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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张伟走进二十二楼那个假山破顶而出的大办公室，见着李晓强。
李晓强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有点儿局促不安，张伟站在桌前，腰不自觉勾着，都不自在。
“晓强，我昨天遇见了个老同事，赵莉，你还记得吗？”张伟开口问。
李晓强手扶着桌子，身体前倾，显然是关心的，“记得啊。她怎么样？”
“我和她聊了会儿，她现在情况不太好，想回咱们公司来，你能不能考虑下，给她个回咱们公司的机会。”张伟微笑着，平和地说。
“她怎么了？”李晓强问。
“她……就是上一家公司情况不好，公司欠薪，她就没做了，已经有段时间了，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所以……”张伟不免有些笨拙地答。
“你觉得她行，那回公司就是了啊，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李晓强也笑着说。
“不是，现在组里不是已经有瑛子了吗，虽说一向都我觉得如果有两个美术设计师更加宽裕，但……我还是想，如果别的项目组有空缺的话，可以安排她进别的项目。”张伟踌躇不定地说。
李晓强看了张伟一会儿，点头，“好，我等下和邓玲说一声。”
“行，那先这么着。”张伟忙不迭说，转身出了办公室，吁了一口气。
回到楼下自己的领地，自在得多，他拍手要众人放下手头工作，进会议室开个小会，很快所有人都到了会议室。
“有个事儿，跟大家要说一下，其实与工作无关，但我很担心，专门给各位开个会说一下，必须慎重对待。”张伟站着说。
众人都疑惑地望着他，不知头儿会说一件什么与工作无关的事。
“关于加薪的事儿，我还在持续地推动，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大家都能理解吧？”张伟先说这一句，虚晃一枪。
“不急”，“能不能行还不知道呢”，“没事啦”，众人纷纷说。
张伟像平时一样目光移动，和每个人交流，看热苏斯，觉得他表面上坐在众人之中，其实神情疏离，对这儿正发生的事，对张伟说的话并不关心。
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继续说下去：
“大家有一点比我明显强，那就是，都还年轻，年轻人，生活的大门才向你们敞开，五彩缤纷，多好啊！但很不幸，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花钱，大家现在的薪水都还不高，俭省点儿的，当然能过得去，要是没那么俭省呢，这个想买，那个也想买，这个想吃，那个也要，房子要租离公司近的，配置高的，想着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等下个月发了工资一道还，算了，这笔开销只相当于我接下来每个月只需要还多少钱，还的钱才相当于我一天薪水呢。”
张伟表情讥讽又严肃，摊了摊手。
众人开始还不知张伟要说什么而好奇，随之听明白，以及猜出他要说什么，都不禁有些扭捏。
“我其实不太懂这个，你们比我懂多了，但我，”张伟说到这里停下，思索一会儿，“我昨天被邀请开了一个会，会上有一份大数据被公布出来，我们的年轻人，有多少比例已经陷入到严重的财务透支的泥淖中，具体数据我不能说，但很严重。我敢说，就我们中间，就有已经欠信用卡债几个月工资都还不完的人，借信用卡，当然你没有存款，如果不小心你再失业了，怎么办？”
众人不语，有好几位头撑不住地下沉。
张伟忍不住偷看一眼热苏斯，热苏斯神情自若，不为所动，和他身旁的陈念与谢瑛子大不相同；只是，在神情自若中，又似乎多了一些讥讽。
这付表情是在讥讽谁呢，张伟忍不住想，是针对我的么，说我是个大笨蛋？
他继续说下去，声色俱厉。
“借信用卡算好的，还不上就失信而已，你失去了信用，只是失去了一部分生活而已，没多大关系；还有人去借小贷，那里面良莠不齐，或者说，全是莠，没有良，饮鸩止渴，把你吃干抹净，不吐骨头。”
他摇摇头，伸出一个手指，“有个生活常识是，当你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一只蟑螂，你打死了它，以为屋子里这就干净了，不是，你屋子附近可能有多达一千只蟑螂，局势，已经失控。我想问的是，在座的各位，有信用卡已经借不上，开始借小贷的吗？”
众人都神色慌张，无人回答。
“说起来你们都是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张，可为什么连眼前一点儿诱惑都躲不过，非要让自己置于险地，一处被动，处处被动呢？”张伟接着问。
众人还是沉默，有些人显然被打中痛处，眼神里都不大对了。
热苏斯似乎摇了摇头，张伟敏锐地捕捉住，朝他看去。如果这时候他俊俏的脸忽然变作一个凶神恶煞的狗头冲自己吼叫示威，自己一定不会太奇怪。
然后……
但没有，热苏斯只是嘴上翕动，不知念了一串什么。
张伟觉得自己听见了，只是听见，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许是一句咒语，也许是反对的意见。
“我这样说，不合乎现实吗？”他再问，跳脱了自己的节奏。
众人不语，始终有根线牵系这张伟和热苏斯似的，他看着热苏斯，热苏斯没看他，目光偏到了一边去。
我太在乎他，不，是担忧，担忧他做出点什么，我实在不该让他进来，张伟心想。
不，我还是说我的，别多想了；他强自按捺，不要再去看热苏斯了。
“我看了昨天大会上给出的案例，很受震动，我不希望接下来我们中有人忽然爆出大雷来，已经欠下还不起的债。”张伟叹了口气，在心里两个方案里选择了一个，事实上是更懦弱的一个，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确。
“今下午下班之前，大家把自己的个人债务情况做个汇总，发邮件给我，同时附上一份欠条，我会转给你欠条上的金额，让你可以一次性把所有债全还清，包括信用卡和小贷，同时你欠我的钱，我可没说这钱白给啊，必须要还的！但这笔钱，你可以慢慢还，而且，没有利息，也不影响你征信。对了，最重要的是，我会替你保密！还有，只有这次，没有下一次机会。好吗？”
终于说完，卸下一块心头的石头，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是有什么意图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没有信用卡和小贷的呢？”阿依古丽微笑着问。
“没有的话，也就是没发邮件给我的人，我会给她发一千块红包，恭喜她，做得好！”张伟说，为这么问的人是阿依古丽暗地里松一口气，她没借钱，好样的！
阿依古丽喜笑颜开地和旁边的杨洋击掌，看来她们已经赢得了这两千块钱。
但会议室里沉重的气氛还是压过欢乐的，不自在的多过自在的，面面相觑，心怀鬼胎。
“老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就是担心我们……中有些人吗？”陈念问，有些慌乱。
张伟看他一眼，“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看到了一些事例，有些人在没出事之前和你们差不多，出事了，哭天抢地也挽不回，我就是不希望你们也成那样。”
“个人借钱是私事儿，老大，你这样……合适吗？”谢瑛子难为情地问。
“老大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对吧！”严振强笑着说，让气氛轻松一些。
张伟也跟着笑，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局限所在，但他爱这帮哥们儿或者姐妹，既然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怎么能眼睁睁地让赵莉的悲剧很快再重演？或者郑凯里的。
所有人都是他们父母的孩子，他现在也为人父，看不得人为这样的事受苦，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这是个朴素的心意，报答他们对自己在最艰难时不离不弃。
但热苏斯……他像影子一样在这儿存在着，张伟想到这个，心又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