手机屏幕变暗,一个呼吸的时间,屏幕熄灭,倒映出窗外透进的一点亮光。
她捏着冷硬的手机,声音也变得低落:“之前那个人,那个叫‘张芷荷’的学姐,是不是也是这样,因为诽谤老师,而被勒令退学?”
办公室蓦然陷入死寂。
何高咳了声,搪塞说:“她有被害妄想症。”
戚烟无声地笑了,歪着头,瞄了王启跟何高一眼:“所以你们觉得,我也是吗?”
她感觉心脏像是被捆上了一块巨石,丢进深不见底的海里,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黑暗、冰冷与压迫,不断下坠,再也浮不起来了。
不知为何,当她说出这句话,当她开始质疑起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认输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戚烟,不是这样的。
“我找找,”戚烟呼出一口浊气,眨巴着眼,把眼泪逼回去,“我能找到监护人的。”
她知道有个人可以帮她的。
尽管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但他那么厉害,那么稳重可靠……最重要的是,她每次找他,他或多或少,都会愿意帮她一把。
那么这次呢?
戚烟吸了吸鼻子,给他打电话。
现在还是上课时分。
周越凯在做什么呢?是在做笔记,还是做习题?亦或者,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反正横竖不可能是玩手机。
像周越凯那种学霸,自制力肯定一绝,怎么可能会在上课时间玩手机?
戚烟在想,要不拖着时间,等到下课再给他打电话吧。
反正她现在都这样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铃声响了许久,久到她手指僵硬,心灰意冷。
电话才被人接起。
开始前几秒,谁都没有说话。
戚烟听到了他那一边的讲课声,以及他轻缓的呼吸声。
“我在政教处。”戚烟说,话里掺着一丝不明显的哽咽。
他没回应她。
戚烟咬着下唇,艰难咽下喉咙翻涌而上的酸胀感,音色愈发轻软:“哥哥,我搞不定。”
话音一落,她听到了一声轻笑,他带着点宠溺和无奈地揶揄道:“难顶哦~”
慵懒低沉的嗓音,穿过听筒钻进她的耳朵,感觉麻麻痒痒的。
戚烟以为,他是指这件事情,他处理不了。
她不免感到难过,屏着呼吸,食指抠着手机壳,缓解了一下情绪,正想跟他说“要不算了吧”的时候。
她听到桌椅移动的嘎吱声,听到他三言两句跟老师请了假,听到他行走时,掠过话筒的细微风声。
“戚烟。”
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戚烟呼吸一滞,从鼻腔细细地“嗯”出一声。
他话里带笑,仍是那般气定神闲的口吻,足以抚慰人心:“等爷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