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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寒川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这一抽就接连抽了好一会儿,打火机啪的一声亮起,在点燃一支烟后又回到寂灭。
就这样亮亮灭灭许多次,当慕寒川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再往桌上伸去时,赫然发现烟盒已经空空如也。
他起身,在房间了来回走了两圈,看到梳妆台上江韵的护肤品,终究心里一黯蠹。
他把卧室环视了一遍,发现无论是大床上、沙发上,地毯上、浴室里,都有过他和他那小妻子缠绵过的痕迹,那些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房,逼得他几近崩溃。
慕寒川又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烟来,快速打开包装纸,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吸上两口,心情这才有所平复。
下楼,他叫住正在忙活的夏秋,“把客房收拾一下。”
夏秋哪敢问为什么,这两日先生沉默的很,每每回来都是一语不发,厨房精心准备的餐点,他也吃的极少。
她明白,终究还是因为与太太那些事,但她没说。
她家先生心情这么差,整个宅子里,谁敢提太太一个字髹。
听邓雷说,前日晚上太太大半夜地回了章家老宅,还不让先生送,想必是两人闹了矛盾。
夏秋想完这些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听到慕寒川叫她收拾客房,她忙对男人展露一个职业化的笑颜,“好的,先生您稍等。”
语毕她叫上两名小家佣,一小会儿功夫就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慕寒川进去,房门关上,里面的光景便再不可见。
她们又折回主卧室去收拾,见房间里烟雾腾腾,呛人的很,收拾妥当了,把窗帘拉开,窗户也大开着,风灌进来,总算是好了些。
这天,慕寒川准备休息时接到了他爷爷慕建廷的电话,电话里,慕建廷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今儿韵韵二姥爷打来电话,说叫你明天去接韵韵下班。”
慕寒川蹙眉,“知道了。”
慕建廷沉默了一会儿,对他道,“嘴唇和牙齿还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夫妻间嘛,天长日久地生活在一起,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矛盾,有什么话说清楚也就是了。章家老爷子把电话打给爷爷,而不是打给你,他的想法,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些。他是想告诉我,我孙子欺负他外孙女了,叫我这个做爷爷的说你两句,让你好好反省。”
“我明白。”慕寒川回话,把手中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
第二天,大雪肆虐狂风呼啸,江韵醒来时是早晨七点半,她拉开窗帘,望着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住房顶的章家老宅,出了会儿神。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格外的多,吃过早饭之后江韵与章知易一起去上班,风雪大,路面滑,车子前行的速度并不快。
前面堵车了,章知易蹙眉,刹车。
“你跟慕总怎么回事?”章知易无事,与江韵闲聊。
江韵昨夜睡得不好,此刻歪歪斜斜靠在后座上,半眯着眼睛回话,“没事。”
“不管怎么样,慕总帮了我们,织染厂的地皮是他给的,否则知行甚至找不到地方办公。”章知易嗓音淡淡的。
“这些我都记得,你不用特意提醒我。”江韵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章知易牵起唇一笑,“不是提醒你,只是叫你不要忘了,慕总对章家,的确有恩。”
车流开始缓缓涌动,章知易放下手刹,跟随前面的车辆继续前行。
江韵在后座上靠着,静静看了章知易的背影一眼,许久之后才回话,“慕寒川的好,我从来没忘。”
没忘记他帮她带回母亲的骨灰,没忘记婚后他对她的百般关心呵护,没忘记她在公司吃亏时他的护短,没忘记她被人追求时他的嫉妒。
她痛经他半夜起来给她煮姜糖水,她撞车他放下工作跑回来照顾她,他给她做饭哄她睡觉接送她上下班,这些她都没忘。
他对她的所有用心良苦,她全都记得,就是因为记得,反而心里并不好受。
车又堵了,章知易回眸瞅了她一眼,“你没忘就好。听你姥爷的,晚上跟人回去,有什么事坐下来说清楚,总能解决。”
江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最后车子转弯,驶入往织染厂走的马路,这一带人少车少,不再拥堵,江韵和章知易终于在九点半之前赶到了知行。
一到办公室,所有人都在感慨今年冷的厉害,这还是年前,雪都下了好几场了。
赵晶晶笑着说,“虽然天冷得的确是有些叫人受不了,不过还要感谢章总英明决断啊,把上班时间挪到了九点半,下午又提前下班半个小时,不然咱们只能在江州的寒风和大雪中被冻成冰渣子了。”
旁边几个小姑娘一看章知易进公司了,忙点着头连声附和。
江韵看她们这样就笑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整理报表。
前几天开会,章知易已与众人说过,年后知行会推出新的拓展计划,到时候广告等一系列安排都要跟上步伐,这些东西,年前就要考虑好,放假之前应该会还有一次会议安排。
她边整理东西边对赵晶晶道,“章总是聪明人,而且是个行动派,你最近虽然没负责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但表现已经足够出色。知行是新公司,晋升全靠实力,就算你不说那些好话哄他开心,该提拔你的时候,章总也会提拔你。”
赵晶晶一笑,一双聪慧的眸望着江韵,“我说章总好话是因为他长得帅,跟升职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江韵冷汗,不禁感慨,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这天下午下班时雪也没能停下来,从市区到织染厂的路并不好走,但慕寒川的车还是准时出现在知行办公楼门口。
慕寒川一身棕色羊毛大衣,就站在车外等,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他不长不短的头发上,他两指间夹着支烟,时不时抽上一口,目光始终没从大门口移开。
章知易开车从门口经过,见江韵正好从公司出来,他轻踩刹车停了下来,笑着对她道,“爷爷说了,老宅今晚上不准备你的晚餐,你跟慕总回去吧。”语毕又看了慕寒川一眼。
慕寒川对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笑,章知易也微微抿唇对他点头,之后把车窗按起来,油门一踩,走了。
江韵站在廊下,望着雪中那人,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慕寒川先走了过来,上了台阶要牵她的手,江韵后退一步,望着他手里的烟,眉头一蹙。
男人知道她素来不喜欢烟味,把烟掐断后扔进雪地里,静静注视着她,“回去吧,挺冷的。”
的确冷,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
江韵没说话,抬步往阶下走,径自上了车。
驾驶座上坐着邓雷,见她上来了笑着问好,她点点头,调整好自己的位置后坐定。
她在里侧坐着,慕寒川进来时坐在靠右车窗的位置,关上车门,并不刻意接近她。
车窗外雪很大,路不好走,还时不时堵车,加上市区红绿灯,这原本半小时的路程,恐怕要一个小时以上才能结束。
两人一路无言,车里气氛冷凝,邓雷很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冰冷僵硬的氛围,但他向来不擅长交谈,怕自己会弄巧成拙,干脆选择了闭嘴。
直到车到于归园,夫妻之间并未起什么争执,邓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车子停稳,慕寒川先下来,右后边的车门仍旧开着,慕寒川怕他若继续站在门口,江韵不会出来,所以他非常明智地选择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打开的车门。
江韵在车里扫了一眼他的背影,这才察觉他左脚不敢使力,走路时仔细看会发现有些一拐一拐的,极轻微,不细致观察不易看出来。
她也下车,把包举在头上挡住冰冷的雪,瞬间跑到了别墅门口。
从包里拿出钥匙,江韵习惯地打开门,站在玄关处换鞋。
她脱掉右脚上的高跟鞋去换拖鞋,抬脚时没站稳,差点摔跤,慕寒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在她险些与地板亲密接触时,伸出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江韵没有吭声,弯下身子接着去脱左脚上的高跟鞋,而过程中慕寒川未往客厅里走,就站在她身后,半伸着左手臂,做随时都会扶住她的姿势。
不过这次江韵没有再跌倒,自然,慕寒川也没能再扶她。
由于路况不好,从知行到于归园耽搁了些时间,晚餐已经做好了有一会儿,见慕寒川与江韵一同回来,夏秋笑着问,“先生、太太,需要把晚餐热一热吗?”
“不用。”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都各自垂下了眸。
夏秋倒是笑了,看看慕寒川,又看看江韵,“也好,我交代过他们菜都用真空罩罩着,这会儿应该还没凉,先生太太趁热吃。”
慕寒川点点头,示意夏秋去忙,夏秋恭敬一笑,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厨房做的晚餐仍旧是以清淡暖身为主,吃完饭之后江韵先回的房,慕寒川随后才进去。
房间早被家佣们重新布置好了,烟味散去之后夏秋叫人来洒了些空气清新剂,淡淡的栀子花味,不特意去闻几乎闻不到。
江韵并未睡,在沙发上靠着翻看一本英文书,书上有很多专业用词和特殊句式,她看的似懂非懂。
头有些疼,江韵索性合上书,不看了,伸手把书放在置物柜上,起身到浴室洗漱。
她洗漱完毕出来时是九点钟,房间里灯忽然一黑,眼前瞬间如同被蒙住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
她毫无准备,条件反射地惊叫了一声,声音刚刚落下,就有一双大手从黑暗中而来,无比及时准确地拉住了她的手。
“别怕,我在。”男人清冽的嗓音在她耳边想起,她因忽然而来的黑暗而不安的那颗心总算有所缓解。
楼下,安东尼奥不解地用英文问夏秋,“于归园不是一直用自己发的电吗,怎么整个别墅都黑了?”
夏秋刚回房,同样以英文回复他,“先生想让园子里什么时候停电,就什么时候停电。”
“噢……”安东尼奥拖着长腔表示明白了,一边摸索着把最新研究的菜式存进pad里,一边走到床边,坐下,准备脱衣服睡觉。
*
别墅二楼的房间里,江韵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之后从包里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换好睡衣钻进了被窝里。
慕寒川抿唇,转身到浴室洗漱,洗漱完毕后他接了盆水出来,撒上些消炎药粉,开始泡脚。
热水浸透伤口,其实是很有些疼的,不过他始终忍着,泡完了把水倒掉,因为伤口疼,他极慢地走到大床边。
江韵摸过手机,在慕寒川靠在床头时把手电筒打开,目光轻轻掠过他的脚底。
果然不出所料,他脚上有伤口,而且不浅,伤口周围中度红肿。
江韵还没说话,那人就已经浅笑一记,“没事,不用担心。”
她起身,拿着手机照明,“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担心你。”
慕寒川笑看着她,并不介意她的口是心非。
在房里找到医药箱之后,江韵从里面翻出几瓶药,之后又折返到大床边上。
蹲下来,她从棉签盒里抽出一支细软的棉签,蘸上乳白色的药膏,抬眸看着慕寒川,“脚伸过来。”
慕寒川闻言笑了,三十几岁的男人,原本漆黑的眼中此刻却星光点点,明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保持着这样的笑容,好心情丝毫不加掩饰,有些像个孩子。
把脚伸出被窝,慕寒川低眉看着江韵用棉签给他擦药,她擦了好一会儿,中途似乎是怕他疼,擦一下停一下,手上动作很柔,一番擦拭下来,慕寒川倒是没觉得疼,她自己身上却出了层薄汗。
察觉到慕寒川的目光一直锁在自己脸上,一直低着头用心擦药的江韵抬眉看他,“我手上这几瓶药,每天三次,按时擦,否则感染了会很麻烦。”
慕寒川点头,思虑了瞬间接着问她,“你关心我是不是说明已经原谅我了?”
江韵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绕到床的另外一侧,坐下,脱掉拖鞋,身子侧躺在那里,拉起羊绒毯盖上,背对慕寒川,“我给你擦药是医者仁心,就算是别人受了伤,我也不会视而不见,你别想太多。”
闻言,男人挑起了眉,半晌才点了点头,“好,我不多想。”
慕寒川说完也躺了下来,面对着江韵,黑暗里,他看到她纤弱的背影微微蜷缩着,睡觉时的姿势呈自我保护状态。
他知道,因为那件事,江韵一时对他肯定是心存戒备的。
当初他那样做,或许手段卑劣,但他从不曾后悔过,如果没有迈出那一步,她哪能是他的妻子。
这一夜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第二天是小年,江韵不放假,慕寒川这个大忙人却没去公司。
慕建廷打电话过来,说小年了,叫他们去老宅热闹热闹,电话是打给江韵的。
江韵不好拒绝,慕寒川却像早料到慕建廷会打这个电话,叫邓雷备好了车,就要带江韵往老宅去。
江韵整理好包里的东西,抬眉看他,“知行今天不放假,我还要上班。”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若她带头搞特殊,很明显不妥。
慕寒川脸上神色一暗,随即又极快地恢复过来,高大的身躯站在江韵面前,嗓音低低的,“那你忙吧,上午的安排比较简单,晚上是家里一起吃饭,等你下班我再去接你。”
江韵没拒绝,慕寒川因为要先回老宅一趟,所以叫邓雷送她去上班。
下午下班时,慕寒川的车果然在知行大门口等着了,江韵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
年底忙,最近办公室每个人都像拧紧了发条的时钟,一直转个不停,她也一样,一天下来,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所以她靠着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察觉到有男人的气息靠近,江韵睁开眼,就看到慕寒川靠了过来,她身体不自然地往右边车窗挪了挪,却发现那人只是要帮她系安全带。
安全带系好了,男人坐直身体,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放下手刹踩住油门,车子稳稳地驶了出去。
江韵重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不与那人交谈,也无话可说。
到老宅时江韵才发现,冯远为了看住慕寒杉,连小年也在老宅里跟他们一起过,没有回冯家。
冯远见她来了,对她点头一笑,她也回他一笑。
倒是冯远身旁的慕寒杉,跑过来拉着她的手笑着问,“嫂子,你们公司怎么这么变态,小年都不放假!”
呃……变态,要说变态那也是章知易规定的好吗。
江韵抿唇,“是挺变态的,不过小年并不是法定假日,很多单位都不放假。”
慕寒杉晃着江韵的手臂,“白天我哥一个人在老宅里,别人都成双成对,就他孤家寡人,怪可怜的。”
江韵笑,“谁成双成对了,我只看到你和冯远在秀恩爱。”
慕寒杉不知道江韵和自家哥哥之间的问题,也笑了笑,回身指着庭院里一只懒洋洋的大白猫道,“喏,小白和爷爷,也是一对,可不就是我哥一个孤家寡人吗!”
江韵和慕寒杉又闲闲散散地聊了很多,最后冯远加入了聊天的队伍,人小情侣打情骂俏,江韵不想当电灯泡,起身从厅里出来,站在廊下看外面满世界的白。
老宅厨房还没准备好晚饭,慕寒川从廊上而来,在她身后站定,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带你去个地方。”
江韵还没来得及点头同意,就被那人拉着手往走廊尽头而去。
最后两人停在老宅后一个地势平缓的山坡上,慕寒川牵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指着白雪掩映之下的一方墓碑,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的入葬地,从来没带你来过。”
江韵想起来了,上次腊八祭祖她与慕寒川同去慕氏墓园,并未看到蒋柔贞的墓。
原来她并未葬在慕氏墓园。
慕寒川仿佛知道她的疑惑,边走边道,“我父母曾说好,不入葬慕氏墓园。”
江韵侧过眸看着慕寒川,等他的下文,男人抿着唇道,“慕氏家世复杂,我母亲还在的那些年没少被慕家旁支的人为难,她不愿去世之后还跟慕家其它人比邻而葬,所以很早就与我父亲说好了,他们夫妻以后单独辟坟。”
墓碑前有祭祀用品,想来是慕传勋白天来过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江韵借着雪色看向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蒋柔贞很年轻,笑容看起来很柔和。
慕寒川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江韵原本想把手从他大掌中抽出来,但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蒋柔贞的死因,手上的动作一僵,不再挣扎,任由慕寒川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