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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昱进宫面见蔺常禀报了募兵情况。蔺常听了赞许不已,当即着人叫蔺楠和蔺枚过来,待午膳后与孟昱一道前去军营看看新兵操练。
面圣是在勤政殿。孟昱侃侃而谈时,宋扬灵就侍立一旁。名正言顺看孟昱的侧面。头发全部束在脑后,额头光洁,鼻子高而挺。尤其是眼睛,像装满了整个夜空的星辰。
看得她突然心里怦怦直跳。
孟昱说着话,就感觉到身侧有一道目光,胶着在脸上停了很久。心里清楚是宋扬灵在看他,说着边防大事,嘴角却不自觉露出温柔又得意的笑容。又担心被陛下看破,恨不能咬牙忍住。好不容易趁着陛下起身踱步的当儿,突然转过脸去,冲宋扬灵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宋扬灵一惊,知道方才垂涎三尺的傻模样被孟昱察觉了。不禁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嘴角却忍不住逸出笑意。
蔺常蓦地转身。吓得两人赶紧正身的正身,收笑的收笑。他扫视二人一眼,倒是不曾发现异常。只叫宋扬灵着人宣李长景入宫,一齐用膳。
吃饭的场合宋扬灵去不了,传完话,便回到勤政殿。看专管膳食的宫女收拾了桌椅,才与众人一道吃饭。
宫女们聚在一处,叽叽喳喳玩笑不绝。有人说男子似孟将军那般真是好看,英挺昂藏,甚有气概。又有人说还是三殿下唇红齿白,更细嫩好看。
有年纪大点的笑骂道:“不知羞的浪蹄子,做什么春秋大梦。一个你也摸不着!”
有人咯咯笑道:“摸不着便罢,还不许想想么?”
正玩笑间,忽而有小宫女跑着来报——嘴角还沾着油花:“大公主到了。”
饭桌上都是管事的大宫女,听见有人来,自是要出去迎接打点。遂纷纷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
蔺桢兴冲冲地跑来,将跟她的内侍宫女甩得老远。见众人行礼,赶紧说了平身,便问:“我父皇呢?”
宋扬灵便答道:“陛下去采薇楼用膳了。”
蔺桢想了想,又问:“宣了哪些人作陪?”
“二殿下、三殿下、李将军,还有孟将军。”
蔺桢眼前陡得一亮,脱口而出:“可是孟昱将军?”
宋扬灵心下一沉,只点头,未说话。
蔺桢本就是听见孟昱进宫特意过来的,问清楚之后,立即又出了勤政殿,往采薇楼的方向径直而去。
宋扬灵看着蔺桢的身影很快消失,心里陡然一阵酸意。恨不能也跟了去采薇楼。接下来饭也不想吃了。回到正殿,坐在窗下,却是心不在焉得很。过得片刻便朝窗外往往,真是捱一刻如过三秋。
好容易捱到陛下回来。脚下生风般迎了出去——往日从不似这般积极,一边行礼,一边使劲朝蔺常身后看,只看见李长景,却不见蔺楠、蔺枚、还有孟昱的踪影。也不知他们是一起出宫了,还是……正陪着大公主!
她脑中一片混乱。跟着蔺常、李长景入了正殿,却差点被门槛绊住。亏得身旁宫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个四仰八叉。她脸上一红,挨着门框站住。耳边响着嗡嗡嗡的说话声,却浑然不知陛下和李将军在说些什么。
直到一句话钻入她耳中:“我一直将桢儿视作掌上明珠,细心择选了几年,倒是你家川儿最让我放心。”
宋扬灵陡得回过神来,诧异地转头,正看见蔺常面带笑容,以轻松语气同李长景像是闲话家常般。
李长景却是立即屈身,满面笑意,又带着诚惶诚恐:“这……这……,川儿何德何能!”陛下金口已开,李长景心中虽是不情愿趟这浑水,面上却露不得丝毫,甚至连客气都得收住。他赶忙又道:“陛下放心,若是得公主下嫁,末将保证川儿定当一世待公主一心一意。”
蔺常笑起来:“往后你我就是亲家。”心里却突然苦不堪言。终是走到了这一步,用他最钟爱的女儿来换取政治平衡。
李长景立下不世之功,可大功当前,他却要消解其势力。为不寒功臣之心,为平稳渡过,他必须给李长景足够的安抚与荣耀。而再没有比公主下嫁更适合的事情。结以姻亲之谊,拉进李长景同皇家的关系。且桢儿身份特殊,乃皇后嫡女,又是众所周知的自己的爱女,分量之重,不怕李长景不感恩戴德。再则皇后与贤妃相斗多年,他不是不知,只是假作不闻。希望借此机会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待他百年,他要顾虑的是众多子女。无论谁继位,他都不希望有朝一日兄弟倾轧。
宋扬灵抖抖索索的手终于平静下来。她虽然也同孟昱置气,却是撒娇的意思更重。她从来都不觉得孟昱会三心二意,会攀龙附凤。心底里隐约担忧,也是害怕大公主受尽宠爱,届时陛下下旨赐婚,倒是势成骑虎,无法挽回。
如此,可真是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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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桢素日里唧唧呱呱倒是很爱说话。今儿特意跑去采薇楼,再与蔺楠、蔺枚、孟昱一道出来时,听他们说话,倒是一句也不曾多问。安静腼腆得像只鹌鹑。
蔺枚察觉有异,伸出胳膊肘撑在她肩上,又低头故意盯着她的脸,笑道:“今儿怎么了?不聒噪了还真不像你。”
蔺桢自觉在孟昱跟前被揭了短,凶巴巴地瞪了蔺枚一眼,却细着嗓子道:“哪有,人家一向如此。”
蔺枚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待大笑,却被蔺桢突然狠狠踩了一脚。疼得他差点跳起来。蔺桢立时俯身去看,还关心道:“三哥,没事罢?”继而附在蔺枚耳边,满脸堆笑,哀求道:“好三哥,有外人在呢,不要揭人家的短嘛。”
蔺枚气得狠狠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悄声道:“今日怎这般讲究!”
蔺楠明明看见蔺枚和蔺桢耳语,因这些日子同蔺枚有嫌隙,便扭过头,假作不见。
他三人要出宫,便往东华门走。蔺桢本是不用的,情急之下,顺口胡邹:“噢……我也要去东华门。那个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东华门那边到底有什么值得去的,便说:“嗯,反正刚好也要去一趟。”
蔺枚越发觉得蔺桢今日古怪。狐疑地看了好几眼。蔺桢却是满心欢喜,目光全部落在孟昱身上。越看越觉得他沉稳英武。这趟募兵回来比从前风采更胜。
孟昱却不疑有他,只在一旁同蔺楠说军中掌故。
到得东华门前,蔺桢又支支吾吾不肯走。终是再无借口,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心中暗暗可惜,都怪二哥像个话口袋子,拉着孟昱一直说个不停,害自己都没机会同他答话。想着,不禁又回头。却见孟昱是头也不回地去了。心中好一阵怅落。顺手揪了一把树叶,一边扯着叶子,一边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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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溜了一圈,回到凤銮宫。只见丹墀下立了不少常随她父皇的人,便知她父皇到了。立时脚下加快,小跑着去往正殿。
也不待人通传,兴冲冲就跑了进去。撩起门帘时,便听见一句:“桢儿年纪已到,李伯川你我都是见过,人物门第家学在京城子弟中,可谓拔尖。也不算辱没了桢儿。”
霎时脑中就像一道惊雷炸过,只剩下一片嗡响。一颗心就像被人狠狠捏着强行要她走去不愿意的地方,登时眼泪就掉了出来,也不顾场合身份了,哭道:“凭他是谁!我不愿意!我不嫁!”
说着就往她自己的屋子跑。
曾巩薇方才听了蔺常所说,也是满心不愿意。但因之前曾与蔺常置气而讨过不快,眼下倒是忍着没发作。只是没想到蔺桢竟在这时冲了进来。
蔺常见蔺桢哭得伤心,也不顾正与曾巩薇说话,便追了上来。一直追到蔺桢屋子,见她趴在床上,哭得差点断气。
到底是疼爱了多年的女儿,一件这幅模样,自己先是心疼不已。走过去,将蔺桢扶起,抱在怀中,温言安慰:“怎么了?女儿大了终是要嫁人的。若是舍不得父皇母后,常回宫便是。”
蔺桢索性埋在蔺常怀里,哭得话都说不清楚:“我不嫁!那李伯川是谁!见也未曾见过,谁知道品性如何!反正不是我想嫁的!”到底面皮薄,说不出心有所属。
而蔺常何等精明,见这情状已猜着了七八分。只不好说破。放软了声调道:“李伯川是李长景将军的长子,为人谦和有礼,又一表人才,自不会让你错付。”
蔺桢却不松口:“我不管,就是玉皇大帝我也不嫁!”继而擦擦眼泪,又向蔺常哀求:“父皇,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愿意嫁。”
蔺常却突然收起温柔面容,严肃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是儿戏。朕已金口许诺,容不得更改。”
蔺桢到底是宫中长大,于人情厉害不是不通,听蔺常如此说,便知背后必有筹算计较,哭道:“父皇,你口口声声说最疼我,到头来还是把我当做一件赏赐送出!”
“朕亦有无奈之处。”
“你是天子!天下都是你的。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有什么可让你无奈!”
“没错,天下都是朕的,可朕也是天下的。不独朕,还有你们。生在帝王家,享天下人朝拜,就当负起守卫社稷苍生的责任。父皇不是逼你,只是要你担负起身为帝女的责任。”
蔺桢仍是哽咽不已:“嫁给李伯川同天下有何关系!”
“有。天下大势,环环相扣,错综复杂。而你当承担的,便是嫁入李家,侍奉姑舅,相夫教子。让李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看到你至贤至孝。让所有人因你而感到皇恩浩荡。因此为国为家,忠心不二。你从小便向往沙场,嫁入李家不输一场大战。你要平定的不是边疆,而是平定了边疆的人。”
蔺桢哑口无言,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地哭。哭得伤心欲绝,因为心中深知她已是板上鱼肉,是献给天下的祭品。终是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半晌,撕心裂肺地喊道:“我情愿不曾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