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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风眠的蓝眼睛微微眯起,顺着乔平扬指的地方看去,确实像是……字。
“眠。”
“果然左边这是眠?”乔平扬对古体字造诣不深,只是隐约觉得像是个眠字,“那右边会不会是风?连起来就是你的名字。”
泠风眠否决道:“不对。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应该是息字。停息的息。”
乔平扬心中涌起违和感来。他的直觉向来跟警犬似的神准,这次估摸着也不会例外。小狐狸的母亲一生可以算是颠沛流离,仅仅因为出生在岄家就被决定了余生如何度过,没有选择权,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能让无依无靠的她在自己的灵根上刻上名字的人,应该少之又少。只能是她最爱的人。况且这个“眠”字,怎么想都应该是指代泠风眠。
那么,这个“息”字……会是谁?
“你有头绪吗?”
小小少年在脑海里搜索有关“息”的名字,却一无所获。只好蹙着眉头摇摇头。
乔平扬心想,既然泠风眠一无所知,那最有可能的大概是泠母在岄家时认识的人吧。不像是亲属,把她送来泠家又当人质又当眼线,想必她心里恨大于爱。那么,难道是初恋……之类的?
等等,这好像也不成立。
“眠”和“息”两个字分别占据了左侧和右侧,几乎是等分结构。如果是在岄家时便刻上去的话,为什么不把“息”字刻在正当中的位置?总不见得她已经预感到自己以后还会生个孩子所以提前留了个位置出来吧。那未免也太古怪了。
……
“这个字指代的人,应该与你差不多时期,或是你出生后不久出现的。”乔平扬推测道,这才最符合逻辑。但如果是泠风眠出生后的事情,那为什么在被放逐在外、几乎是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情况下,泠风眠会完全不知情?
蹊跷。太蹊跷了。
不由地,小狐狸昨天的一句话出现在乔平扬的脑屏幕上——“母亲说过,她对得起岄家,对得起泠家,却唯独对不起我。”
唯独对不起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不能选择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间,更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孩子……
这个“息”难道是,她的孩子……?
乔平扬看着泠风眠的小脸,拍拍他的头,说道:“心经念完了,我们先把灵根埋了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议。”
于是四人在南宁苑的院落中,挑了个方位最好的角落,挖了个小坑。泠风眠亲手把灵根放了进去,又亲手把厚厚的积雪盖了上去。他单膝跪在地上做完这一切,又垂下了头,久久没有动。
雪音跟着单膝跪在他身后。主人的悲恸,他感同身受。
跪得乔平扬看着都觉得腿麻的时候,泠风眠终于起身了。侧身见雪音还跪着,有些不习惯地吩咐他:“……起来吧。”虽然是未来的他的下属,但不能完全等于现在也是他的下属。总感觉不能胡乱命令人家。
雪音服从命令起身,上前为泠风眠拍了膝盖上、腿上的雪,绽开了开朗的笑容:“泠大人的命令无条件服从。所以不用顾虑我。”
泠风眠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白檬并肩站在乔平扬身边,问道:“小乔,怎么样,事情都办完了?现在回去么?”
乔平扬抬手摸了摸下巴。来到幻境时间说短也不短了,还真是有些犯烟瘾。现在立刻回去现实世界赶紧抽上一口这个提议确实很吸引人。不过,既然他心里有疑问,不解决怕是没法心安理得地回去。
“有点小问题,看来还是得去泠家宅邸一次。”
白檬爽快地应道:“都来到这里了当然舍命陪君子。虽然你不是君子,我和雪音还是会陪你去的。”至于乔平扬口中的“小问题”是什么,她自觉不该问便没有问。涉及泠少的*,不是外人该随意插手的。
于是乔平扬牵着小狐狸,身后跟着小动物联盟,拖家带口又往都城去了。
门口的侍卫通报后一行人进了正厅。按照原来的剧本,这时候泠风眠应该把灵根双手奉上邀赏。但现在时间重置后乔平扬等人明显已经选择了不同的分支,灵根埋了,小小少年泠风眠站在这里,是来探口风的。
除了泠风眠本人,其余三人一统被笼进结界里成了围观打酱油的透明人。
泠父依旧正襟危坐,台词和上回一字不差:“你今天来所为何事?”
反倒是泠风眠这次没有跪下,挺直了腰杆直视在座的成年灵狐们,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息字指代的是谁。”
泠父的瞳孔几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只是没等他开口,瑄夫人第一个坐不住了:“眠儿,你在胡说些什么?特意到宅邸来,就是为了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吗?大人没有时间听你的疯言疯语,退下吧。”
乔平扬和白檬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地无银三百两。
泠风眠丝毫没有受到干扰:“母亲过世了,她的灵根我已经取出来埋葬了。只是灵根上留了信息给我。”说着他瞥了一眼下座上伸长着脖子等着听机密信息的泠启和这一连串事件之一切的源头泠诺,似乎在暗示有外人在场,他不好明说。
果然瑄夫人冷哼一声,对泠启挥了挥手:“眠儿像是有话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说,泠启大人请回吧。”
“这……”
泠父此时也点点头道:“下去吧。”
泠启这才不得不领命,带着儿子退出了正厅。临走前还回头望了一眼。不过自然是没有人会挽留他。
等人一走,瑄夫人立马脸色一沉,本就刻薄的嘴脸再加上她嘴角往下一甭搭更是显得阴狠:“眠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泠风眠继续道:“母亲的灵根上刻了两个字。眠,以及息。所以我来问问你们,息,是谁?”
泠父轻咳一声,佯装嗓子不舒服,回道:“你母亲刻的,你应当去问她本人。可惜你刚才说她已经去世了,那我们更无从得知了。”
“就是。岄家的女儿心里想些什么,我们怎会知道?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瑄夫人气呼呼地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狗急跳墙,开始指桑骂槐起来,“大人,我早说了就不应该和岄家联什么姻。你看这造孽呀,靠着我们泠家的施舍才得以过活,可人家不懂得感恩啊。养这么多年早晚养出只白眼狼来。”
小小少年当然听得出这是在骂他,只是他并不介意,淡淡道:“小姨,我只是有疑问,不知问谁,第一个就想着来问最亲的人。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瑄夫人被小孩呛声,颇有些气急败坏,一扭头对着泠父委屈道。“大人,你看他,还没成年翅膀就硬了,根本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以后成年了还不知会给泠家整多少幺蛾子。岄家的混血污染了我们的血统呀,当初就应该两个都送走……”
“瑄。”泠父打断了瑄夫人的话,“你说的太多了。”
晚了。
长耳朵的可全都听到了。
乔平扬在结界里拽了拽小狐狸的袖子,示意他能不能再套出点话来。
泠风眠想了想,又问道:“小姨,你刚才,是不是说两个?所以除了我,还有一个,对么。”
瑄夫人咬着下唇不敢再开口,多说多错。她投向泠父一个求助的眼神。
泠父道:“你想多了。你小姨只是一时口误,就别放在心上了。对于你母亲去世这件事,我只能说很遗憾,她为泠家生儿育女,我们定会厚葬她的。这样能给你一个交代,也能给岄家一个交代。”
泠风眠没理会他,转头对着空气说:“看来问不出更多了。”
瑄夫人整个人神经紧绷,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起来:“你在和谁说话!谁在那里?!”
“啧。”
乔平扬估摸着再发展下去情况可能会失控,看来是时候离开了。
雪音也是如此想的:“扬扬,该走了。”
乔平扬点点头,蹲下身,抱了抱小狐狸:“做得很好。”
泠风眠小小的身躯任他抱了一会儿,小手推开了他。他湛蓝色的瞳眸在望着乔平扬时会闪闪发光,像满天的星辰似的,他开口道:“未来去哪里能遇见你。”
乔平扬愣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影响现实世界的时间线。并且他相信小小少年和他一样懂得,说不定比他更懂得。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问了这个“无意义”的问题。
雪音真傻,这不就是我见犹怜么。他才不会承认是情人眼里滤镜太厚。
乔平扬笑了,嘴角弯起啥好的弧度:“往南走吧,去南方,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三五步远处,瑄夫人的妖气袭来,而乔平扬和小小少年互相对视的视线胶着着,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他们分开。泠风眠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乔平扬一把,轻声道:“走吧。”
一瞬间,天旋地转。
幻境像破损的拼图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剥落。一片一片,掉下便消失。很快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泛黄腐蚀的老旧墙纸似的,越来越陈旧,越来越昏暗。当视线中的最后一道光都失去了踪迹,乔平扬在倒计时关头确认了白檬和雪音应该也都没有问题,才安心地合上了眼帘。
小狐狸惹人怜爱,那都是因为他现在爱的那个男人。
泠风眠……
他的多尾白狐。好想见他。
这么想着。乔平扬的意识远去,逐渐陷入了沉睡。
“嗯……”
乔平扬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视野与往常不同。如何不同,具体难以形容。总之他觉得他的视野范围似乎偏低了些。但更令他难以适应的是嗅觉。鼻尖有泠风眠的气味,好好闻,比平时要好闻十来倍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短短一天没见狐狸就荷尔蒙乱飞了吗。不至于吧。
他想抬手揉揉眼睛,一抬,是一团白绒绒的玩意儿。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
是狗爪子,没错。绝对是狗爪子。
……
虽然没有全身镜,但他扭了扭脖子就能看见自己毛色雪白且圆滚滚的肚子,还有胖乎乎的后腿儿,尾巴。
“……”
泠风眠躺在他身侧,睡得安稳。他一爪子拍上了妖神大人英俊的脸庞,肉垫在他脸颊上使劲按压。
泠风眠条件反射地伸手拉住他的狗爪子,拿开。
然后才缓缓地睁开眼。
乔平扬想象中感人肺腑的相拥镜头肯定是没有了,因为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只不过是一天左右的时间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了一只——狗?!
“泠风眠,你把我的身体怎么了?”
狐狸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他的狗头。这次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狗”头。面瘫着脸道:“回来了?回溯香椟好玩么。”
不好玩。呵呵。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泠风眠抿唇,表示无辜:“人类的身体不方便携带,是雪音提议的。怎么,你对萨摩耶有意见?是不是德国黑背更符合你的审美。”
……
是品种的问题么!
是种族的问题啊拜托!
乔平扬举起狗爪子吃力地扶额一把:“你们这群人就没一个靠谱的。行了,赶紧把我变回去,这圆圆的手我不习惯。”还有更要命的理由是,狗鼻子太厉害,狐狸的荷尔蒙太好闻他简直要把持不住。有人见过奶狗发情吗?呵呵。太可怕了。
泠风眠又撸了撸他的背毛,很是依依不舍:“这样也很可爱。”
乔平扬一爪子拍上他的嘴。
这嘴怎么这么烦人呢。古话说得好,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泠风眠见他的小狼狗是真的有点烦躁了,这才轻轻牵动了嘴角,不再逗弄他,大发慈悲地把他后脑勺上的拟形傀儡撕了下来。
“嘭”——
乔平扬在一团烟雾中拿回了自己的长手长脚。他用力张开五指,再用力握紧,反复了几次,确定身体机能正常。感叹道,果然还是人类的身体最方便好用。做了三十年的人类,事到如今让他换个种族,还真不能习惯。
然后下一秒,他整个人扑上去,把泠风眠牢牢地压在了身下,叠罗汉似的,身体贴着身体。
泠风眠揉着他的自然卷:“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想你。”
泠风眠闻言亲了亲他的耳廓,不知他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心里有些许不平静:“遇到了年幼的我?”
“嗯。”
“有没有对你动粗。”
乔平扬诧异地抬头,反驳道:“怎么会?小狐狸很懂事。甚至有些太懂事了,我看着觉得难过。他是过去的你,不论你有怎样的过去,我都会接受。我都喜欢。”
泠风眠的眼眸看着小狼狗一颤一颤的睫毛,抬手扣住他的下颚便吻了上去。
“唔……”
这一吻,吻得浓烈而长久。
乔平扬觉得自己不需要狗鼻子,一样能醉倒在妖神大人无敌的荷尔蒙中。他的舌头被紧紧缠住,无处可逃,只能迎击。并且吻着吻着,两人贴合在一起的某个部位有了变化。
乔平扬轻轻推开狐狸,舔了舔嘴唇:“等等,有正事要做。”
“这就是正事。”
这是哪门子正事……
好吧勉为其难也算是正事吧。
“回去再做也来得及。”乔平扬撑着身体一翻身,离开了狐狸的怀抱,他半靠在床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问这里是哪里,“欸,我们现在在哪儿?”
泠风眠怀里一空,有些不爽,跟着撑起身体,又压上去把人压在床头又亲又啃,咬到乔平扬薄薄的嘴唇有些红肿起来,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替脸上泛起红晕的小狼狗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岄柬雪山,泠父宅邸,客房。白檬和雪音也都分别安顿在隔壁了。”
乔平扬被亲得燥热,恨不得变个电扇出来吹吹,让头脑冷静下。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幻境里有意外的收获。泠诺设置的是你发现你母亲去世那天的记忆,我从头到尾都看了。具体过程省略不说,总之白檬和雪音进来以后,二周目我们没按照原本的设定进行,而是跟你一起念了心经,埋葬了你母亲的灵根。然后重点是,灵根上刻了两个字。分别是眠,和息。”
泠风眠静静地听他说着。
“然后又去套了那个什么瑄夫人的话,虽然有用的信息不多,但据我推测,你母亲可能除了你还有一个孩子。”乔平扬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狐狸的脸色,生怕他震惊过度之类的。
然而泠风眠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我今天听瑄夫人说了。”
“啊?”
……
这不科学。
乔平扬困惑道:“为什么?她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突然告诉你,有阴谋!”
“她以此要挟我,要我代替泠诺和下派千金岄弥成婚并留下子嗣。”泠风眠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当事人不是他自己而是社会版面上的新闻头条,“我的母亲当时诞下了龙凤胎,我应该有个妹妹。就是你所说的息。名云息。”
风眠云息。
好美的一对名字。
然而乔平扬的重点完全被“成婚”和“留下子嗣”吸引了去,他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只好又闭上嘴。过了会儿再重新张口,犹豫了半天,说道:“……你答应了?”
泠风眠沉默。
乔平扬想皱眉,忽的又想起泠风眠不喜欢他皱眉。而且皱眉头好像显得他有点不讲情理……于是没敢把眉头皱起来。
对方是泠风眠的亲生胞妹。小狐狸幼时过得多不顺心他是知道的,如果他有个妹妹,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但付出的代价是狐狸要和其他女人结婚生子的话……他好像不能坦然地接受。
……
心里可谓是翻江倒海。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我……”
我不想你结婚。
说不出口。
他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我”这个字来,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说出来。似乎有无形的手用力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垂下眼帘无法去看泠风眠的脸,他怕看到他脸上的失望:“……我们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泠风眠看着小狼狗的头越垂越低,听到他本来就沙哑的声音变得更沙哑,忍不住扳起他的脸。
乔平扬惊了一下,忙抬手去遮。
“……”泠风眠看到他眼角渗出的一点点亮晶晶,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他轻叹一声,凑近小狼狗,掰开他试图遮住眼睛的手,轻轻舔掉了他眼角的湿润:“你这想当然的脑回路什么时候能改过来?我还什么都没说。”
乔平扬咬牙,用力锤了他一拳:“我问你是不是答应了,你玩什么沉默是金。”
“我不可能答应。是问出这种白痴问题的你不好。”泠风眠面瘫着脸回道。他确实被气到了。气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乔平扬被骂了白痴,心里却安堵了:“……我错了。”
皇帝大人摸摸他的脑袋,认错态度良好,饶了。他凑近乔平扬耳边,用低音炮轰炸他的耳膜:“我和你说过,除了你的血,我都不要。我不可能和其他人生孩子,记清楚了。再敢犯低级错误,让你下不了床。”
乔平扬老脸一红,推了推狐狸:“知道了,我都说我错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瑄夫人自己可以宁死不屈,但如果把我父亲作为人质,她分分钟就要下跪求饶。”泠风眠冷笑,这对关系扭曲的兄妹,关键时刻倒是给了他好用的把柄,“我不过是用狐火给了父亲一点颜色看,瑄夫人就全盘招了。”
……
这点智商就不要出来做反派了!
乔平扬扶额。白担心了,还他那两滴鳄鱼的眼泪来!
“那现在掌握的情报有哪些?”
泠风眠道:“母亲生下我和云息后,因为云息是女孩,泠家觉得留着没用,就瞒天过海送出了都城,丢去了中派的领地附近。”
……
简直禽兽不如。
“刚出生的幼狐就这么扔了?”乔平扬对瑄夫人和泠父的印象又差了十万分。
泠风眠点头:“中派是不参与纷争的独立之地,去了那儿,可能也是种解脱。”
“那我们怎么找?范围太大。”
泠风眠轻松地回道:“我自有打算。”他好歹也是灵狐族的皇子,就算待遇不好,地位还是在的,人脉多少也是有的。中派虽遗世独立,但真心想找,方法要多少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