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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弹劾

    燕冬顺着丹阳长公主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名黑袍金冠的男子正沿小径走来。行走间似乎感觉到她们正议论他,抬头上看,露出神情淡然的面孔来,正是怀王。

    燕冬的疑惑反而更深了。

    据她所知,丁远山与怀王最多不过因为燕驰飞的关系见过数面,论交情的话几乎可说没有。况且,如果那封信一早在怀王手上,为什么回晋京的一路上,他都不曾对自己露过半点口风,甚至最初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事情?

    好在怀王并没有卖关子。

    他上得楼来,听了燕冬的疑问,便主动为她释疑。

    原来怀王与燕驰飞素有书信来往,这次回京后自然少不得将半途中遇袭并被燕冬所救的事情告之。正月十六时丁家状告燕冬的事情一发生,燕驰飞因为不能擅离任地,唯有派罗海快马加鞭进京找怀王求助,希望怀王以收信人的名义将丁远山那封信公开。既然燕冬有恩于怀王,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不过他是鳏夫,她是寡妇,丁家告的又是燕冬不守妇道,虽然两人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但世人多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未免燕冬闺誉受损,怀王便拜托丹阳长公主出面。

    丹阳长公主也是少年守寡,最知其中不易,当然见不得相似命运的女子被婆家欺凌,一口应承下来。也就有了今日衙门里的那一幕。

    燕冬听后,对怀王谢了又谢。

    怀王少不得重提当日燕冬救命之恩。

    一时间两人你谢过来,我谢过去,大有没完没了之势。

    丹阳长公主不由好笑:“你们彼此都帮助过对方,论交情也是过命的。现在你又是我的干女儿了,论身份就是表兄妹。合起来就是交情过命的表兄妹,既是一家人,又比一般家人还要更亲近,做什么还谢来谢去,福来揖去,客气得好像头一次见面似的?你们不嫌麻烦,我看得都累了。”

    燕冬与怀王两人这才各自罢手。

    之后酒菜摆上来,三人执筷用膳,丹阳长公主又打趣似的问起怀王:“可有什么适合的少年郎,多帮你表妹留意着,待到她三年后除服时,好能再觅得良配。”

    怀王未答话,燕冬却道:“我不想再嫁。”

    丹阳长公主纳闷地问:“为何?你千辛万苦从丁家逃出来,不就是为了不守寡一辈子吗?如今什么障碍都没有了,怎么反而又变卦?”

    “我离开丁家,不是为了再嫁,只是不甘心婆婆他们出尔反尔,也是因为答应了相公……”燕冬说到后来,难免底气不足。她答应了丁远山的不只是不进守贞楼,还有要再嫁,后半生过得幸福美满。可是,她当初与丁远山十分恩爱,如今他才去世不过几个月,就让她欢天喜地的表示自己要再觅良人,她做不出,也不愿做。

    丹阳长公主是过来人,稍一沉吟便想得明白,说到底燕冬还是对亡夫未曾忘情,这时候不论怎么劝都是越说越逆反,根本不顶用的。不过,这种事急不得,反正随着时间流逝,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减淡,而一个人的日子寂寞无依,她迟早会需要有人在身边陪伴,到时候自然而然便会接受新的姻缘。

    于是,长公主关心地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呢?”

    燕冬骨子里本就有三分豪爽劲头,既然与丹阳长公主认了干亲,当然不介意把自己的打算坦诚相告:“我要先去把嫁妆运回来。之后虽然会长住娘家,但是也打算尝试一门营生,自立起来。我的嫁妆里本身就有铺子,不过从前都是陪嫁的管事替我打理,没有怎么上过心。如今要好好想想,究竟做什么生意,能赚得多些。”

    虽然不管是燕靖还是燕老夫人都心疼她,可是若当真在娘家住下,就得打算长远。母亲年迈,兄长又大她二十余岁,如无意外,肯定走在前头,到时候难道要靠侄子奉养么?燕驰飞心性纯孝,孟珠也是个好姑娘,不至于会嫌弃刻薄她。可做人,不能因为对方好相与,便一步步得寸进尺,把底线越拉越低,反而应更注意,有来有往,情分才能长久。

    所以,燕冬的营生未必要赚得盆满钵满,但最关键一点是足够自己生活开销,让死的嫁妆活转起来,能生更多钱,免得坐吃山空,让娘家小辈里心性不厚道的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芜城府衙。

    燕冬事件风波平息的消息传来时,倪之谦和杨蔓君正在府衙里做客。

    外派官员不得擅离驻地,但这不包括每月一次与上官见面汇报辖下情况,倪之谦任知县的繁兴县正是燕驰飞任知府的芜城下辖县,而孟珠又与杨蔓君交好,所以每月来芜城时,倪之谦都会带上杨蔓君同行。

    杨蔓君与孟珠一左一右坐在榻上,两人膝上都放着针线筐。

    孟珠在给女儿燕柠绣肚.兜,红艳艳的云锦上绣猫戏彩蝶的图案,俏皮又可爱,最适合小女娃穿着。燕柠躺在孟珠身边,肚.兜鲜艳的色彩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圆睁着两只水汪汪的黑眼睛,看得目不转睛。

    杨蔓君则在逢一套葱绿色的小衣裳,她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做任何事情都不方便,哪怕只是坐在床头做针线活,过得一刻钟功夫,都要伸展一下肢体,才能避免不适。

    “当初我怀孕的时候,也是这般,事事不便,累得天天想哭。”孟珠见状,轻声劝慰,“不过等孩子生下来,就觉得受得一切苦头都是值得的。”

    “唉,我现在天天盼着它早点出来,别再折磨我了。”杨蔓君轻抚着圆鼓鼓的肚皮。

    她声音清脆好听,燕柠吮着手指,循着声音来源转动头颅看过去。

    杨蔓君捏了捏燕柠肉嘟嘟的小脸蛋,笑着又添一句:“早点生下来,要是男孩子,就给柠柠当夫婿,好不好啊,柠柠?”

    燕柠当然听不懂,不过小孩子都爱漂亮事物,杨蔓君长得好看,说话时和颜悦色,又与自己玩耍,燕柠立刻就笑了。

    孟珠也笑了:“笑了就是同意了。”边说边点着燕柠的脑门,“那可就不能反悔啦。”

    燕柠依然听不懂,不过见亲亲阿娘笑得好欢快,她跟着咧大嘴巴,笑得双眼眯成一道缝儿,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不靠谱的阿娘送给了一个还没出世的小娃娃。

    “既然柠柠这么开心,君姨也得给柠柠准备一份定礼。”杨蔓君把手上的小衣服收进竹篓,又从里面掏出几块色彩鲜亮,明显是女孩子才能穿的布料来,“柠柠喜欢哪个颜色?君姨给你做套春天穿的小襦裙,到时候柠柠也该学走路啦,可以穿得美美的陪娘出门去。”

    石榴红,春柳绿,青莲紫,还有海水蓝,依序在燕柠面前比划过去。

    燕柠晃着藕节似的手臂,左手捉住石榴红的,还不等杨蔓君再说话,右手又伸过去揪住春柳绿,然后依然不消停,“阿呜”一口咬住了青莲紫。

    “这是一件不够,定亲大事,至少也得三件的意思么?”杨蔓君笑呵呵地问。

    小家伙“咿咿吖吖”地发出没人听得懂的音节做回应。

    孟珠打趣地戳着女儿圆鼓鼓的小肚皮说:“该说你贪心,还是傻乎乎?定亲大事,当然得多要,不过三件小衣服,你就把自己卖了,为娘我真是没眼看了。”

    杨蔓君则护着未来“儿媳”:“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感情深浅是不能用金钱多少来衡量的。我们柠柠年纪虽然小,却已经懂得了这么好的道理,多难得,像我!”

    说完连自己都禁不住觉得好笑。

    孟珠更是早就捧着肚皮笑个不停。

    四个月大的娃娃懂什么,不过是从落地起她和燕驰飞一直捧在手心里,从来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选择和放弃,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看到了就习惯性的全要据为己有。

    明明是小婴儿任性霸道的行为,偏偏叫杨蔓君说得好像兰心蕙质、与别不同似的。

    “你呀,这是喜欢她,就觉得她什么都好。”孟珠说,“她可霸道了,真过起日子来,你家的孩子未必争得过。”

    “妻子是娶来疼的,为什么要争出个输赢来?”杨蔓君反问。

    说完了又觉得自己和孟珠有趣,她的孩子还没生,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两人就能说得活灵活现,好像真在议亲似的。

    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燕驰飞和倪之谦从书房过来时,正好听到这串笑声。

    “说什么呢,笑成这样?”倪之谦问妻子。

    “说我们的儿子要把柠柠娶回家里好好疼爱。”杨蔓君说,“柠柠自己都答应了。”

    宝贝女儿还不会说话,就有人惦记上了?

    这简直不能更郁闷!

    燕驰飞第一次感受到当爹的苦恼,可一点儿都笑不出。他抱起燕柠,小声问她:“你真的答应了?”

    燕柠认得爹爹,被爹爹抱着,高兴得手舞足蹈。

    “你看,她笑得多开心,这就是答应了。”孟珠掩嘴轻笑,反正也是闹着玩的。

    燕驰飞刚要再说点什么,就看到红荞匆忙忙地跑进来:“世子,倪大人,前院那边师爷来找,说收到公文,晋京那边有人联名弹劾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