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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南风拎着保温桶到了疗养院时,天色昏沉,竟然下起了密密的冬雨,她出门时没有带伞,在院子里走了一小段路后,头发上已经沾了一小层水珠。
季逸远远的就从办公室的窗户里看到了她一步步走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病例,扯了大衣就疾奔出门。
南风还没有走到楼门口,就看见飞奔出来的季逸,他手里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步子很急,但是脸上依旧是沉静的神色。
南风停下步子,看着他冒着寒雨一点一点的靠近。
南风的脸上也有雨水,是冷的,但是这一刻,她心是热的。
季逸大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将大衣一抖,将她兜头笼罩在衣服里,然后护在怀里,往楼门口去走。
透过衣襟的缝隙,南风看到他额前的湿发,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雨水,她挣了一下,就听见他淳厚低沉的声音:“别动。”
她只是想让他也到衣服里来,可他这样一说,她果然就不再乱动。
到了他的办公室,季逸将保温桶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找了毛巾,给她擦头发,南风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微垂着眼眸,任他握着毛巾,仔细的擦过自己的脸,发丝,还有双手。
等他擦完了,南风抬起头,说:“你身上也湿了。”
“没关系。”季逸拿毛巾随意擦了几把头发,又将保温桶拎过来,打开盖子,一阵香气腾腾的白雾就冒了出来,汤水浓稠,酸菜粉条的香味顿时弥漫。
季逸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行啊你。”
南风不骄不躁却也不卑不亢的回答:“我一直都很行。”
保温桶分上下好几层,季逸看了看,饭菜都是分盛了两份的,他将自己的那份拿下来,又重新盖上盖子,说:“舒嘉应该醒了,要给她送过去吗?我和你一起。”
南风摇摇头,站起来,说:“我自己去吧,你先吃。”
季逸说好,她便拎着保温桶出了门。
舒嘉住在单独的特护病房里,南风穿过九曲回肠的病房走廊,七拐八拐之后,才找到她的病房门。
到了门口,南风敲门,里面没有人回应。
隔了两秒,她伸手,将门推开。
舒嘉正坐在病床上,身上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一声不响的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冬雨。
她微微侧着头,脸上的表情宁静极了,就像身处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南风心里荡起涟漪,她不知道,此时舒嘉的眼中,除了黑暗,还剩下些什么。
是这如泣如诉的暴雨?还是天边那阴沉的铅云?
她走到床边,轻声叫她:“舒嘉。”
听到声音,舒嘉慢慢转过头来,乌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站立的位置。
南风自然而然的冲她笑了下,然后把保温桶放在病床的小桌上,打开盖子,又将筷子给她拿在手里,说:“喏,你的家乡菜,试试怎么样。”
她知道,舒嘉虽然没说,但她一定不希望自己喂她吃,所以,她就像从前那样,当她只是个普通人。
果然,舒嘉弯了弯嘴角,然后慢慢伸出握着筷子的手。
南风不动声色的将保温桶挪了下位置,舒嘉便准确的一下子就夹到了菜。
她尝了一口,好半天,说:“不错。”
南风坐在她床边,笑道:“那以后我常做。”
舒嘉点点头,吃的很认真,却极慢。
南风时不时的调整着保温桶的方位,确保她每一下都不会夹空。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却是风雨满城的声音。
南风忽然说:“给你讲个笑话。”
舒嘉倒是意外:“你会?”
在她的印象里,她连真心的笑一笑都是奢侈,讲笑话逗别人开心这种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南风没回答,却兀自说道:“有一天,小鸡出门回来,看见小猪在院子里溜达,小鸡问:主人呢?小猪说:去市场了。小鸡问:去市场干嘛?小猪说:“卖蘑菇去了!小鸡听闻,掉头就跑。小猪纳闷喊到:你跑啥啊?小鸡回头骂道:她要是买酸菜和粉条,你他妈的跑得比我还快!”
舒嘉举着筷子沉默了半晌,然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南风挫败的叹口气,惆怅道:“算了,我果然不适合谐星路线。”
舒嘉又吃了一些,就将筷子放下,南风也不催促她多吃,将餐具收好后,就那么静静的陪她坐着。
舒嘉还是望着窗外的寒冬夜雨发呆,许久之后,轻轻说道:“来到s市快一年了,就差这冬雨,他没有陪我看过。”
南风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而舒嘉也只说了这一句,就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南风陪了她很久,临走的时候,她蹲在床边,死死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舒嘉,我一定会让你再看见,不管是s市的冬雨,还是大东北的白雪,我保证!”
舒嘉没说话,眼底却渐渐漫起湿意。
南风出了病房,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医生浩浩荡荡的来查房,她在人群里看到了方怡,没有闪避,直径走过去。
可方怡却在她身边停下脚步,对旁边的医生说:“我一会过来。”然后便笑意盈盈,高深莫测的看着她。
方怡挡在她面前,刚想开口,南风却直接撞开她的肩膀,微扬着头,连一眼都不屑再看她,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回到季逸办公室,他正伏在办公桌上写工作日志,听见脚步声,连头都不需要抬便知道是她。
季逸说:“我还没吃,等一下咱们一起吃点。”
南风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知道进来的是我?”
季逸笔锋不停,简洁道:“除了你,没第二个人敢进我办公室不敲门。”
南风:“......”
他工作,她便坐在沙发上闲闲的抽烟,办公室里的白炽灯很亮,她透过青白的烟雾凝视着灯光下季逸的侧脸,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时间过的很缓慢,这一眼,就是一万年。
等季逸合上日志薄,坐到她旁边重新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时,饭和菜都只剩下余温了。
南风皱眉,口气不善:“嚷着要吃,给你送过来又眼巴巴的看着它变凉,你逗我呢?”
季逸将筷子塞到她手里,自己又拿起一双,夹了一口酸菜尝了尝,说:“不凉,现在吃刚刚好。”见她还是冷着脸,季逸笑了下,说:“不信你尝尝。”
南风看着他的笑容出现在嘴边,又收拢,顿了一下,说:“你喂我吃。”
季逸意外的看她一眼,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
她又强调般的重复了一遍:“你,喂我。”
季逸当然不会拒绝,夹起一小口菜,送到她嘴边,她没动,直接就着他的手吃进嘴里。
不算凉,但也不再温热,那温度,更像是一颗淋在寒雨之中的心,被冷风吹走温度,却还剩下一丝的暖意,聊作慰藉。
南风说:“谁让你等我?这下你可不是第一个尝到的了。”
季逸又慢悠悠的吃了口菜,泰然道:“我是。”
南风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低声骂他:“流氓!”
季逸揉揉她的头发,说:“你怎么不吃?”
南风往后靠上沙发靠背,跷二郎腿,又点了根烟冲他吐一口烟圈,说:“回家、吃大餐。”
季逸握着筷子去夹菜的手顿住,有些隐忍的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问:“哪个刚才说我流氓来着?”
南风淡淡说:“哦,那算了。”
季逸将筷子一放,几下将桌面上的保温桶收拾好,站起来摘下大衣,沉声道:“回家!”
南风眼角都是碎碎的笑意,被他一下子拉起来,裹在大衣怀中,出了门。
雨还在下,他们快速跑出大门,季逸先将她送到车上,才转到另一边,拉开车门,跳上车来。
南风身上几乎是一丝雨水都没有再淋到,可季逸却再次从头湿到脚,他将大衣脱下来,扔在后排座位,然将暖风开到最大,南风默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到身体,一起颤了起来。
季逸转头,看到她一双清亮的眸子,此时像是弥漫着漫天的水雾,湿润熨烫,像是要看进他心里。
季逸觉得她有些不同寻常,问:“怎么了?”
南风摇摇头,咬着牙说:“回家。”
到了公寓楼下,南风没有在钻进他的大衣里,而是拉起他的手,在雨中一阵狂奔,等到他们进屋时,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水狗。
季逸刚刚关上门,一转身,她便扑了上来。
她的唇冰凉,呼吸却滚烫,一下一下,全部喷洒在他的下巴上,脸上,眼睛上。
两个人隔着湿透的衣衫,无声相拥,抵死缠绵。
这个城市依旧暴雨如注,唯有小小的浴室里,温暖静谧。
两个人泡在热水中,南风靠在他的胸膛,安静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都沾着温热的水汽。
季逸的指腹无意识的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手指下的肌肤滑嫩柔白的像是牛奶雪缎。
季逸在她耳边问:“累了?”
她慢慢摇摇头,睁开眼睛,仰头凝视着他。
浴室里没有开换气,水汽蒸腾,大团大团的雾气缭绕,在眼前缓慢聚拢,再散开,季逸看着她的眼神,总觉得,她有话要说。
过了不知多久,南风问:“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不再见面,会需要多久的时间来忘记彼此?”
季逸往她身上撩着热水的手停住,过一会,又继续,问她:“为什么问这个?”
南风笑了笑,说:“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咱们两个人,到底谁更狠心一点。”
季逸捏住她的下巴,缓缓转过她的头,他俯视着怀里的人,一字一句:“论狠心,我不如你,但是有一点,你一定比不上我。”
南风问:“是什么?”
他黑沉的眼瞳注视着她的脸,南风觉得,她仿佛被那目光穿透,从眼睛,一直刺穿了她的灵魂。
季逸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南风无声的笑了笑。
白色的水雾中,她的一双眸子眼波潋滟,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有些莫名的忧伤。
忧伤?这种神态,不可能会出现在她的眼里。
而此时,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在诉说,像是在安慰,更像是,在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