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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悟大师执法金刚院,是院内以周正严苛闻名的长老,他要求院内诸僧一切行为举止皆合乎寺规,不得有任何逾距,否则按照寺规严格处理,从不徇私舞弊,也从不酌情从轻处理。
延明被怀悟捡回寺里出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熟记法明寺寺规,都说延明会被养成第二个怀悟大师,但好在怀悟大师把他养独立了后就很少管他的修行,专注在金刚院内研修佛法。
众人还记得上一回见到怀悟大师出关,是有个僧人在庙里奸淫了一位女香客这样重大的事情。
所以,今晚一听怀悟大师出关和贺飞燕辩经,一众僧人全都迫不及待地赶去旁听——两个闭关狂魔能出关本身就是个稀罕事,大半夜对在一起辩经更是个寻常见不到的光景。
辩经是指对佛教理论的辩论,这是考验僧人思辨能力和对佛经理解的一种交流手段。法明寺内常常展开辩经,有高位佛者对高位佛者的一对一式辩经,也有僧人们的众口群辩,甚至是一人提起议题,举一人之力舌辩群僧,都能成就一场精彩的佛学对弈。
贺洞渊见群情激动,笑着说“我曾经也在法明寺辩过经,辩题是何为第一念,辩了一个下午也没能辩出个结果,但还是有趣得很。”他看起来颇为跃跃欲试,林机玄轻笑,说“难怪想当律师,嘴皮子功夫了得。”
贺洞渊大笑,牵着林机玄的手压低了声音问“了不了得,你最清楚。”
林机玄“……闭嘴。”
贺洞渊委屈地看了林机玄一眼,紧握着他的手,带他前往法明寺华雄殿。
华雄殿供奉的是文殊菩萨,殿前有一块公共区域,立着个象征森罗万象的巨大香炉,里面插满香火,点点星火映照着香炉边缘刻着的一行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
林机玄他们到的时候,辩经已经开始了,两人从《具舍》、《中论颂》一直聊到《大般若经》,一言对一语,往来频繁,句句莲华。
哪怕看过不少佛学经论,林机玄听着也有些头大,一开始能跟上两人的思路,等到中心论点转移到“大唯识”与“识变”的时候,他脑子里随着两人平和又激烈的言语冲突变得一团混乱。
林机玄“……”隔行如隔山。
贺洞渊在旁耐心地给林机玄解释“师叔认为念即是识,识体现念,即是本心,即是当下;而二叔叔觉得念大于识,识基于念,识是现今,念是过去现在及未来。”他声音忽然停住,表情一变,神色冷峻地看向怀悟大师,似是听到了什么惊人之语。
令贺洞渊震惊的这句话林机玄也听了个一清二楚,怀悟大师说“那飞燕师弟如何看待以识和念影响他人?”他眉宇端庄沉稳,略显丰厚的嘴唇开阖谈吐间带着浓重佛息,“当年天魔以识念害人,灌输生者苦,由死解脱的恶念,飞燕大师如何看待?”
贺飞燕沉默片刻,这短暂的沉默在快节奏的辩经里已经可以论为认输的前兆,在座所有人都没想到怀悟大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天魔一词。
当年天魔为害一方,影响甚广,许多天师道的人都因此而牺牲,这十年来被列为禁词,很少有人会公开谈起。
寺内僧人一片哗然,有年纪轻的偏头问“天魔是什么?”年长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按下他们好奇的小脑瓜,敷衍地说“听大师辩经,少问那么多。”
贺洞渊眉间蹙得像是条拧巴了好几圈的麻花,低声喃喃“师叔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了这个……”
贺飞燕缓缓开口“识念定人心,也能影响人的行为,好的识念当广为传播,恶的识念当及时遏止。”
怀悟大师又问“如何分辨识念的好坏?”
贺飞燕再次陷入沉默,抬眸看向怀悟大师,嘴角轻扬,说“那请问怀悟师兄,好坏如何定义?善恶如何定义?”
怀悟“由业果所定,感未来乐果为善,得未来苦果为乐。”
贺飞燕再次轻笑“何为乐果,何为苦果?”
怀悟也看向贺飞燕,转头随便点了个沙弥“何为十善业?”
沙弥悚然一惊,脑海内空白了一瞬,随后答道“一、不、不杀生;那个……二是、是不偷盗;三、不邪淫……九、不嗔,十、不痴。”一开始差点嘴瓢,到后面才能答个囫囵。
怀悟又点了另一个沙弥“何为十恶业?”
有前车之鉴,答题的沙弥冷静地回“身业有三,杀生、盗窃、邪淫;语业有四,妄语、恶口、两舌、绮语;意业有三,贪心、嗔恨、愚痴。”
怀悟最后看向贺飞燕,再次问“如何分辨识念的好坏?”
贺飞燕答“乐果为好,苦果为坏。”
“然也,”怀悟厉声说,“可更甚者是识念可祸害他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将乐果扭曲成苦果,将苦果伪装成乐果,是以是非不分,善恶不辨!”
他声音一声赛一声的严厉,好似在金刚院里呵斥违律弟子。
他陡然厉声质问“师弟!试问此等人不惧无底枉坑乎?!”
贺飞燕脸色绷得低沉可怖,说“师兄所言极是,可既说到此点,善恶以结果分,若无结果又如何定善恶?更何况,何为乐果?何为苦果?大部分的乐便是乐,小部分的乐便不是乐了吗?!不为常人所能理解的乐便不是乐了吗?!”
林机玄忽然觉得放在口袋里的堕佛印正在发烫,像是上面的佛印正在呼应着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怀悟大师对立面的贺飞燕,不敢去想象此刻贺洞渊的心情。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怀悟面无表情地说“《增一阿含经》中迦叶问言何等偈中出生三十七品及诸法?时尊者阿难便说是偈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飞燕师弟,你善恶不分,遑论佛教。”
“诸恶莫作,诸善奉行?以大众之乐为善,以小众之乐为恶?不过皆以果定论!”贺飞燕冷哼一声。
“大逆不道……”站在林机玄旁边的老僧人听了贺飞燕的话,叹息一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旁边人小声议论“飞燕师叔祖怎么会说这种话?太过偏颇,那种以凌虐杀人为乐的能结的是乐果吗?”
“可我却觉得说得有些道理,制度法规,伦理道德都是从大部分人的角度来制定约束的,可还是有小部分无法照顾到。”
“他说的听着跟你说的不是一个意思,飞燕师叔祖太偏激了,就怕是心里生出了什么……”
“嘘!嘘!”另一人压低了声音,说“你小声点。”
他若有若无地看了贺洞渊一眼,见贺洞渊冷沉着脸,神色异常难看又赶忙将头扭过去,拉着人走远了点。
林机玄察觉到贺洞渊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反手握住贺洞渊的手,轻轻用力,将他手指的力量卸去。贺洞渊一怔,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又缓缓抬头看了林机玄一眼。
他对上一双写满担忧的眸子,林机玄低声说“不要多想。”
贺洞渊心里绷着的弦忽然松了下来,心跳忽然不可遏制地加快,他紧抿着唇拉着林机玄退出僧众,在人群最外围摘了眼镜,低头和他接吻。
“师弟,承让。”在僧众的议论纷纷中,怀悟大师忽然结束了今日的辩经,他在人群里一扫,目光定格在延明身上,沉声说,“跟我来。”
“是。”延明低头跟了上去。
贺洞渊呼吸凌乱,他的额头抵着林机玄的额头,看着他漆黑的瞳仁。
“我很久没和二叔叔说过话了,”贺洞渊哑声说,“小时候他对我比我爸对我还要苛刻,事事要我做到完美,尤其是在修佛一道上更是苛求细则。可他在学业上待我严苛,生活上却对我很好。小叔叔那时候年纪也小,不谙人事,我爸整日忙于工作,只有他会关照我的生活,说起来你也许不信,我人生第一台游戏机是他买的。我怕他,却也敬他。”
林机玄从胸口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觉得千言万语都是自欺欺人,他拿出那片绘有邪佛印的蛋壳,如实说“刚才这片蛋壳在发烫,是佛印对力量有了呼应。”
“我知道,”贺洞渊捏着眉间,说,“我感受到邪佛的力量了,怀悟师叔用语言刺激了二叔叔,二叔叔的佛力激活了邪佛印,所以我才……”
“明天再想,”林机玄说,“先回去休息。”
贺洞渊还要说话,被林机玄寻到他的唇堵住了,在两唇相贴的缝隙中他听见林机玄含着喟叹轻声说“听话,休息。”
禅室内,弟子在香炉中点了香就退出了房间,房间内充斥着檀香的清香。
怀悟端坐在蒲团上,沉声念诵经文,延明跪在他身后,小腿骨折的地方隐隐作痛,在金刚殿里受杖责后留下的伤口也一下又一下地跟着钝痛,两个伤处仿佛较劲似的,谁也不肯输给谁。
他近几日吃了不少皮肉之苦,但这些苦都熬不住他心里的折磨。
江薇的死成了他不停拷问自己的心魔。
他不知道为什么江薇会落得这种下场,全怪他吗?可是因何怪他?他又做错了什么?江薇又做错了什么?哪怕事情真相揭晓到如今地步,他也忘不了江薇父母看他的眼神。
那是认定了他是杀害他们女儿的刽子手的眼神。
明明不是他,明明与他无关,可他却成了罪魁祸首,是诱发一切的罪因,是万恶之源。
等怀悟念完经的声音停下,延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他张了张嘴,一声师父无声地溢了出来,怀悟大师像是听到了这句喊声,叹息一声,说“我前段日子就算到你命里有这一劫,今日才算出一些旁的消息。”
延明抿唇不答,低垂着脑袋说“弟子佛心散了。”
怀悟大师仍是闭目低吟“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有执才能破执,才能成觉者。”
又过片刻,他转身看向延明,定定地说“卦象显示,此次劫难与贺飞燕有关。”
延明猛地抬头。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