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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买早饭的时候,引商意外的遇见了卫氏兄弟。
不是卫二或卫三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站在一起。
仔细算算,她至少也要有两个月没见到这两人一起出现在外人面前了。
两人是坐马车进的城,到了崇仁坊的坊门外才下了车,就那样沿街走了过来。他们的身上都披着那同一条白狐制成的狐裘,卫钰的手里还撑着一把伞来遮挡风雪。
卫瑕的腿脚不便,虽然尚能走路,但时不时便要兄长搀扶着,两人似乎很久很久都没这样亲近过了,卫钰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似乎很欣慰能与弟弟并肩在外面走走。
卫氏兄弟向来有才名也有艳名,仅仅因为那副皮相,两人自年少起就不得不忍受着流言蜚语,哪怕市坊间的那些传言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也管不住天下人的嘴,只能任由世人妄自非议。
可是但凡亲眼见过他们兄弟的人,大多也会觉得市坊间的传言并非毫无依据,只因这兄弟二人着实是生了一副容易勾得人胡思乱想的脸。
若是单单只有卫二或卫三也便罢了,至多是赏心悦目,但当这兄弟二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观者的眼睛里可就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引商算是已经见惯他们两个的模样了,但是远远望见这两人的身影时还是愣了愣神,然后又有些惊讶。就算不说现在这两兄弟已经“闹翻”了,单说从前,因着卫瑕的腿疾缘故,这两人也很少会并肩出门。
今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卫瑕也一眼望见了她的身影,不由向她招招手,待到与兄长走到她面前时,才笑称自己只是闲着无事来城里逛一逛的。
不同于在外面**惯了的卫钰,像这样随心走在亲仁坊之外的大街上,卫瑕平生也只经历过三次罢了。自从秀秀离世之后,他更是不喜出门,直至今日踏上这条街道,才发觉自己已经快要忘了身处热闹街市时的滋味了。
引商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单独交谈过什么,也不知道今日之后卫氏兄弟的身份将会发生怎样的转变。她只以为自己见到了熟人,还顺口邀请他们去邸舍里面看看。
虽说被诸多想要谋取功名的书生团团围着不算什么好事,可像是卫氏兄弟这样的文人,在每次科考之前都会向主考官举荐有才的举子,这是惯例。而住在这间邸舍里的考生之中,不乏有才华有雄心壮志之人,就差一个机遇便可腾云直上。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卫氏兄弟本就是为了花渡而来。卫钰还冲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锦盒,看形状似是用来装卷轴的,里面定是书画之类的东西。
引商不禁犯了难,她既不好说现在花渡不在,也不能说连自己都不知道花渡在何处,刚想随便编个理由的时候,就听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正是匆匆忙忙向这边跑来的季初。
他似是在房间里瞥见了卫瑕的身影,这才连忙跑出来要求对方履行举荐自己的承诺,而在他身后的花渡则很是好奇的瞥了眼门口那兄弟二人。
引商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刚想招呼他过来,卫钰已经热情的迎了上去,花渡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被他们“推”回了屋子,而且谢绝了旁人在场,只有引商幸运的可以留下。
没了外人,卫钰很快打开了锦盒,而那盒内装着的果然是一张装裱好的书帖。
“真迹实在拿不到手,只有这摹本。”他将东西展开放在桌子上,那正是《快雪时晴帖》的摹本。
虽是摹本,但却是用最高明的技法摹拓出来的,与真迹无异。而在这帖子之下,还放着了另一幅摹本,展开去看,竟是《兰亭序》。
想当年,太宗皇帝对王羲之的书法推崇备至,费尽心思得来了《兰亭序》的真迹,对此爱不释手,甚至在死后将其作为殉葬品永绝于世。
正因真迹已经不在,如今卫钰手里的这个虽为双钩填墨的摹本,却也算得上稀世珍品了。
花渡的目光在扫过《快雪时晴帖》的时候并无波澜,但在瞥见那幅《兰亭序》之后,眼中却闪过了一抹惊诧。
留意到他的眼神,卫瑕不由开口问道,“这字怎么了?”,一面问着,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花渡的神色来。
花渡没顾上回答,只因那惊慌的感觉又闪过了心头。他已经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了,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不记得自己做过何事,可是在见到眼前这幅字的时候,浮现于脑海中的那幅画面,却又那样的真实。
他几乎可以确信,他们所说的真迹,他亲眼见过,甚至,触碰过……那么,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其余几人又是谁?与他说话的长者又是谁?
“花渡?”引商轻轻唤了他一声,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花渡总算回过神来,这才看向了面前的卫氏兄弟。卫钰也不在意他的分神,主动说明了来意,“这两幅摹本虽然已与真迹无异,但在看了先生的行书之后,我与舍弟还是觉得先生的笔法更胜摹拓之人,特来向先生请教,请先生指点一二。”
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想看看花渡在看过摹本之后能不能临摹出更加逼真的摹本。
据说东晋时康昕模仿王羲之的书法,就连王献之都没有察觉出来,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卫钰大概也想见识见识这样的功力吧。
花渡不是察觉不出对方的意图,但也没有犹豫的拿起对方带来的笔墨,准备先模仿着写上一遍。
引商对书画诗词一类向来很感兴趣,可是今日她不仅要出门解决温饱,更要为母亲买药送药,即便恋恋不舍,还是在花渡拿起笔之后悄悄退出了屋子,让这三个文人继续探讨切磋。
难得起一回早的华鸢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便主动凑上去说要跟她一起出门。
引商也不是不想带着他,可是一想到自己还要去张伯家给母亲送药,就觉得面前这人实在是累赘了。
“你要去也成,可是不能乱说话!”先提醒了对方一番,她才肯松口带着他。不然到时候张拾气恼起来追着他打,她可拦不住。
华鸢很不情愿的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去常去的那家药铺买了药,又尽可能的买了些补品,手上拎着几个药包往张伯家走去。今天又是一个下雪天,他们进门的时候,身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在门口站着的张拾一见华鸢便挑起了眉,刚想发作却又被张伯给瞪了回去。
青娘还在屋里躺着,床边烧着炭火,见他们两人过来,便连忙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进了城?”
引商只说自己在城中有桩生意要做,然后便坐过去依偎在自己娘亲的怀里,“阿娘,好些了没?”
自从夫君去世之后,青娘便因郁结于心患上了这磨人的病,恨不得每天都泡在药罐子里,一连换了好多个大夫,他们明着会说一句,“还需好生调养。”,暗地里却对引商连连摇头。
这病症是治不好的,只能年复一年的靠药材来吊着命。引商平日里舍不得吃穿,攒下来的钱财正是用来给母亲买药。
难得今日青娘的气色比往日都要强些,她拉着女儿的手连声答道,“好些了……好些了,娘亲不用你担心,你顾好自己才是。”
一旁的华鸢托着下巴趴在旁边的案上,目光在这母女二人之间来回看着,最后眼见着引商还是担心母亲的病症,便突然开口提议道,“不如让我来看看。”
不等引商阻止他,他已经窜到了青娘身边。青娘本以为这个年轻人要为她诊脉,可是当她没什么顾忌的伸出手腕后,却见对方根本没有伸手搭在她脉上的意思。
“你真的学过医?”引商在旁边睃拉他一眼,压根就不信他会医术。
“我行医二十余载,救死扶伤,怎么也能称得上名医了。”华鸢漫不经心的答着,倏尔又抬眼看了看青娘的气色,最后沉默着站起身没再说话。
引商心下一沉,也心知对方想说什么。她感激他没有像往日那般口无遮拦的说出口,便硬是扯了扯嘴角笑他,“行医二十余载?您今年贵庚?”
“我啊……”华鸢认真回想了一下,最后答道,“二十……二。”
引商白了他一眼,扭头提醒母亲千万别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万幸的是,华鸢那片刻的沉默并未让青娘放在心上,当娘亲的更关心的还是女儿的终生大事,一见这两人又在家中吵吵闹闹的,心里不禁犯了嘀咕,想着女儿该不会是真与人家有些什么吧。
引商怎么会看不出娘亲的心思,只是这次不同往次,眼见着青娘又要开口劝她找个好人家出嫁,她连忙抢先说道,“娘,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青娘在这种事何等敏锐,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不迭的问道,“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
不等她问完,引商已是连连摆手,“过些日子您见到他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青娘也不急着追问下去了,只不过眉里眼里尽是笑意,就连脸色都红润了不少,看似十分欣慰。
引商又怎么会不知道娘亲最大的心愿便是见她嫁个好人家,可是……
走出张家的大门时,外面还是风雪交加,风刮在脸上的时候,如钝刀子割肉般的疼。但在这样的寒风之中,引商的步伐反而更快了一些,她几乎是跑出门的,然后跑着跑着就慢了下来,直至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蹲下身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膝间。
华鸢站在她身后很远的位置,看不清她的神情,待到走至她的身后刚想扶她起来的时候,却见面前的少女已经自己站起了身,扭过头对他笑笑,“你走的也太慢了一些,还要我等你。”
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华鸢把想要扶她支撑着她的手默默的收了回来,只是站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走在路上。一路无言,快要走回邸舍时才倏然开口,“很久之前,我也未曾想过以行医为生,只是为了族人的安危,才不得不妥协退让。明明那时已经一无所有了,每日却还要想着如何做才能让家人安稳无忧的生活……不过,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他转过身,认真的注视着她,难得没有了往日那吊儿郎当的笑容,而是收敛了神色,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坎坷的路我已经走过一遍了,不会再让你走上去了。”
别怕,总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