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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梁子辰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脑中的肿瘤体积能小到芝麻粒,数量极其庞大,粗略估计,至少是爱森的十倍以上。
如果沿用当年的方法,一颗一颗剥离,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在原地踏步,他们自然也不会。
“看来上帝也支持我们闯一把。”爱森看向梁颂晟,“梁主任,你准备好了吗?“
梁颂晟接过仪器,“来吧。”
他曾有过无数次的幻想,假设哥哥躺在这里,由他和爱森手术;或是自己躺在这里,由爱森独自来做。但他从没想过,躺在这里的会是梁子辰。
这几年间,不论是梁颂晟还是爱森,都没有停止对分散状珍珠形胶质细胞瘤的研究,他们虽身处两地,但邮箱从没有断过联系。
他们共享彼此发现的病例,同时,也对治疗方法不断优化更新。他们提出了上百种假设,整理了几十种手术方案,最终在昨晚,确定了最后一种。
整合所有的临床手术,首要麻烦,还是肿瘤破裂问题。他们用了三年的时间,研究出一款生长剂,让肿瘤在短时间内迅速曾厚,当它变得如核桃般坚硬,将不再担心破裂的风险。
于此同时,他们还研究出脑盾,覆盖在大脑皮层表面,防止肿瘤加速增生而给大脑造成压力。
准备就绪,操作即将开始。
爱森站在手术台另一侧,看了眼患者的身体监测指数,转眸问他,“梁主任,你确定了?”
医用口罩下的男人严肃冷漠,看向这密密麻麻的珍珠状肿瘤,“我还有其他选择?”
没有人愿意让亲人当小白鼠,但这是子辰活下去的唯一可能。
“好嘞!”爱森活动筋骨,抬起双手,“嘿小孩,叔叔这就带你打开新世界!”
明亮的无影灯下,映衬着几双鲜红的手。气氛凝重压抑,但手术井然有序。
脑盾覆盖,细胞壁顺利增生。
肿瘤剥离正式开始。
*
等候在手术室门口,是一场艰难又熬人的经历。墙壁苍白冰凉,身后纷纷扰扰。
除了祈祷,余念什么都做不了。
梁颂晟说过,如果手术顺利,十几个小时即可结束。余念等到了第十九个小时,出来的只有爱森。
他口气轻松,但难掩疲惫,至少带来了好消息。
梁子辰情况稳定,手术按部就班进行。但肿瘤的数量远超过预期,他们决定轮流操作,分别休息。
爱森替梁颂晟带了话,让余念不要守在这里,立刻去休息室睡觉。
可余念不放心,更睡不着。
如果是两个人轮流手术,那等爱森回去,梁先生是不是就要出来了。
娴姨劝了好几次,可余念不吃不喝也不睡,他的关注点,只手术室的红色灯牌。
他要等梁先生出来,决不离开半分。
余念熬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三点,爱森回到手术室,可出来的却是其他人。
余念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年轻医生摘下口罩,来到余念身边,“梁主任让您务必上楼睡觉,他说,如果你继续呆在这里,他会生气。”
余念仰头,视线潮湿模糊,“那他呢,还不出来吗?”
“梁主任太严厉了,我们实在不敢劝。”年轻医生叹了口气,“爱森主任骂了他很久,但无济于事。梁主任就是不走,非要在手术室休息。”
“好几次我都忍不了了,真想直接把他扯出去。”年轻医生直挠头发,“弟弟,别说你急,我们上手术台的哪个不急。”
“我们能理解梁主任的心情,也相信他的扎实技术,但这么熬着真是耗命呢!”
年轻医生越说火气越大,“他这老古董真是顽固不灵,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太气人了!”
余念蹭花了眼角,“医生哥哥,您能帮我给他带句话吗?”
年轻医生怔住,“带什么?”
余念讨厌自己的行为,仗着梁颂晟的宠爱有恃无恐,耍赖又任性。
但他就是做了,别无他法。
年轻医生进去不到二十分钟,穿半袖手术服的梁颂晟走了出来。
余念红着眼往他怀里扑,梁颂晟却后退半步,“身上还没洗。”
从无菌室出来,细菌虽没有,但满身浓重的血腥和消毒水味。
余念还是扑了上去,耳垂擦着他的肩线,“我又不嫌。”
梁颂晟抱紧他,“我的念念不听话了。”
泪水透进绿色手术服,余念接连啜泣,“那你训我、骂我、批评我吧,我都受着。”
“舍不得。”梁颂晟把人腾空抱起。
“哎?干嘛呀?”余念抱着他的肩膀,“你带我去哪?”
梁颂晟掐紧腰,“去睡觉。”
余念慌不择路,“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梁颂晟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余念哪舍得让他抱自己。
可挣扎永远毫无用处。
梁颂晟就这么抱着他,穿过走廊,来到电梯,路过花园和长廊,最后到达住院部顶楼最里侧,梁颂晟的个人休息室。
“钥匙呢?”梁颂晟伸手。
“啊?哦。”余念摸兜,“在这里。”
休息室面积不大,有单人床、双人沙发、小储物柜和学习桌,还有卫生间,微波炉和小型冰箱。
梁颂晟洗过澡,换了件家居服出来。
彼此紧密相贴,单人床也不拥挤。
余念以为手术不结束,他永远睡不着。
但只要贴上梁颂晟的皮肤,闻到他的气味,感受到他的心跳,入睡变得分秒容易。
等他再醒来,房间只剩自己,手心有梁颂晟留给他的东西。
他刻的桃心姓名章,还有一张字条。
【未婚夫送我的礼物,麻烦妥善保管,手术结束,请完璧归还。
微波炉里有牛奶,加热四十秒再喝。冰箱和柜子里有零食,挑喜欢的吃。
牛奶早晚各喝一杯,手术结束我会检查,完不成任务会罚你。要听话、要休息,你生了病我会分心。
念念,等着我,还有子辰。】
余念捧着热牛奶,打开了小型冰箱。
上层是冷冻区,摆着他喜欢口味的冰淇淋,下层摆满燕麦奶和葡萄汁。旁边的储物柜里,满满当当全是他爱吃的零食。
不光是零食,床脚还摆着只和家里一样的达菲熊,衣柜里除了梁颂晟的换洗衣服,还备着两套他码数的睡衣和袜子。
表面上是梁颂晟的休息室,却像是为他准备的。也许很早之前,梁颂晟就想过,躺在手术台的人会是自己。
他预测了我会伤心、会难过,会留在医院成宿成宿陪着他。
为此,他提前准备了一切,累了饿了困了,可以随时来到这里。甚至怕我睡不好,连每晚要抱的玩具都得准备一份在这里。
他如何坦然面对这些,再一点一点策划自己的死期。
余念攥紧印章,蜷缩在床上。
泪水烫疼了鼻尖,落进白色床单,浸出悲伤的痕迹。
都要好起来,求求了。
*
从梁颂晟再次进入手术室到现在,又过去了二十七个小时。手术室的灯保持常亮,不论是梁颂晟还是爱森,都没再出来过。
余念只能从交班医生那里,得到些只言片语。
确定手术短时间不会结束后,余念会先去吃饭,跑到休息室小睡一会儿,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睡醒会喝牛奶,再回到手术室守着。
手术进行到了第七十二个小时,余念喝光了八瓶牛奶,在休息室和手术室循环跑了十六次。
那盏红得刺眼,好像永远不会熄灭的手术灯,终于灭了。
所有人一并站起,紧紧盯着大门。
众人屏气凝神,他们无比清楚,灯光熄灭并不意味着结束,也可能是终结。
余念攥紧印章,外层包裹着梁颂晟手写的字条。
他闭上眼,深呼吸……
爷爷爸爸妈妈,求求你们,保佑子辰,保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