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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年冬日的瓦剌围城中,晏衡的确打了胜仗。按照朝廷一贯有功必赏的原则,这么大的胜仗肯定会有所嘉奖。
离打完胜仗至今已经有三个月,这三个月中甚至还有过年。春节是最容易受到嘉奖的节日,满朝文武忙活了一年,年关时总得辞旧迎新,总结下这一年有何建树,然后该发赏银发赏银,该加官进爵也同样下达圣旨。
然而西北的捷报传到京城,就像一枚哑火的礼炮,本来应该在这等喜庆的日子里绽放出漫天绚烂的花火,可冒着被炸伤的丁点危险满含希望地点燃,引线滋滋滋燃烧完后悄然沉寂。
没有任何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打了胜仗没有嘉奖,那绝不可能风平浪静,剩下的只能是责罚。
期待中的嘉奖没有到来,整个西北官场陷入了沉寂,连带着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稍稍安静下来,她与晏衡也将此事仔细想了一遍。
首先胜利的战果是毋庸置疑的,虽然过程铁血残暴了些,但大越那些为官之人还不会蠢到想用这点瑕疵来攻讦。有伤天和这点即便被提起,也不会成为决定最后赏罚的关键。然后就是西北账目,州学一事花银子如流水且都是走得公账,不过她被封学监一职,足以说明庆隆帝态度,这点上也扯不出什么大风浪。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最后一点便是真相。
关于泄露军机一事,听起来的确很荒诞。他们身家性命都在凉州,何苦泄露军机引来瓦剌敌人。退一万步讲即便晏衡脑子被门夹了,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之事,那既然做了他们又何必负隅顽抗,用那般铁血手段清退敌军?
“夫人说得的确有理,乍看起来大人的确没理由这样做。但我偷听过大人与夫人谈话,大人想借此次西北战事加官进爵。”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冬雪,预备着谷雨嫁人后顶替上来的丫鬟。
冬雪长得很是讨喜,圆圆脸蛋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唇畔还有两颗小酒窝,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进府三个月,她仅用半个月就学会了谷雨伺候人那一套,平常有谁需要帮忙她也能及时看到,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丫鬟。不论是她还是要被接班的谷雨,都对她很满意。
她也只是满意,谷雨那边则是满意到嫉妒。甚至有一次她曾满是酸味地说过,身为丫鬟冬雪比她要强很多。
卫嫤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冬雪的确比谷雨聪明许多,这是天赋问题,聪明人不论做丫鬟还是做其它任何角色,都会比别人适应得快。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聪明人不容易把握。像谷雨那种有点小聪明的,恩威并施一番很容易获得她的忠诚。而冬雪这种人,想收服他们必须得耗费一番心力。
赶在年前谷雨已经成亲,这次入京她嚷嚷着要跟来。可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早已把谷雨当成半个妹妹。新婚燕尔的两人正是难舍难分之时,哪能就这么让人分开。即便晏衡能带柱子一块过来,可夫妻二人各自在她与晏衡身边做事,那也跟分开没什么两样。
这样想着她本打算带立秋过来,虽然立秋脑子不如谷雨灵活,但她也没指望让丫鬟做什么决定。好巧不巧来之前立秋染上了风寒,病情来势汹汹需要静养,无奈之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年前刚进府的冬雪。
怀着身孕上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好在她这两年一有空就跟晏衡过招,身子底子好了不少,再加上没什么孕期反应,一路上总算没那么折腾。即便这样,一些孕期该有的生理反应也没少,一路上冬雪照顾得很妥帖。有些细节晏衡身为一个男人想不到,也全都被她照顾到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细致周到,她才能在一路驿站不那么待见的情况下,依旧比较舒适的到达京城。
这份情谊摆在那,她也慢慢放下对于聪明人一开始的戒心,差不多把冬雪当成自己人。
没想到就是这个自己人,在她离胜利只差一步的时候,直接往她心窝上捅一刀。
“加官进爵?”
重复着最后几个字,面对刑部厅堂中的冬雪,卫嫤一点点收起脸上错愕。
“如果我没记错,冬雪是在本次凉州战乱中失去的家人。当日瓦剌军队围城你也亲身体验过,凉州城危如累卵,城内每一个人不论贫富贵贱都处在性命不保的危机中。如果连命都保不住,还提什么加官进爵。难道当了大官,把乌纱帽在坟前烧了,然后到地底下去享福?”
虽然她话说得直白,但话糙理不糙,一旁的楚英点头,帮腔说了句:“原来泄露军机这么大的事,阿嫤都是当着下人面直接商量。”
怎么可能?!
惊讶过后她也明白过来,一双因气愤而越发圆睁的杏眼直直地盯着冬雪,脸上更是气得扬起笑容。
“侯爷说得在理,冬雪,你是年前来的府内,一直到过年都呆在厨房。先不说凉州宅子里厨房和卧房不在一进,就算是在同一个院里,隔那么远你能听清楚这事?”
能听清楚才怪,她与晏衡又不是一人在嘴边安个大喇叭,说话当广播。
冬雪脸上的自信逐渐消失,咬唇,她无助地看向杨尚书。
顺着她目光,卫嫤也看向杨尚书。
“莫非这就是尚书大人的证据?一个入府才三个月,先前一直在后院打杂的丫鬟随便说两句,就能诬陷皇上亲封的朝廷官员?”
听着她连连逼问,杨尚书脸色丝毫未变,放下茶盏他略显浑浊的眼睛扫过她,最后定格在冬雪身上。
“你不是还有证据?”
日光偏西,透过窗棂照过厅堂,照得杨尚书浑浊的眼珠隐隐发青。同样的日光打在冬雪身上,青袍上绣那几朵细长的花纹更加明显,随着她身子抖动,浅青色花纹如活过来般。相似的景象让卫嫤想起了方才在回廊中看到的那几棵老槐树,一瞬间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开阔的厅堂内,卫嫤与楚英坐在西侧,对面东侧相对应位置分别坐着蓝色官袍的刑部官员、以及赭色官袍的杨尚书。站在四人中间的青砖地面上,冬雪转过身,那张圆圆的脸看向她。此刻她脸上没了平日讨喜的浅笑,看向她的眼睛满是仇恨。
仇恨?这个认知让卫嫤心中警铃大作。
唇角轻扬面上满是嘲讽,冬雪缓缓说道:“奴婢只是个低贱的丫鬟,平日的确很少有机会进正房,按理说不会听到大人和夫人的机密。”
在场四人皆为官宦,家中都是奴仆成群。丫鬟也分三六九等,能在主子跟前伺候、长时间留在正房的皆是有脸面的。毕竟正房不是菜市场,不是随便个粗使杂役都能进来呆着。
卫嫤刚才那番话也正是这个意思,又不是什么很有脸面的丫鬟,哪能听到什么机密。可如今被冬雪承认了,她一颗心反倒没由来的惊慌。若是她一直拿着这点不放,那证明她没什么后招。可如今轻易放弃此点,她究竟留了什么后手。
“甚至如夫人所言,凉州城被围之时奴婢还没到府里,有些事更不是能随便听到。”
听她连这点都承认了,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卫嫤只觉她衣裳上青色花纹化为一条条小蛇,缠到她身上,睁开剧毒的獠牙对准她心口。
“只是这事并非奴婢在卧房听到的,因为进府日子久,奴婢主要负责一些洒扫工作。年前奴婢在整理书房时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正好听到大人和夫人在这样说。”
书房的确是个谈事的好地方,她和晏衡也常在那商议一些事。
“红口白牙还不是任凭你随便说,冬雪,我不知为何你会对我有如此深的仇恨,甚至恨到凭空诬陷于我。可空口无凭,你一个进府才三个月的小丫鬟,说出来的话还不足以作为证据。杨尚书,你说对不对?”
杨尚书旁边刑部官员点头:“按大越律,确实不作数。冬雪是吧,你可还有其它证据?”
其它证据?卫嫤瞳孔微缩,然后就见面前冬雪点头。
“奴婢从晏家发现不少瓦剌王廷的珠宝。”
她还当是什么!冬雪没说出证据前她的确很紧张,但听她说完后,她一颗心终于放到了实处。可随后她想了想,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家中那些瓦剌人的珠宝,来路有点不正。那些珠宝都是晏衡私贪下来的,虽然说打了胜仗将领私扣点战利品是惯例,大越律甚至允许这一点。但问题就出在,当时的晏衡还只是个小旗,即便不知道大越律规定的标准,她也知道家中那些珠宝多到过分。
说还是不说呢?
不管怎么样,私留战利品总比通敌叛国要好,想到这卫嫤心中很快有了决定。
“那些西域珠宝……”
“是我给阿嫤的嫁妆,”楚英抢过话,一脸无奈:“镇北侯府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库房里一箱箱堆着都长毛了。不知道里面能不能找到你家丢失的王冠?冬雪,哦,应该尊称您勃克图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