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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许梁的身家性命,许府上下视为头等大事。得了戴风的建议之后,许府的大夫人冯素琴便开始准备启程回建昌县。
许梁担心冯素琴一路上的安危,特意点了铁头领五十名青衣卫护送冯素琴回建昌,又让大丫环春儿一道前往。
次日,许梁和楼仙儿等人送冯素琴到平凉城东门外。
冯素琴见许梁和楼仙儿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便从将手从许梁紧握得暖烘烘的手掌心里抽出来,妩媚地道:“相公,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前面就是官道了,你们回去吧。”
许梁道:“素琴你这番回建昌,路途遥远,一路上也未必太平,行走住宿,一却都听阿铁的安排,以免横生事端。”又朝铁头沉声吩咐道:“阿铁,大夫人的安危我便交给你了,你可要用心才是。”
铁头当即拍胸保证道:“少爷放心,阿铁一定将大夫人照顾好。要是大夫人受了一丁点委屈,阿铁提头来见。”
“哼,”许梁道:“素琴若是有任何差池,你就自裁谢罪吧。”
冯素琴听了,嗔怒地看着许梁,道:“哪有你们说这么严肃,≡∵,我也不是没有出过远门,不就是回趟老家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我跟着母亲两个弱女子还一路从京师流落到吉安府呢。”
许梁听了,轻笑道:“行,知道素琴你能耐!不过说到你母亲,我看这次你回到建昌。便将你母亲接到平凉府来与咱们同住吧。她老人家一个人住在建昌,虽然有夏儿等丫环悉心照顾,到底身边没个亲人。”
“嗯。我原本也有这个打算。”冯素琴点点头,说道,又看向楼仙儿,拉过她,轻声嘱咐道:“仙儿妹妹,相公身中相思染的毒,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妹妹可要仔细照看好了相公,盯着他按时服药,不能饮酒!”
楼仙儿郑重点头。道:“冯姐姐你就放心吧。仙儿会把相公照顾好的。”
许梁捏着鼻子,难为情地道:“你们说什么呢,我只是不小心中了些毒有而已,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冯素琴和楼仙儿只当没有听见许梁的报怨。两人又声说了一阵。冯素琴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登上马车离开。
冯素琴离开之后,楼仙儿果然执着的担负起监督许梁服药的职责,每到饭点,必然会命人端好汤药呈到许梁面前,眼睁睁看着许梁喝完,一滴都不许剩下。
这种状况,令许梁苦不堪言,许梁屈服了几次之后。便想方设法地找借口出府去,没办法。楼仙儿要是执着起来,也令许梁头疼不已。
许梁借着知府衙门的公事,躺了两天之后,也不知道许府三夫人楼仙儿跑到知府衙门说了些什么,待许梁再每天卯时赶到知府衙门的时候,尚未进府门,便被平凉同知陆一发和推官黄道周拦在了府门外面,劝许梁加府歇息,知府衙门的一般公事,陆同知和黄推官便可处理了云云……说来说去就一句话:许大人,您就回家歇着吧,没特别的大事,就别来衙门了!
许梁愤愤然,知道肯定是楼仙儿对陆同知和黄推官说了什么特别的话,甚到是某种威胁,才能让陆同知和黄推官如此强硬地拦着自己不进知府衙门。
连试了三次,许梁都没能进知府衙门的大门。
说到底,楼仙儿也好,陆同知,黄推官也罢,都是为了自己的病情着想,关切自己。许梁也不好对陆同知和黄推官用强,便只能悻悻然做罢。
时间很快便过了半个月,快到五月底了。许梁感觉自己这半个月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中,唯一有印像的事情便是每日三次地喝满满一罐苦得掉渣的汤药。
喝到现在,许梁感觉连自己呼出来的气是苦的,还带股子草药的味道。
又一天中午,许梁满脸苦色地瞧着楼仙儿手上端着的一碗汤药,如同看见生死仇人一般,恨恨地盯了半晌,朝楼仙儿叫苦道:“仙儿,好仙儿,这药又苦又涩,喝了这么久也没见什么成效,估计也没什么效果,要不,咱就不喝了罢?”
这番苦兮兮的话语,许梁已知道说了多少次,没有一次成功的。
果然,这次也不例外,楼仙儿头摇得像拨浪鼓,神态很抱歉,语气却很坚决:“不行!”
“这药没效果!”许梁道。
楼仙儿瞪眼叫道:“谁说没效果的?我看相公最近的咳嗽便好了很多嘛,晚上都不怎么咳了!”
“那是因为相公我身体底子好,抵抗力强。”许梁道。
“我不管什么抵抗力不抵抗力,相公说的这些仙儿都不懂。”楼仙儿道,“我只知道,相公要按时服药。”
许梁垮下脸来,手指头点着楼仙儿楼落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求知上进,怎么就听不进去呢!人体有抵抗力,那是因为人身体内本身就会产生一种叫抗体的东西……”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楼仙儿摇头叫道,双手往许梁面前一伸,一碗泛着浓重药味的汤药便放到了许梁嘴唇边上。
“相公请服药!”楼仙儿叫道。
许梁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垂头丧气,痛不欲生。
捏着鼻子,表情如同上刑场的死囚一般,许梁禀承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一口气喝光了汤药,重重地将一只空碗拍到楼仙儿手里。
楼仙儿便如获至宝,喜孜孜地检查一遍,转手交给了身旁的丫环。随即又从丫环手中接过一小碗蜂蜜,递到许梁嘴边,声音甜美地说道:“来,相公。喝口蜂蜜冲冲药味。”
许梁这回倒十分痛快,二话不说,便接过那小半碗蜂蜜。三两下喝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碗边沿。
楼仙儿便掩嘴轻笑,抽出手帕小心地替许梁擦净嘴边残留的蜂蜜。
忽听得一个中年人的声音痛心嫉首地叫道:“奢侈啊,堕落啊,大人你可知道你这一口喝掉的小半碗上等的蜂蜜,其价值几乎够一个五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了。”
许梁闻声,朝门口看去。见那中年人一身蓝色官袍,一边往里走,一边痛心嫉首的样子。不由不屑地喝道:“我说道周老兄,本官准许你随意进出我许府的大门,那看在咱们好歹是同僚,两家还是好邻居的份上。才给你这个特权。可如果你每回来看到本官难得喝点蜂蜜。便这般痛不欲生地瞎叫唤,这朋友咱们就没得做了,我要跟你绝交。”
平凉推官黄道周笑呵呵地站到许梁面前,一本正经地道:“下官说得是大实话。大人喝的蜂蜜确实很贵。”
许梁翻起白眼,道:“本官有钱,我愿意。”
黄推官便不住地叹气,“有钱也不能这么随意糟贱哪,大人府上富得流油。若是捐献一些出来给朝庭,能给平凉府的百姓们办多少好事?”
“你少来蛊惑我。”许梁没好气地道:“上回我难得正经地为平凉府的百姓们做件实事。连修了五座水坝,大大缓解了华亭,崇信,泾州,镇原,平凉等地的灌溉用水的紧张局面,洪巡抚还专门上折为我请功,可你看朝庭有什么表示没有?连个屁都没放!”
黄推官劝道:“大人不应当为了这一时的不如意,便冷淡了为民谋利的公心。”
许梁撇嘴道,“少来。你们都拦着不让我上知府衙门去了,还跟我谈什么公心?”
黄推官便脸色尴尬,看了楼仙儿一眼,讪讪地道:“这不是为了许大人您的身体康复着想嘛。府衙里一般的小事情,下官与陆大人一道商量着处理就是了。不敢惊动许大人。若是遇到大事,下官等人必定还是要请示大人你的。”
许梁哼哼两声,斜眼看着黄道周,道:“听道周你这意思,这半个月来,知府衙门里干的心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你们几个杀才才半个月都不登我许府的大门?!”
“这个……嘿嘿,倒也不能这么说……府衙这几天还是做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的。”黄推官道。
许梁又是两声哼哼,见楼仙儿已招呼几名丫环借故离开了,院子里只有许梁和黄道周两人,许梁才撇嘴说道:“说吧,黄大人难得来找我一次,有什么指教?”
“……不敢。”黄推官额头上已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朝许梁恭敬地拱手,道:“京里的徐大人到了平凉府,巡抚大人正陪着他在知府衙门大堂,请大人过去一趟。”
“徐大人?哪个徐大人?”许梁愣愣地问道,“还要洪承畴亲自陪同?”
黄推官道:“徐大人便是今年初刚升任礼部左侍郎的徐光启大人。”
徐光启?这人许梁倒有些印象。去年许梁还曾通过兵部职方司郎中孙元化,与这徐光启探讨《几何原本》来着。只是徐光启升任了礼部左侍郎,这事许梁倒还真没注意到。
许梁嘀咕起来:“徐光启是礼部左侍郎,他来咱们平凉府做什么?还要洪巡抚亲自作陪?”
黄推官听着,料想许梁多半不清楚徐光启的来历,便耐心地解释道:“徐大人是万历三十三年的进士,算是朝庭中的老人了。今上登基之后,徐大人官复原职,还担任了天子讲师,颇得陛下敬重,年初便提了礼部左侍郎。徐大人是帝师,洪巡抚虽然品秩高些,却也不敢托大,这才亲自陪同。”
哦!许梁恍然。
黄推官又道:“徐大人此次来陕西,据说是受皇帝委派,特意前来询问三边总督杨鹤大人招安各地民军的进展情况的。”
许梁听了,便忍不住地发笑,嘲讽地问道:“招安民军一事,居然连天子恩师都惊动了,看来杨总督面子不小啊。只是不知道,杨总督至今一共招安了多少拨民军乱匪?”
黄推官苦笑道:“这个下官就不甚清楚了。想必是不多的吧?据邸报上的消息,西北各地稍有势力的民军首领,对杨总督的招安令,都持观望态度,真正响应的并不多。”
许梁感叹,“看来杨总督的元气论,实行起来难度很大啊。”
黄推官不敢再接腔了,讪讪地站着。
许梁便进屋换上一身崭新的绯红的正四品官袍,随黄道周一道赶往平凉知府衙门。
进了知府衙门二堂,迎面便见陕西巡抚洪承畴陪着一名红袍高官相对而坐着。这高官一身从三品的文官官服,面目清瘦,双眼炯炯,鄂下一撮黑亮的胡须,年约六十多岁,虽是身居高位,看神情却很随和,与洪巡抚交谈时,眼光淡淡的。
许梁上前,规规距距地向两位大人见礼:“下官平凉知府许梁参见中丞大人,徐大人。”
徐光启抬眼打量眼许梁,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招手笑道:“许大人不必多礼。这里说起来还是许大人你的地盘,本官坐了主人座,倒是本官失礼了。”
“徐大人言重了。”许梁忙道,“徐大人出自京师,又是部堂高官,能够亲临下官的平凉府,那个,咳咳,指导工作,下官真是惊喜莫名了。下官最近身体不适,未能到城门外迎接徐大人,失礼之处,还请徐大人不要怪罪才是。”
徐光启捋须长笑道:“好一张乖巧伶利的嘴啊。来来,许大人,黄大人,二位也别站着了,快请坐。”
许梁和黄道周便欠着半张屁股,挨着椅子半边轻轻坐下了。
许梁坐下之后,再一抬头,便见对面还坐着位老熟人,兵部职方司郎中孙元化!
此刻,孙元化正对着许梁颔首致意,神情亲切。
“啊,原来孙大人也在!”许梁朝孙元化拱手,打过招呼。
徐光启与洪巡抚谈了一阵话,朝向许梁,亲切地笑道:“许大人,你我今儿算是头一回见面认识。其实本官早就对许大人神交已久了,你上次提的那个什么重力加速度,本官听了觉得很有意思。”
洪巡抚,黄道周听了这句话,都吃惊地盯着徐光启。徐光启是天子老师,如今是礼部左侍郎,看这架式,迟早是要入阁当内阁大学士的节奏,在朝中大臣的眼里,徐光启可谓是极值得投资的潜力股,稳赚不赔。
洪承畴乃是陕西巡抚,西北地面上数一数二的实权派人物,在徐光启面前,也不敢自称为神交已久。
现在,却亲口听见徐侍郎说与许梁神交已久?这是不是说许梁的大靠山便是徐光启?
洪承畴尚在眼珠子乱转地沉思徐光启的话语,不料许梁连咳几声,红着脸尴尬地道:“徐大人又取笑下官了。下官今天是头一回见着徐大人,连手都没碰过,何曾谈得上神交?”
“……”洪巡抚脸色一黑,徐光启听了浑身一哆嗦,看向许梁的眼神便渐渐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