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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许诺
河水冰冷刺骨,乔欩一入水便感到寒气游丝一般将他缠绕,又渐渐钻进四肢百骸去。他生长在靠海的福建泉州,自幼熟识水性,此时只觉无法在水中待下去,手脚划动浮出水面,扒在船舷换气。
“表少爷,我拉你上来。”船夫探出一只手接他。
大蒋氏一脸担忧地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欩儿,快上来,天这样冷,你受不住的。别担心,你二表哥已经去救人了,他皮糙肉厚,扛得住,一定能把他媳妇救回来。”
说完,又喊船夫赶快调头去接应燕驰飞。
乔欩听了那番话大受刺激,他今天首次对一个姑娘动心,却立刻得知她是自己未来的表嫂。论婚事他迟到一步,论救人难不成也比不上么?乔欩咬咬牙,松开攀扶船舷的手,一个猛子再次扎进水里去。
孟珠完全不会水,半点自救的可能都没有,除了拼命扑腾手脚,让自己不要沉得太快根本再无别的办法。可这一次,她的运气没有跌落水潭时那样好,龙藏浦水流湍急,像一双无形却力气极大的手臂,推着她往前漂,转眼便离开燕家的画舫老远。
不知谁家的大船开过来,船底掀起的浪头打过来,孟珠毫无防备,连连呛水,很快便沉下水面。
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手臂将她往上拖。
孟珠神智还清醒,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迫不及待地攀抱住对方。可是她缺乏溺水被救者应有的常识,如此动作限制了对方动作,结果是不但没被救起,反而两人一起往下沉。
那人显然发现事情不妙,挣动着试图摆脱她的搂抱。孟珠生怕被抛弃,于是越抱越紧。
等孟珠也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却是有些迟了。
河两岸花灯满布,照得整条龙藏浦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孟珠第一次沉下去时,仰头尚能看到头顶的光晕,这时上下左右尽是黑蒙蒙一片。她后悔不已,也自责不已。这人若不是好心相救,也不至于被自己这个大笨蛋连累送命,可惜看不到他的模样,不知道他是谁,到了地府想道声谢都不行。
那人反应倒是很快,孟珠刚一松开手臂,便反手改为箍住她腰间,踩着水重新将她往上带。孟珠靠在他胸前,只觉那人身材精瘦,全不似燕驰飞那般肌肉结实,令人感觉踏实可靠。
这个念头将将闪过,便有另一人划水而来。头顶的光晕重新出现,只是比先前暗了许多,依稀照出来人身穿宝蓝色的袍子,是燕驰飞呢!
孟珠朝他伸出手。
燕驰飞游得很快,不过眨眼间功夫,已来到近前。
孟珠腰间那只手臂蓦地一紧,竟拖着她闪开,往旁边游去。
孟珠急坏了,伸手去试图掰开那只坏手!
两人较起劲来,动作一耽搁,燕驰飞便赶了过来。孟珠吃了适才的教训,张开手臂搂住燕驰飞的腰。
生死关头,燕驰飞当然不会只顾跟对方“抢”人,而是第一时间带两人一起浮出水面。
可是那人完全不肯配合,在燕驰飞仰着头,忙于划动手脚向上游时,他竟然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插|进燕驰飞胸口。
寒天冷水,身体早冻得麻木不觉痛,燕驰飞只是感觉到一个尖锐的物体插|入身体,他低头查看……
孟珠发觉燕驰飞身体一僵,不知发生何事,抬头看,只见一柄匕首齐根没入燕驰飞胸肺,露在身体外面的手柄上还握着一只枯瘦惨白的手。
那手猛地往回一抽,便将匕首整个抽出来。
一缕血水从燕驰飞胸前汩汩冒出,渐渐晕开……
除了那一片红,孟珠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是她救命恩人的人,转眼间便对燕驰飞痛下杀手,她只是本能地抱着燕驰飞不放手。
然而那位救命的杀手并不打算让孟珠如意,竟然企图将她和燕驰飞分开。
孟珠拼命将双手绞在一起不肯松。
燕驰飞受了伤,水流又那样急,若她放开手,也不知他会漂到哪里去,更不知找回来时还有没有命在……
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和他分开。上辈子他们分开两地,最后各自死了,这辈子好不容易又要成婚了,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孟珠不停挣扎,因为手占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腿脚,胡乱蹬踹之下,也不知踢中了哪里,孟珠看到一串密集的气泡从身后漂过来,铁条似的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松开了……
河窄船多,燕家的画舫好容易调头驶过来,却只来得及看到那一个粉红一个宝蓝的身影,被湍急不息的河水疾速冲走,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
孟珠恢复意识时,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痛,那可真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滋味。
她试了几次,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浩瀚无边的穹空,一轮皎洁的圆月当中高悬,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听得到风声,还有水声。
起初孟珠的头脑一片空白,在水声的刺激下才忽然记起发生的事情。
她猛地坐起来,看到自己人在河滩上,身前是水流减缓的龙藏浦,身后是大山,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燕驰飞的踪影。
“驰飞哥哥,你在哪儿?”孟珠大声喊,同时手脚并用爬起来。
她想要动身去寻找燕驰飞,却连究竟应该沿河往回走,还是往下走,都不知道。
“驰飞哥哥,你到底在哪儿?你听见了就应一声,哪怕是哼一声也好啊!”再喊时已带了哭音,自己终究还是又一次把他弄丢了吗?
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孟珠伸手擦干,用力吸了吸鼻子,决定沿河向下走。
她一点不顾身上的疼痛,右脚一拐一拐地走出百来丈,终于看到了河滩石堆中露出宝蓝色的袍角。
“驰飞哥哥!”孟珠像离弦箭似的扑过去。
燕驰飞没有反应,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胸前衣襟上染着一大片血渍。
她吓得完全不敢去碰他,甚至连哭泣都一抽一抽的哭不痛快。
“别哭了。”好半晌之后,孟珠听到燕驰飞沙哑的声音。她抹干泪看,他还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疑心自己产生了幻觉!
如此一想,更是悲从中来,又开始落泪。
“我说别哭了!”沙哑的声音伴着一声叹息,“我死不了,别害怕。”
“真的?”孟珠当然不想他死,可是心口是致命的位置。
“我没骗你。我的心生得比旁人偏了两寸,那人下刀位置极准,但是对于我来说并没伤到要害。”前世里,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在那场败仗里捡回一条命。
孟珠破涕为笑,人也跟着振作起来:“驰飞哥哥,我帮你包扎伤口。”
燕驰飞“嗯”一声,告诉她:“我怀里有伤药,你先给我上药吧。”自从上次在栖霞镇出了事,他便开始随身携带伤药,想不到今日竟然当真派上用场。
孟珠依照他说的,给他上了药,只是两人身上衣裳都还湿着,不适合做包扎用,燕驰飞便敞怀晾着。饶是他身子向来强健,大冬天敞胸露怀的也冷得够呛。
燕驰飞转动脖颈四下看,河边一排杨树,荒郊野外,无人打扫,树下枯叶仍在。
“去那边抱些枯叶过来,生火。”
孟珠听话行动,燕驰飞看着她走开的背景,注意到她脚下一拐一拐的,显然受了伤。可是这会儿不让她去也不行,因为他全身脱力,站不起来。
孟珠很快抱了树叶回来,按照燕驰飞教的堆成堆,拿火折子点着了火,又献宝似的说:“驰飞哥哥,你饿吗?我看到树下有蘑菇,我们煮蘑菇汤喝吧。”
“嗯,是个好主意。”燕驰飞静默几息,才说,“问题是,你有锅吗?”
他说前半句时,孟珠得意洋洋,像被吹满气的彩球,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彩球被针戳了一下,漏气瘪掉萎顿在地。
燕驰飞看她反应,忍住笑,一本正经说:“其实,我们可以把蘑菇串成串,然后烤着吃。”
孟珠抬起头来,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
她一拐一拐的又跑了一趟,回来后把蘑菇用细枝把蘑菇串了,架在火上烤。
燕驰问孟珠:“你的脚怎么了?”
“不知道在哪儿撞到了吧?”孟珠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能走说明骨头没事,不要紧的。”
这燕驰飞也知道,不然刚才也不会让她走来走去。
“过来,我看看。”
孟珠不大明白他要看什么,虽然挪着屁股坐到他身边,却迟迟没有动作。
燕驰飞皱眉说:“把鞋袜脱了。”
其实他早就看过她的脚了,可是孟珠还是有些害羞,自己脱和他强制脱,感觉完全不同。
粉色的绣鞋与白色的罗袜被剥下来,露出孟珠白生生、嫩滑滑的小脚来。燕驰飞偏头看,脚腕高高肿着,有淤青,又指挥孟珠把脚凑在他手边,摸后确实不觉骨头有事,倒是放下心来,让孟珠自己上了药。
蘑菇的香味渐渐散发出来,两个人的肚子差不多同时叽里咕噜地响起来。孟珠举着蘑菇串,自己吃一颗,喂燕驰飞吃一颗,很快便将二十几只蘑菇吃光。
吃饱后,衣服也烤干了,燕驰飞让孟珠撕开他内袍的袍摆,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这时他渐渐恢复了力气,便试着站起来走动几步,当然不像没受伤时那样轻松自如,但总算能离开河边,去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
孟珠之前是绝境求生,无人能依靠,自然勇往直前,现在看着燕驰飞真的没有性命之忧,心里一松懈,身体也跟着娇气起来,一拐一拐地拖着右脚,只觉疼痛钻心,越走越慢。
燕驰飞好几次停下等她,最后看她走得实在费劲,干脆将人打横一抱。
“驰飞哥哥,放下我!”孟珠惊叫,“你还有伤呢,小心伤口,快放下我!”
眼见燕驰飞不听她的,孟珠自己挣扎起来。
燕驰飞到底有伤在身,不比平时,孟珠竟然真的从他怀中挣扎下来,只是落地的方式有点惨烈——小屁|股直接拍在地上。
孟珠噙着泪珠儿,想喊疼又因位置尴尬不好意思喊。
燕驰飞却很直接;“摔到哪了?让我看看?”见她捂着屁|股,便伸手去摸,真摸上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两人同时一僵。
孟珠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扯着他衣襟把头脸埋进他怀里去。
燕驰飞没有松开手,硬着头皮、轻轻地揉了揉,然后问:“咳,还疼吗?”
孟珠头顶顶着他心口,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其实还是很疼的,只是如果点头,岂不是代表她很想继续被他揉……
“那就起来。”燕驰飞说,“我背着你走。”
孟珠担心他伤口,仍旧有些犹豫。
燕驰飞豪气道:“真不用担心,既然死不了,那就没事。”说着半蹲下来,还不忘逗她,“快点,我可不想娶个瘸腿的媳妇。”
晋京东南是山,龙藏浦出了武定门便顺着山脚流淌,渐渐趋缓。此时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山脚河滩处。燕驰飞背着孟珠沿河往晋京的方向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找到一个小山洞歇脚。
他沿途捡了些树枝,这时在洞口重新升起火堆,既能取暖又防野兽。
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条件简陋,两人只能席地而坐,背靠山壁准备睡觉。
燕驰飞不敢熟睡,只是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孟珠扯他衣袖,才睁开眼,就听见她说:“驰飞哥哥,我想靠着你睡,我冷,上次你半夜发烧发冷,我就抱着你帮你取暖来者。”其实不只她冷,燕驰飞流了那么多血,肯定也冷,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可以互相取暖。不过想法很美好,开口却很难,孟珠说完时脸红得像个熟透的石榴。
燕驰飞倒是很慷慨,张开双臂欢迎她。
孟珠红着脸庞挪近些,靠在他肩头,手臂横过他窄腰,燕驰飞的手臂也在她腰间收拢。
孟珠靠着他半睡不睡,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件事来:“驰飞哥哥,你说水里那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杀你?”
燕驰飞反问:“当时情况混乱,他又一直沉在水里,我没看清他的模样,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看到。”孟珠摇头,这下可糟了,将来要寻仇都不知道找谁!
燕驰飞沉吟片刻,开口安慰她:“或许是拐子,见你生得趣致可爱,便想趁着当时混乱将你掳走,又以为我是和他抢食的,才会痛下杀手。”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孟珠感叹:“晋京的治安也太差了!”还不到半年里,她家三个姑娘就有两个遇到拐子。
燕驰飞好笑地揉揉她发顶:“快睡吧,明早我们起来赶路。”说着抱她调整了姿势,好让孟珠睡得更舒服些。
两人姿态亲密,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端,孟珠本已很困,这时却渐渐清醒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停,她羞窘地掩住心口,好像那样便能让它减缓速度似的。
“驰飞哥哥,”孟珠额头轻蹭燕驰飞肩膀,为了掩饰尴尬开口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亲呀?”
“不急的,你还太小。”燕驰飞淡淡地说,上辈子他们在大蒋氏热孝里早早成了亲,这辈子他想让孟珠过完在书院中的日子,就像其他女孩子那般,毕业后再嫁人。
孟珠不知他心意,她很急!为什么总嫌弃她,她到底哪里小?她不服气地挺胸:“我还会长的!”
柔软弹棉撞上燕驰飞前胸坚硬如铁,他先是吓了一跳,差点被口水呛到,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她误会了。
“好,快点长,我等着呢。”燕驰飞揉揉她头顶,轻声哄着。
他当然知道她还会再长。前世他们圆房时,她都十七岁了,大概有这么大,燕驰飞手指弯起成碗状,在半空比了个大小,这样一想,其实还是很期待的。
孟珠看到他奇怪的举动,好奇问:“驰飞哥哥,你在干嘛呢?”
“活动一下手指,看看有没有暗伤。”燕驰飞答得一本正经。
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实在太舒适,不多久两人都沉沉睡去。半夜里,燕驰飞越睡越觉得热,怀里好像抱着个滚烫的小火炉,他心知不对劲,睁开眼摸摸孟珠的额头,触手烫得吓人,她在发高烧。
回想这一晚,又是惊又是吓,冰冷的河水里滚过,又全身湿透的坐在风大的岸边,也难怪她受不住生病。
燕驰飞不敢多耽搁,背起孟珠出了山洞,沿着河岸一直往回走。他并不清楚两人之前被河水送出多远,但就算赶不及回晋京,沿途总也会有村镇人家,有大夫便看大夫,没大夫在村民家里讨上一碗治伤寒的土药,也好过干熬不是。
偏偏一路走过去都荒凉得很,眼看着走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到一户人家,连个废弃的屋子都没有。
燕驰飞受了伤,体力也不似平日那样充沛,走得远了,渐渐有些力气不支,胸前刚刚愈合的伤口也裂开来,只是强撑着。
沿河转过一个弯,远远看到有火光。
待走得近些,才看清是一大群人举着火把与他反向走。
再近些,已有人认出他来:“是世子!”声音又惊又喜,“大家快来,找到人了!”
人群呼啦啦地围拢过来,全是熟面孔,原来是燕家和孟家派出来寻找他们两个的人,孟珽、燕鸿飞和燕骁飞也都在其中。
“大哥,你怎样了?”燕骁飞跑得最快,冲过来差点收不住脚与燕驰飞撞在一处。
孟珽也快步过来,看到孟珠伏在燕驰飞背上,双眼闭着,人声吵杂也没有丝毫反应,心往下沉,问:“阿宝她怎么了?”
“她受寒了,发热。”燕驰飞不是那等一味逞强的蛮人,心知自己如今情况并不美妙,便将孟珠放下来交给孟珽,“快带她去找大夫。”
交代完后,大约是担子终于卸下,心里骤然松弛,整个人都跟着发软,两眼一黑,便倒在燕骁飞身上,晕了过去。
燕国公府,琳琅小筑。
天刚蒙蒙亮。
西厢的一扇窗缓缓地掀开一道缝,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从缝中露出来,左右转动,四下查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扇窗缓缓地合上。
乔歆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没发出半点声音。她踮着脚尖,迅速地穿过院子。
守门的婆子搬了条凳坐在垂花门外,身上裹着棉袄,睡得正香。
乔歆掏出事先配好的钥匙,可惜还没□□锁眼,就听到身后有道不紧不慢,还带着些许讽刺的声音响起:“这一大早,太阳都还没起床,你就要出门劳作了?我家的懒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勤奋?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乔歆无奈转身,看到她娘燕秋站在正房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持棍,脸上明明带着笑,却让她感觉不寒而栗。
“娘,早。”乔歆硬着头皮说,“阿宝生病了,我约了阿沁去探望她。”
燕秋哪里会信,一点不留余地戳穿她:“哦,没听说过有人登门做客选主人家都没起床的时候的。难不成我把你送进青莲书院里,你就学会了这个?”
乔歆急了:“我真的是约了嘛!”
只是时间当然不会这么早!
“谁叫你一直关着我,不让我出门!”乔歆怒冲冲地抱怨,原先她都随燕老夫人住在金玉楼,燕秋回来了,为了让她们母女多聚聚,燕老夫人便让她搬到琳琅小筑来,不想母女感情没什么进展,只是方便了燕秋管教女儿。
燕秋也有一肚子的火:“让你出门?再让你和我对着干?你当你娘我傻的?”
“我什么都没做过!”乔歆矢口否认,“你不要冤枉我!”
“没做过?”燕秋挑眉冷笑,“那天在船上,你的好朋友阿宝落水之后,你干了什么?你以为你娘我不在船上,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整个月真金白银的往外撒,买的就是大家嘴里面的消息,你还真当我是散财童子么?”
乔歆看着燕秋手里的棍子晃了几晃,心里发憷,不敢撒谎:“我做什么了?我只是喊人来救她。”
“你喊谁不好喊,偏要喊你二哥?她未婚夫在,船上又有仆役,你叫你二哥救人是什么意思?”知女莫若母,乔歆那点小心思,当然瞒不住燕秋。
乔歆还在嘴犟:“那不是表哥他在怀王船上,我怕来不及。”
其实她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孟珠落水下意识地便喊了二哥。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恐惧。
女子落水后衣衫尽湿,若被男子救助,在水中免不了肢体接触甚至搂抱,若是衣衫单薄,说不定还会被看去身形,到时只能嫁给恩人以全贞洁。
乔歆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自己竟然是个会算计朋友的人,连日来只是一遍遍地自我开解,心中不断对自己强调当时并非有意为之。
燕秋才不管乔歆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只管自己想要的结果:“反正我话说在这儿,我对你二哥的婚事有安排,不许你从中捣鬼!你自己的婚事也是,我是要让你嫁高门,但绝对不是嫁在燕国公府里,知道了吗?”
乔家是泉州富商,燕秋当年出嫁时甚是满意,她自己又有福气,不到一年便生下长子乔旭,接过乔家中馈,彻底站稳了脚跟。
可是不久后,父亲燕有贵竟然找到了失散多年,早已为不在人世的大哥燕靖。燕靖当了燕国公,有爵位在身,一家人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便显得乔家商人的身份不够看。燕秋自己不可能和离再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长子要继承家业,婚事由祖父母做主,轮不到她这个做母亲的插手,二儿子那边也管得严,她只能借口让女儿陪伴寡居的外祖母,一早把乔歆送到晋京入读青莲书院,就是为了让她多与勋贵女儿们接触,将来也方便嫁个高门。
这次她带着乔欩来,一为女儿将要及笄,打算亲自给乔歆看看夫婿人选,二来借着让乔欩向两位表哥取经,好为参加三年后的秋闱做准备的理由,打算把二儿子也留在晋京,到底考不考得上进士在其次,觅一名贵女做儿媳才是重点。
若是按照乔歆的想法做,得罪了大哥夫妇俩,等于同时得罪燕国公府和蒋国公府不算,只怕在孟国公府那边也捞不着好,结亲成不成不知道,结仇怕是一定的。那岂不是船没靠岸先把桨扔了,她爹爹丈夫都是生意人,从小耳濡目染,当然明白赔本生意不能做的道理。
乔歆并不了解母亲心中的盘算,只不耐烦她管头管脚,又嫌她唠叨啰嗦,随口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以后什么都不做,现在可以让我出去了吧?”
说完也不管燕秋答应不答应,自己开了锁便往外走。
燕秋站在她后面,自然看不到她手里有钥匙,只是看到自家女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撬开了拳头大的铜锁,不由大怒,喝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下流本事!”
说着,抡起棍子冲上来便要揍人。
乔歆怎么可能站在那里等她打,当即撒腿逃跑。
母女俩一个逃,一个追,一路跑进金玉楼去。
燕老夫人上了年纪,觉少起得早,这时已洗漱过,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乔歆直接进房,扑进她怀里:“外婆救命,娘要打死我了!”
话音刚落,燕秋也冲了进来。
燕老夫人见燕秋手上拿着棍子,立刻对乔歆的话信多三分,把她护在身后,不悦地呵斥燕秋:“这是干什么?一大早就对孩子喊打喊骂的?”
燕秋还在气头上,冲口说:“娘,你别管!我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训她!”
“什么叫我别管?”论嘴皮子功夫,整个燕国公府里燕老夫人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当初你把孩子当这儿时怎么说的?还不是千求万求让我好好照应着?怎么转头又叫我不管?那我以后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啊?我以前怎么教你的?说话要言简意赅,一句话一变,旁人都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谁还肯听你的?”
几句话堵得燕秋没了脾气。
燕老夫人趁胜追击:“一个小姑娘家,能犯什么大不了的错,你尽可慢慢教好好说,干嘛非得打她骂她。你小大嫂有个规律,说是家里丫头许打不许骂,打也不能打脸,不然女孩子家没了脸面,失了羞耻心,反而要变坏,据说这是宫里出来的规矩,宫女们都是这样呢,我们歆儿难道还不比那些伺候人的金贵?”
“娘,我都是用你从前管教我时的方法在管她。”燕秋听着不服气,她女儿当然比宫女丫头金贵,但她自己也不是贱命,怎么她亲娘还一时一样呢!
“哦,是吗?”时间太久,燕老夫人其实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年轻时,燕有贵常年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拉扯一家大小,当然不可能像贵妇那样悠闲有耐心,气上心头时打骂孩子撒气也很正常。
这会儿可不是承认自己错误的时候,为了堵住大女儿的嘴,燕老太太故意说:“啧,这不是眼看你长大后脾气不讨喜,对你妹妹我就不这样教了,你看她现在不就温柔娴淑,大方得体,要不然怎么能嫁到国子监祭酒家里去呢。你不是也想歆儿嫁得好么,人家高门贵族都要你妹妹那样的媳妇,所以绝对不能打。”
燕秋不知道她娘到底是怎么教导她妹妹的,毕竟燕冬出生时,她都已经嫁人了。不过燕老夫人有句话正好说中她心事,于是附和说:“娘,我也都是为了她嫁人的事,这不是想着趁我在京里,带她多走动走动,看看人家,所以才忙着立规矩,一时着急起来失了分寸。”
燕老夫人点头:“这倒是个正经事,回头我也跟你两个嫂子说说,让她们帮忙提几个人选。”
乔歆惊奇地看着外婆和母亲两个以不可思议地速度达成一致,连忙开口自救:“我还不想嫁。”
燕老夫人说:“婚事都是提早看的,等你想嫁的时候再动手就晚了。你看看那个孟珠,除了胎投得好些,哪哪都不如你,不是也定下亲事了么。”
“可是,阿沁也还没说亲呢。”乔歆弱弱地反驳。
“啧。”燕老夫人咂咂嘴,不以为然道,“她哪儿一样呢,人家的亲姑姑是太子妃,若是运气好的,说不定将来能入主东宫呢,就算运气不好嘛,冲着有这样的背靠,来巴结求亲的也不会少,哪里愁嫁。”说着话锋一转,“就这样说定了,往后你舅妈她们出去走动时,都让带上你,多让那些高门贵妇看看你,说不定就有人家相中你,不用我们费事呢。”
燕驰飞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他休养三日,自觉恢复得不错,便打算今日出门去探望孟珠。
那日他们落水后,怀王的侍卫立刻上了那艘肇事的画舫,可惜船上除了船夫外再无旁人。
那画舫属于一名专事船只租赁的商人所有,上元节时游船河看花灯的人多,却并非个个人家中都有自己的船,租船的生意比往日红火几倍,那商人也记不清到底是谁租了那条船。只是事先收足足金,然后安排船夫开船到约定的地点接人。
侍卫们让捉到的船夫与商人对证,没想到那船夫根本不是船行里派出的,真正的船夫不知去向,假船夫倒也没需多少拷问便招了供,他本是城外的一个乞丐,有人给他重金要他办事。对方究竟是何人,他根本毫不知情。而且那人与他见面时一直戴着斗笠,只堪堪露出半个下巴,便是想根据他的口述画出肖像也不可能。
至于刺伤燕驰飞的那人,因为燕家船到时,燕驰飞和孟珠已被冲走,直到半夜找到人时才知道燕驰飞受了伤,当然也就没人注意过当时河里还有其他人在。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燕驰飞见到万氏时,如实将得到的消息相告,听得她唏嘘不已:“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万氏对燕驰飞这个女婿不能更满意,自然也愿意为他制造些与孟珠相处的机会,便将人带去海棠苑中,留下燕驰飞于孟珠独处。
可惜,孟珠还在发烧,一日里大多时候浑浑噩噩地睡着。燕驰飞在孟珠床边坐了一个时辰,她一直没有醒来,最后两人连话也没能说上一句。
孟云升从衙门回来后听说燕驰飞进了女儿卧房,大感不满:“未婚夫妻便不是夫妻,怎么能如此不加防备呢?”
万氏说:“让他们多相处相处,增进感情,将来成婚后不是能过得更好?”
孟云升酸溜溜说:“不是在郊外相处了整夜,还嫌相处得不够多么?”
越看女婿越顺眼的丈母娘万氏完全不能理解丈夫身为岳父怎么看女婿怎么不顺眼的那颗心,瞪他一眼,说:“人家那是救了你女儿的命,怎么还嫌三嫌四的。”
说完吹了灯,赌气背对他睡。
海棠苑,孟珠卧房中,早已吹熄的灯此时被点亮,燕驰飞一身黑衣站在桌旁。
孟珠还在睡着,为了发汗身上盖着三层棉被,小脸热得红扑扑的。
燕驰飞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等身上寒气散尽了,才走到床边。
他本来已睡下,不想做了个噩梦,梦到前世自己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故土,以为能与妻儿相聚,得到的却是他们早已离世的消息。
醒来后怎样都不能放心,一定要过来亲自看看孟珠好好的才行。
这时看过了,是否该离开?
他坐在床边,犹自有些不舍,孟珠恰在此时睁开眼,半梦半醒地看到他,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晚啊,好困,快点睡吧。”
然后,无比自然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方,还不忘体贴的掀开被子。
燕驰飞坐在那儿没动。
孟珠等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撅嘴抱怨:“怎么还不上来,这样我好冷的!”
燕驰飞终于爬上床来,在她身旁躺下。
孟珠满意地钻进他怀里,小脑袋一直亲昵地蹭他胸口,不时说:“好奇怪啊,驰飞哥哥,你今天怎么不暖了?”
“那是因为你今天太热了。”燕驰飞给她盖好被子,轻轻亲了亲她额头,“快点睡吧。”
孟珠很快安静下来,燕驰飞一直醒着,听到她呼吸渐渐变得沉稳绵长,低头在她发顶轻吻,口中许诺:“这辈子,我一定要让你过得比前世好。”
说完,他便搂紧孟珠,阖眼打瞌睡,睡在他怀中的那人却缓缓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