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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晏衡在酒泉老家的父母,卫嫤曾有很多种设想。但真见面后她才发现,两人与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外在形象倒是跟想象中没什么出入,能生出晏衡与晏昀这种在人才济济的京城相貌依旧出挑的儿子,晏百户长得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至于周氏,虽然媚俗了点,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冰山美人,事实上大多数男人都爱骚.浪.贱。
但这性格……她实在不敢恭维。
虽然不敢恭维,但她不得不承认,周氏这一套很难缠。她就认准了一点:我是酒泉郡土皇帝,你们就算再聪明也只是一群军户,再蹦跶也出不了酒泉郡。这里我拳头最大,想揍谁就揍谁,你们拿我没办法。来到这,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如果晏衡还是那个手底下兵不超过十个,一个晏百户就能把他压死的小旗,他们的确要怕。偏偏他不是了,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讲明利害关系,卫嫤站在晏衡便上,看向晏百户的眼中满是嘲讽:“我说得对不对。”
晏百户跳起来:“阿衡,你带回来的女人就这样说话?”
卫嫤没有退缩,她只是不说话了。事实上从刚才起,她就察觉到晏衡气息有些不对。尤其在听周氏编排完她,他一巴掌将其扇倒在台阶下后。他一直在沉默,可这份沉默连她都觉得危险。
站在她身边的,一点都不像方才还在拿着舀子温柔地给她洗澡冲头发的少年。他如即将喷发的活火山般,表面平静,内心的怒气随时可能化为岩浆喷涌而出。虽然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但第六感告诉她现在不必开口。
周氏跟着晏百户冲在前面:“还没进晏家门就敢这么大呼小叫,这人觉得要不得。依我看,不如把她卖了算。”
晏衡低喃:“卖了?”
一时间周氏没听清声音是从哪来的,而是肯定地点头:“看他还有几分姿色,卖到军中应该能值不少钱。”
晏衡冷笑:“就像当初卖我一样,卖到军中?”
“对。”
“真、的、对?”
晏百户察觉到不对,刚想喊住周氏,可已经晚了。一直站在两人跟前,低头沉默的晏衡突然伸出一只脚,以他从未见过的狠戾,直接踹向周氏心窝子。
这次周氏不止是跌倒在台阶下,她被踹飞出去好一块。一落地,她甚至能听到衣服被身下砖块划过的刺啦声。
正想如往常一样站起来撒泼,就见她那往常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继子走过来,青黑色皂靴高抬,踩在她的手上来回碾压。
而他脸上,却是她从未见到过的疯狂。
“你……”
晏衡轻笑:“你还当我是三年前那个,眼睁睁看着娘病危,家里钱被你攥着就是不给她请大夫抓药,走投无路只能把自己卖到西北军中服役的孩子?”
她下意识辩解:“家里没钱。”
晏衡踩着她的力道更重:“恩,没钱。那木门,就由你们来修好了。”
“门……嘶……你给我放开。”
晏衡看向不远处的垂花门,声音有些迟钝:“是该放开,弄残了谁来干活?陈伯,修门只需要手是吧?”
陈伯下意识地点头:“泥瓦没坏,用不着和泥。”
“恩,那这脚就没必要留着了。”
说完他抽出腰间刀,在晏百户惊惧的“孽子,你敢”中,刀锋一闪,轻轻两下朝着周氏的髌骨戳去。清脆的响声传来,髌骨两座血泉喷涌,周氏的惨叫声几乎要撕碎酒泉宁静的夜空。
晏百户冲过来,扶着周氏目眦尽裂:“当初我怎么没掐死你。”
晏衡自语道:“你不掐丝我,是因为当年我出生的时候外祖父还未过世,你怕他。至于为什么没掐死阿昀,一开始我不明白,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为了这女人,一把掐死了不够她出气,你要留着阿昀慢慢受她折磨。”
心思被猜中,晏百户哑口无言。他自始至终喜欢的女人都是周氏,只可惜当年议亲时,周家不过是百户,而周氏更是庶支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无奈之下他娶了韦氏,一开始他也曾想过善待韦氏,再不喜欢大不了把她当个牌位。但没想到她竟然那样刻薄,激烈地反对他以平妻身份接周氏过门。
本就没多少情分,在那之后他更是彻底冷了心。韦氏不是遵从礼法?那就乖乖的出嫁从夫。至于中馈,我就是要交到周氏手上。韦家手再长,也不能管到晏家后院。
不过最终他还是委屈了周氏那么多年,一边是他这辈子的挚爱,另一边是两个像极了韦氏的儿子,如何取舍对他来说并不难。开始一年他还有些担忧,毕竟他需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万一阿昀死了,阿衡必然会跟他离心。
但这一切,在周氏生下两人的儿子后迎刃而解。幼子虽然小小的,但眉眼间像极了他,这才是完全属于他的儿子。他还年富力强,他有足够的精力抚养这个儿子长大。至于两个大的儿子,他还怕他们跟心爱的小儿子争家产。
而此时此刻,晏衡的所作所为,更让他确定自己才是对的。他没错,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现在,他要先下手为强。
“对,就是这样。你既然敢伤你娘,那就得付出代价。”
晏百户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匕首。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朝晏衡方向去,反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向卫嫤这边敢过来。
被晏百户震惊到的卫嫤,在众人倒抽凉气声中回过神来,就发现匕首已经冲着她的脸过来。一瞬间她明白了晏百户的意图,可她身体毕竟娇弱,即便想闪躲也来不及了。
刀刃冰寒的气息袭来,卫嫤苦笑:“我的脸啊。”
尽全力往后避,避无可避之时,只听“”一声,额头上一阵凉意袭来。刀尖抵在她面门上,余光向鼻翼处看去,月光下寒芒几乎晃花她的眼。深吸一口气,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从惊吓中醒来,她当机立断回握住晏百户胳膊,试图夺过匕首收回主动权。然而她却忽略了男女间的力量差异,即便她已经用上巧劲,然而晏百户也不是吃素的。似乎是恼羞成怒,这次他不再划她的脸,而是直接朝她肚子捅过去。
索性肉搏并没有持续多久,晏衡几乎是没有停顿,冲上来一脚踹开他。见晏百户还不死心,见毁容不成就要把刀往阿嫤肚子上扎,彻底毁了她的生育能力,晏衡扑上去拦住他手里刀。一时间除去躺着的周氏外,院内多了两个翻滚的人。
明明是亲父子,此刻却像不共戴天的仇敌般翻滚在一起,使出浑身解数。尤其是晏百户,他刀刀扎向晏衡命门。终于在最后一刀,他试图戳向晏衡心口时,匕首被他握住反过来往土里扎。好巧不巧,晏百户挣扎的太厉害,刚好把肩膀往上抬凑过去。刀子入肉的声音传来,比指头还要长的匕首就这么穿着他琵琶骨透了过去。
“你……弑父。”
晏衡站起来,嫌恶地把刚接触过他身体的双手往衣服上擦擦。
“是你先想杀了我,我没想动你,是你自己凑上来。别多想,还得留下你们在这修完门。周氏病这么厉害不顶活,总要留着一个白天干活晚上照顾她。你这么喜欢她,估计等她身上长了蛆都不会嫌弃。”
他的声音十分阴沉,面色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说完他往周氏那边走几步,一脚踢向痛苦□□的她。周氏在地上翻几个滚,准确无误地滚到晏百户身边。
“陈伯,找人把他们带后面去。”
陈伯几乎已经被吓傻了,最后还是卫嫤拍拍他肩膀:“陈伯,阿衡找你帮忙。”
老头正抓着脑门,闻此手下一重,本就不多的头发又被他揪下来两根。没心思去哀悼掉下来的头发,他小心地问道:
“晏大人有何吩咐?”
晏衡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把他们带到后面。”
“后面……是暗着那间?”
陈伯没明白说出来,但两人都知道是哪一间。去年买下这处宅子后,改造时工匠发现宅子中有间暗室。暗室藏在四间库房的交接地带,四间四四方方的库房,靠长短不一的围墙,硬是从中间空出了第五间房。
他还记得暗室发现那会,晏衡盯着那间藏在柜子后的房间许久不做声。而后他将这间暗室要过来,也不做别的,只命人掀开这间房上面的瓦,然后在里面盘一个大土炕。土炕上什么都不放,就放一层干草。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将柜子移过去,再也没提起过那间暗室。一年过去,甚至连他都已几乎忘记,这宅子内还有那么一处隐秘所在。然而如今看到晏衡神情,他却突然间想起来。
见他点头,陈伯迟疑道:“那里条件……”
“那是我和阿昀以前住过的样子。”
陈伯到嘴的一番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说辞,瞬间卡在嗓子眼。他能看出来,这对父子间有错的一方不是晏大人。
利落地闭嘴,他吩咐站在院门口,晏衡带过来那几人过来抬人。看到地上一男一女,一个肩膀上在流血,另一个更是捂着髌骨哀嚎出声,陈伯皱眉。
“晏大人,老奴虽然是下人,但现在还得多嘴两句。老奴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事多了去,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狼心狗肺的爹娘。可孝道摆在那,弑父总不是什么好名声。大人年纪轻轻,日后前程远大,切莫因一时之快而毁了以后。”
整个过程看似凶险,实则持续时间很短,卫嫤一直在旁边看着。此刻她手里捏着一枚铜钱,方才正是晏衡打过来这枚铜钱,挡住了抵在她额头的匕首。
她也经历过极品亲戚,完全能体会到晏衡的无奈。但她毕竟不是当事人,她尚存一丝冷静,能看出此事背后的危机。
捏着铜钱她柔声劝道:“阿衡,陈伯说得对。”
话刚出口,晏衡朝她这边看来。眼神中比仇恨更浓的酸楚震住了她,一时间卫嫤说不下去了。先前她只知道阿昀过得不好,可依刚才晏百户的态度,怕是韦氏没死前也护不住他多少。她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他却受了十六年折磨。
这样的仇恨,即便他做出再极端的举动,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她变了态度:“但有些事总是要不讲道理,今天阿衡无论怎样,我都站在你这一边。即便日后你背上杀父弑母的罪名,大不了我跟你一起吃牢饭。”
吐出最后一句话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台阶下少年眼中迸发出的神采,比刚才烤全羊所用篝火还要炽热。
“阿嫤。”
走上来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如溺水之人握住浮木般。
“我在这,阿衡你不用害怕。”
晏衡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脖子间。他呼吸急促,声音中早没了方才的冷酷,反倒多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委屈。
“阿嫤,他们一直说晏百户对我有生养之恩。可生我的人是娘,养我用的也是外祖父给娘的嫁妆,他哪生了我又哪养了我?”
卫嫤拍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唇角曲线逐渐柔和。她也一直觉得,先天条件所限,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孩子,母子间天然的生恩无法割裂。但父亲只不过在爽的时候贡献一颗精.子,如果后续没有尽养育职责,那父子情算个屁。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可以把他看做陌生人。做人问心无愧就好,没必要在意别人看法。”
“可我在意阿嫤看法。”
卫嫤继续顺毛:“刚才我说过了,站在阿衡这边。不过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咱们两个都好好的。他们已经影响了你十六年,不应该再影响你日后的生活。”
这一刻,晏衡抱着她腰的手陡然收紧,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揉到他身体里似得。
“阿嫤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松开口他握住她,神色平静已经不见一丝一毫方才的脆弱。昂首挺胸,他睥睨地看向下面两人。
“陈伯,麻烦送他们过去吧。炕上有金创药,送进去不用管,他们会自己用。记得门放在那,等天亮院子里没人时拉他们出来干活。”
晏大人这是早就料到了,只要不出人命就好。陈伯放下心,开始吩咐人行动。
晏百户虽然伤了肩膀,但神智仍在。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即便再恨也乖乖受他折磨的长子,会有敢跟他动手的那一天。
“孽子,周千户会找回来的。”
周氏更是怨毒道:“我与十三郎身上的伤,一定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在你们身上。”
“哦?”
晏衡拉长声音,带着冷意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我好像忘了说,如今我是凉州卫的镇抚。不说一个小小的周千户奈何不了我,晏百户应该也清楚,朝廷命官可以随意处置冒犯他的平民。今天,是你们先冒犯我们夫妻。”
顿了顿,他无所谓道:“你们就安心在这住下,从小吃到大晏家的饭我很会做,我会让你们享受同等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