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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一气儿跑回了十三所。
回到十三所时,她依然心乱如麻,趴在床边直吐舌头。同屋的人还不知道田七染病之事,只现在见他如此慌慌张张失魂落魄,还道是曾经那个红衣恶鬼又来找他索命,不免有些同情,同时又对那恶鬼更加敬畏,自此之后一传十十传百,皇宫内外渐渐流传起关于红衣恶鬼的传说。
田七喘匀了气儿,爬到她的自制架子床上,把床帐放下来。自己独自隔离在床帐之内的小小空间内,田七的心绪渐渐有些平静,回想方才那一幕,总是觉得害怕和难以置信。
怎么办?皇上竟然亲了她。这回不是吹气,是真亲啊!要是别人对她做此等轻薄之事,她完全可以一巴掌甩回去,可那是皇上,皇上杀人都不算犯法,更何况亲个小太监?
……等等,她是个太监,皇上他为什么要亲个太监啊?!
难道发现她是女人了?
不可能,要真发现,她该早就没命了。
可他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太监下口,他怎么下得去口啊?
难道皇上断袖了?
也不对啊,皇上那么讨厌断袖,而且,也没听说他沾惹过哪个男人或是太监吧……
再说了,太监不都是不男不女的吗?皇上如果真的和太监有个那啥,那他到底算不算断袖呢?如果他是断袖,那他会不会对太监感兴趣呢?
真的好奇怪呀……
我到底在想什么!
田七忽地扯开被子盖住头,她隔着被子抱着脑袋,痛苦地蜷起身体。今天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不真实到她连做梦都不会做这种梦。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皇上恶意满满的话:“你不是一早就想非礼朕吗?如今得偿所愿,还装什么装?”
……皇上他真是个超凡脱俗、不拘一格、想人所未想的大变态、神经病!
对啊,皇上有神经病!
田七在黑暗的被子中仿佛突然见到一线光明,她觉得她发现了真理。神经病真是一种万能的病,皇上所有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一旦冠以神经病,就能让人完全释然了。
坦白来说,田七不是傻子。有些东西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实在是那看似真相的东西太过可怕,就像包裹在烈火之中的金子,只要稍微碰到一点儿边缘,就要被烫得立刻缩回手。于是那金子不管多么吸引人,也只能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潜意识里不愿相信某件事物,那么这件事物在此人眼中顿时就成了假的,且只要他不主动去想,它便能不存在一般。
田七终于说服了自己,她猛然推开被子坐起身,却突然又想到她和他接吻的那一幕,顿时又羞得满脸燥热,复又拉过被子来盖住脑袋。
虽然是被一个神经病亲了,可也是亲了啊!
田七一晚上没睡好觉。次早醒来她两个下眼皮都青了,像是要被鬼吸干了精气一般。同屋人看了更觉同情与可怕。
田七今天是打定主意不想去皇宫了,于是只让同伴帮着去宝和店请了个假,反正她在皇宫内的宝和店没有什么特定的事儿要做,每日去只是点卯。她独自闷在屋子里更觉无趣,最可怕的是会胡思乱想,干脆出了门,找纪征他们去玩。
郑少封和唐天远今儿也出门了,四公子又聚在一起,不过各自都有点不正常。田七自不消说,郑少封是考试临近情绪烦躁,唐天远也是因为考试,只不过他很兴奋。这两人凑一块难免惹些事端,田七听说他们前两天骑着马把国子监挂的灯笼一个个都射下来,而且人家射的不是灯笼而是那细细的悬绳,她顿时感叹世上的神经病怎么都让她给遇到了。
纪征表面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听说田七烫了舌头,点菜时都没点味道太刺激或是太硬的东西,茶水也是放在自己手边晾凉了才递给田七。唐天远心细,见纪征如此,心悦诚服道:“王爷真是体贴入微。”
纪征低头笑了笑。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时,眼睛总随着那个人转,体贴就成了自然而然的流露。往往他自己还没察觉出来,便已经先做了出来。纪征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做这些事情竟然十分顺理成章,一点儿不觉突兀和不适,想想又觉很奇妙。
这样胡思乱想着,纪征侧脸看了一眼田七,见他正在和郑少封眉飞色舞地胡侃。因为舌头不方便,田七一句话往往要说两遍,郑少封才能听明白,后来他干脆连说带比画,两人交流得还挺愉快。
纪征淡淡地叹了口气。其实他是有心事的。田七本来说想好了办法要离开皇宫,可是今天见面竟然又改口,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担心,当着另两人的面又不方便问,直等到郑少封与田七依依惜别,纪征才找到机会,问道:“你不是说这两天就能离开皇宫吗?”
田七大着舌头道:“计划有变。”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纪征追问。
“我也不知道,皇上他太聪明了。”田七有点沮丧。
“要不,我帮你吧。”
田七摇头:“不用。”
纪征有点烦躁:“你若真的想离开皇宫,总是能离开的。你到底想不想离开?”
田七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王爷,你生气啦?”
“叫我阿征。”
“阿征……你生气了?”
纪征摇了摇头:“我只是为你担心。”
田七有些感动:“谢谢你,我没事,只是一时失手,暂时没别的办法。我不是和你见外,不让你帮忙,实在是皇上的忌讳你也清楚,如果我和你走得太近,让皇上知道,只怕又要治我一个媚惑皇亲的罪名。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自己先想想办法吧。”
他大着舌头一下说这么多话,纪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闷闷地说了声“好”,接着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回到十三所时,田七正好遇到了前来传旨的盛安怀。盛安怀告诉了她一个可怕的消息:皇上决定把她调回御前!
田七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乾清宫从主子到奴才都是神经病,她一个积极向上内心充满阳光的好少年实在不适合那种地方。可是有什么办法,这是圣旨。敢抗旨不遵?提头来见吧!
有那么一瞬间,田七是真的想扭头就跑,能有多远跑多远。她甚至想干脆逃出皇宫算了,可直接出逃真的是下下之策,一旦被发现抓回来,那就只能是砍头没商量。
无奈,她只好决定先见机行事。
当晚,田七又失眠了,次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了乾清宫。
盛安怀又把她给弄到了养心殿里杵着。
田七埋着头,惴惴不安。
纪衡没有批奏章。他单手拄着下巴,一直在看田七,见这小变态总埋着头,不像往日那样,时刻把目光抛向他,纪衡有点不高兴:“你抬起头来。”
田七只好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两人看到彼此,都有点意外。纪衡是看到了田七一脸的憔悴,而田七则看到了皇上额上的瘀青。
“昨夜没睡好?”纪衡顶着那块瘀青,泰然自若地问道。
“啊?啊。”田七有点犯傻,应了两声,又摇了摇头。
不就被亲一下吗,何至于吓成这样?纪衡淡定欣赏着田七窘迫呆愣的表情,不觉好笑,一时又想到,这小变态吓成这样,自然是因为没和人亲过,他顿时又有点不可言喻的兴奋感和成就感。
于是纪衡弯起嘴角笑了笑,问道:“睡不着,可是在想什么人?”
“……”田七看着皇上那眼神,觉得这答案很可能是唯一的、不容她自由发挥的。可是那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傻乎乎地看着纪衡。
纪衡和田七对视着,一脸的“答不对要你好看”的表情,等待他的回答。
两人对视良久,各自不发一声。纪衡长时间暴露在田七的目光下,渐渐地就有点心痒痒,嗓子眼儿发干,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过来。”
田七不敢过去。
正犹豫着僵持不下,如意过来给她解围了。
田七真想抱着如意狠狠地亲一亲。
如意看到田七,也很高兴,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察觉出不对劲:“你的舌头坏了?”
田七答道:“殿下,奴才的舌头受了点小伤,不过不碍事。”
如意看看田七,再看看父皇,觉得很有意思:“田七和父皇都受伤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人对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各自心知肚明,此时被一个小屁孩揭露出来,难免有些不自在。
纪衡咳了一声,斥道:“你明日就四岁了,也是大孩子了,别整天只顾着东游西荡,胡言乱语。”
有田七在,如意莫名地胆子也壮了一些,反驳道:“四岁怎么了,你四岁还……”
“闭嘴!”纪衡知道如意想说什么,连忙打断他,又偷偷看了一眼田七。
田七也知道如意想说什么,但是她拼命地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如意乖乖闭了嘴。
田七见小家伙一脸的委屈模样,便问道:“殿下,明日就过生日了,您想要什么?”
如意张开双手要田七抱,笑嘻嘻道:“我想要你陪我玩。”
回想到这小屁孩儿当初都跟他这当爹的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纪衡又觉不满,看到田七把如意抱起来,他脸一沉:“你给我下来,多大人了还要人抱。”
田七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又发怒,她把如意放下来,竭尽全力地找新话题:“皇上,奴才听说殿下寿辰时请了戏班子,依奴才愚见,民间有些变戏法的、耍猴戏的,小孩儿们都喜欢看,殿下想必也会喜欢。”
纪衡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就依你吧。”
如意又扯着田七说话,纪衡嫌他们聒噪,耽误他的正事,便把他们轰到外面去。田七和如意都求之不得,手拉着手出去了。
两人出去之后,纪衡也没干正事。他盯着御案发呆,想着田七,心口暖暖的。
说实话,他如果想得到这个人,实在太容易不过。皇宫里的人都是他的,他要是想幸上谁,也只是勾一勾手指的事儿。
可是田七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他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他本能地不愿意像对待后宫那些女人那样对待田七,他把田七放在了一个特别的位置,一个从来没有任何别人触碰过的位置。
有些情绪总是越理越乱,他想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待田七这么有耐心,但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这就够了。他既然已经遵着自己的欲望破罐子破摔,便不介意继续想干什么干什么。
很久之后,当他终于和那个人过上细水长流的生活,再次回首自己那不堪回首的漫漫追妻路时,才猛然惊觉,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从来不只是这个人,而是她的心。他想和她如胶似漆,恩爱不离,白头到老,长相厮守。
他踏在一片浮华之上,早早地在自己脚边扫开一个位置,只为了等她站过来。
世人都道男人是风流薄情种,但这世上大概总有那样一个女人,能让你为了她而背离眼前这一切。遇到她之后,别的女人都失了颜色,没了滋味,成了木头。你想把心掏给她,也想得到她的心。你想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人生的尽头。
这样的女人,你可能遇到,也可能遇不到。
遇到之后可能得到,也可能得不到。
所以那时候的纪衡无比庆幸,他遇到了,也得到了。
以上,只是一个过尽千帆的男人的悠悠长叹,此刻,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没有这个觉悟。他只是觉得,反正田七早晚是他碗里的东西,所以他们——
“来日方长。”他轻轻点着御案,微笑道。
纪衡果然让人在如意的生日宴上弄来了一拨变戏法的,还有一个耍猴戏的。如意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去扯身后田七的袖子。连太后也觉十分有趣。纪衡本身对这些小把戏不感兴趣,可是看着自己娘高兴,儿子高兴,他自然也高兴,再偷眼打量田七,小变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脖子伸得老长。纪衡不禁摇头失笑,心想,田七建议他找这拨人来,哪里是给如意看的?分明是他想看。
这一家人欢聚一堂,只一个人心中不大是滋味。纪征也不知怎的,总感觉眼前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似乎与他无关,台上的戏法明明看着也有趣,可他就是笑不出来。按理说虽然过去有过不愉快,但他现在和自己亲哥哥不至于隔阂如此,他也很喜欢如意这小侄子,可怎么现在坐在这里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心中沉闷闷的似乎压抑着什么,发泄不出来?
纪征看了看田七,没有与他发生相视一笑的默契,因为田七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猴戏。他有点失落,低头饮了一口酒,抬头想跟皇兄说话,却发现皇兄的目光停在田七身上。
一场猴戏耍完,猴戏艺人领着小猴子下去休息。如意不过瘾,非要过去跟小猴子玩,田七得了太后准许,抱着如意去看猴子了。
这边宴席上只剩下三个大人,太后看看纪衡又看看纪征,对纪征说道:“阿征,你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娶王妃了。哀家给你挑中了几个千金,都是知书识礼的名门闺秀,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自然了,还要问一问你自己的意思。”
纪征听到这话就觉头疼:“母后,儿臣一个人自在惯了,一时倒不曾想过此事。”
“这怎么行?”太后摇头叹道,“偌大个王府,没个女人管家,怎么能行呢?不独你,连你皇兄,哀家也想着再给他纳几个美人。”
纪衡本来在放目看那边的田七和如意,听到母后提他,便转过头来笑道:“好好的怎么饶上朕?后宫里女人够多了,再来了也是添乱。”
“哀家是觉得,你似乎对后宫这些女人看倦了,这些日子也没见你正眼瞧过谁,这几天干脆连牌子都不翻了。”
越说越远了。纪衡掩口尴尬地咳了一声:“这几天不是天气热嘛。这些琐事母后您就不用操心了,今儿如意过生日,咱们好好地喝酒行乐不好吗?”
太后抱怨道:“我怎么能不操心?你们兄弟二人合起来,才有如意这么一点儿香火,寻常人家都能子孙满堂,我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却只这一个孙子。”
纪衡只好劝慰起母亲。纪征却狐疑地看着纪衡,对太后说道:“母后说得对,皇兄是该多纳些美人。”
“你别添乱了。”纪衡皱眉说道。
“这怎么是添乱呢?臣弟是为了皇兄着想。”纪征似笑非笑。
散了生日宴,如意被抱去睡午觉,田七也到了下值时间,便没回乾清宫,而是找王猛去了。纪衡和纪征二人从慈宁宫出来,走了一段路,将要分开时,纪征突然说道:“皇兄,您上次教导臣弟的话,臣弟已经想通了。”
纪衡停下脚步打量他这弟弟:“哦?你想通什么了?”
“皇兄说得对,断袖是龌龊下流的勾当,为君子所不齿。皇兄是君子的楷模,臣弟一定把此话铭记在心,日日提醒自己,莫要做出对不起祖宗的事。”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在指着纪衡的鼻子骂了。殊不知纪衡自己早已突破了心理防线,决定无耻到底,这会儿被人指责,他也一点儿不生气,全盘接受。他定定地看着纪征,突然一笑,说道:“嗯,想通了就好。赶紧娶个王妃吧。你若再不挑出个中意的姑娘,朕就帮你挑了。”说着,拍拍纪征的肩,转身离去。
王猛对于田七竟然不需要解药而能自行痊愈表示震惊。田七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吓的,只说是因为自己身体好。王猛便想给田七把脉,结果被田七狠狠敲了脑袋。
田七又有一件事要问:“你说,神经病能治吗?”
王猛反问:“病到什么程度?发起病来做什么?”
田七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皇上做过的凶残事情:“啊……掐人?咬人?”
“这已经很严重了。这种病只能缓和,不能根治,最好的效果是让病人病情稳定下来。”
田七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失落地离去了。她回乾清宫睡了个午觉,等暑气退了些,又去找如意玩。两人今天约好了的。
如意因看到了心仪已久的猪八戒吃西瓜,又看到了新鲜有趣的变戏法和小猴戏,十分兴奋,于是午睡并未好好睡。田七领着他去了太液池,把戴三山引出来。太液池中的莲花开得正盛,红黄白粉,高低错落,点缀在大片大片小雨伞一样的碧绿荷叶之间。田七折了好些莲花,又揪了两大片荷叶。她把莲花堆在戴三山的大壳顶上,和如意一人顶着一个荷叶片,靠在戴三山的壳上,好不凉爽。
纪衡闲步至太液池,看到这俩家伙正顶着荷叶吃西瓜。
真是一对儿猪八戒。
西瓜很大,被切成一条一条的,正面看像是半个大月亮。翠白的皮儿,红色的沙瓤,黑色的瓜子儿。照着沙瓤一口咬下去,汁水丰满淋漓,顺着西瓜滴到地上,形成一块水渍。
田七正蹲在地上,一边吃一边噗噗噗地吐着瓜子儿,如意有样学样,只不过没那么灵活,总是连瓜瓤带瓜子儿一块吐。他站在田七身边,靠在龟壳上,捧着一条几乎相当于他的脑袋两倍大的西瓜,笨拙地啃着,脸上沾了好多红色的汁水,胸前专为吃西瓜系上的小围褂上,也全是西瓜汁。
看着好好一个漂亮小孩儿弄得如此狼狈,纪衡很是无语。他就知道,自己这儿子早晚会被田七带坏。切好了的西瓜喂他他不吃,却专喜欢自己抱着啃。
田七看到皇上来了,慌忙站起身,咽下口中的东西,说道:“皇上万岁。”
如意叫了声“父皇”,接着一心一意地啃西瓜。
纪衡看着田七嫣红的唇上沾着的汁水,突然向左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盛安怀果断跟着大家一起退下。
此处只剩下三个人加一头乌龟,乌龟还是缩了壳的,田七有点紧张,不知道皇上想做什么。
纪衡说道:“继续。”
“啊?”田七没反应过来。
“蹲下,继续吃。”
田七总是会接一些莫名其妙的圣旨,此时也就乖乖听话地蹲下身,靠在龟壳上又啃了一下西瓜。她不晓得自己这样做,皇上满意不满意,于是一边嚼西瓜,一边抬头看皇上。
被那样漂亮的眼睛直视,纪衡的心跳顿时快了几分,再配合对方咀嚼和吞咽的动作,这简直是无声的挑逗。偏偏罪魁祸首还不自知,吃完又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的汁水。
纪衡的心口蓦地一热,他也蹲下身,摘开田七头顶上的荷叶,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田七不知道皇上又发什么疯,不过他既然没叫停,那么她就继续吧。于是她一口接一口地吃起西瓜来。
纪衡却突然问道:“好吃吗?”
如意从西瓜上抬起头来,脆生生答了一句:“好吃。”答完继续啃。
“朕尝尝。”纪衡说道。
田七:“……”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被啃成月牙的西瓜,实在不好意思就这样递过去。而方才站在一旁端着西瓜盘的人,早就被皇上轰走了。
如意也有点意外:“父皇,你怎么抢西瓜吃?”如意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到视线里一黑,他的脸上盖了一只手,手心散发着热量,他认得这是父皇的手。
如意停了一停,见捂在他眼睛上的手并未离开,他了然,笑问道:“要玩捉迷藏吗?”
没人回答他。
田七再次被突吻,虽依然有些惊慌,但比起上次来已经算镇定许多。她想挣脱开,然而本身就是蹲着的姿势,实在无处发力,皇上又一手制着她的两手,使她反抗不能。
他压着她的唇,强行挤开她的口,用力吸吮着她口内汁液,之后放轻了力道,细细密密地舔吻着,温柔绵密如春风化雨。田七大睁着眼睛和他对视,明明眼前一切都很模糊,她却看到了他眼底的柔光与笑意。
一阵清风袭来,摇动着两人头顶上方的千缕柔条。龟壳顶上堆积的莲花本已经摇摇将落,此刻终于不堪微风的推力,滚落下来,跌在两人的头上和肩上。
他们像是被埋在了花下。
大朵大朵的莲花遮了光,田七的视线更加模糊。她闻着空气中浮散的淡淡清香,突然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来自何方,将向何往。好像时间就要永远地停在这一刻,要冻结所有这一切,把它们变成永恒。清凉的夏天,奇怪的男人,措手不及的吻。
“藏好了没?”如意有点着急,问道。
纪衡慢吞吞地放开田七。他离得她很近,肩上还停着一朵火红色莲花。他低头静静地看她,覆在如意面上的手抽了回来。随着手臂的动作,那朵红莲轻轻滑落下去。
田七低头不敢看纪衡。
如意有些奇怪:“你没藏呀?”
纪衡的眼睛始终盯着田七通红的脸,他回答如意:“戴三山藏好了,快去找它。”
“哦,好。”如意答应着,扶着戴三山的大龟壳走到它的正前方,扒在它脑袋探进探出的那个大缝隙,向龟壳里面看。
田七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更不敢抬头看纪衡。
“戴三山,你出来,我看到你啦!”如意对着缝隙喊道。
纪衡突然探过头来,附到田七红得几欲滴血的耳边,低低地笑起来。
笑够了,他轻声说道:“真甜。”
田七走回乾清宫时,腿还是软的。
史无前例的连续两件荒唐事件让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以及表情去面对。要说讨厌吧,有点,毕竟她是被轻薄了,但好像又不至于特别反感。她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她给皇上当惯了奴才,当着当着就百依百顺起来,即便被轻薄也不敢反抗。可若是让她坦然接受,她更办不到,她好好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老被一个男人亲呢?
但是不接受又能怎样呢?把皇上打一顿?光想想就令人发指。为了清白自尽一个?古时候有这么个女人,被人轻薄了一下胳膊,回家就把胳膊给砍了。田七觉得这个人很生猛,但是也很傻。自己被轻薄本就是无辜的,怎么能又自戕呢?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她更是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定得好好地惜命!
田七想不通她该怎么做。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出皇宫,可是她真不敢。前头说了,她特别惜命。
她惴惴不安地连续当了两天值,不过这两天皇上没再发病,田七稍稍放心下来,她一遍一遍地给自己催眠,皇上好了,此前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只是意外,是幻觉,是做梦。
人们总是喜欢心存侥幸,并且拼命地劝说自己这侥幸的真实性与可靠性。
除了不再发病,皇上还做了一件大好事:允许田七继续掺和宝和店里的生意。当然了,前提是先把乾清宫的差当好。
于是田七有时间便总往灯笼街那个宝和店转转。前头说了,太监们倒腾古董还行,鉴定字画就有点外行了,而这恰好就是田七的专长。因此有些东西旁人认不出来,还要留着等她过来帮忙。人但凡有点过硬的本事,总会让人高看一眼,再加上田公公又回到了御前,重新获得皇上倚重,于是田七在宝和店便渐渐地更有威望了,每次来都有好些个小太监围过来巴结她。
每到这个时候,宝和店唯一的真男人方俊就抱着手臂站在外围看他们,默默地一言不发。田七觉得这个方俊挺有意思,他是真的会武功——她亲眼见过。有一次两个小太监因为抢一个东西而大打出手,差点引起混战,结果方俊毫不费力地挤进人群,一手一个把他们拎开了。那俩小太监不服气,要合起来打方俊,于是方俊干脆把他们俩向外边一扔,这两人就都挂在了对面博古轩的二楼护栏上。博古轩的掌柜的正扶着栏杆托着小紫砂壶惬意地喝茶乘凉,看到两个大活人突然挂上来,吓了个半死。
当时还是田七过去劝和,几个人都卖了田公公一个面子,握手言好。
这会儿田七从人群里走过来,问方俊道:“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有一些起色,手指能动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该谢王猛。”
方俊低头想了一会儿,神色疑惑:“我觉得很熟悉。”
“什么很熟悉?”
“你,你们。”方俊说着,向那帮太监望了一望。
田七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儿,玩笑道:“莫非你以前也是太监?”
方俊摇了摇头,认真答道:“我不是。可我总觉得早就认识你们这样的人。”他皱眉想着,又觉头疼,手指用力按在太阳穴上。
“别勉强,你想不出来的东西,没准是你根本不愿意记住的,”田七安慰他,“实在不行让王猛给你一起瞧瞧吧,不用多掏钱。”
其实不只在宝和店,田七在整个皇宫的威望都提升了那么一下下。被皇上赶出乾清宫之后又能回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太监嘛,本来就低人一等,反正是伺候人的,又不是什么贤才、大才,被主子发配了,还能让主子惦记回来,可见这人在主子心目中的分量。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田公公杀回来了,皇宫之中谁看不出这点风向呢?
于是田七这两天真是被人巴结得筋疲力尽。宫女太监们还好应付,要命的是后宫里那些主子,这个塞钱,那个塞东西。这要放以前,田七自然高兴,毫无压力照单全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许多主子对她有过多的期待,好像她能安排皇上的临幸时刻表一样。虽然这些人送东西时表面上不会提什么要求,但是背地里总归是盼着她能拉一把,如果没发现什么动静,田七一准落埋怨。
田七终于明白盛安怀为什么不随便收人东西了:你以为是占了便宜,其实这些都是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以别的方式还回去。她也学着盛安怀,收东西的时候得看名目,绝不受无功之禄。
但有些主子比较霸道,偏偏不配合。
比如康妃。
康妃知道自己对田七干过的好事儿,但她希望田七不知道,不过田七知道,当然了,还要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于是康妃就以为田七不知道。她以自己的宫女得罪过田七的师父为由,把田七叫去了邀月宫,说了些好话,又赏了钱。
整整十两金子。
田七不敢接。自己那师父为什么会被宫女“得罪”,她不用带脑子都能想出来,一准是他调戏人姑娘时没被人家给好脸色。田七不给人赔礼道歉就不错了,又怎么能受康妃的赏呢?再说,这么多赏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都心知肚明。
康妃早就听说过田七爱财,现在看到田七不肯收,便以为他只是和她客气,于是执意要田七收下这些金子。田七好说歹说,换得康妃柳眉倒竖:“田公公现在是大人物,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田七只好接过来金子。出来的时候边走边想,要不怎么说这康妃不成气候呢?明明是在干买通人心的事儿,却还和人摆脸色,又费力又不讨好,花钱也白花,连个响儿你都别想听到。
其实这位主子在后宫里有着最得天独厚的条件——太后疼她。众所周知皇上是个孝子,很听太后的话,康妃有太后罩着,应该不会太差,可是现在竟完全被德妃和顺妃盖过了头,可见这位娘娘之前干过多少傻事儿。
想到这里,田七又摇了摇头。她现在收了康妃的钱,又不可能还回去,拿人家手短,她也不能当这十两金子是捡来的。
真是麻烦。
思来想去,田七决定去找皇上告状。一定要装出有点无辜又有点窃喜的样子告诉皇上,康妃非要赏给她钱,她不收,被主子数落了一顿,只好收下。
然后皇上就会知道康妃收买了她的事,以后她就算做点什么,也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会被主子猜忌。
我真是太聪明了。田公公摸着下巴,不无自恋地想着。
坦白来说,她这计划的前半段进行得很顺利。
皇上正在乐寿堂摆弄字画古董——他喜欢的东西都收集在乐寿堂里,各种玩意儿都有。田七跟在他身边,乐寿堂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纪衡走到一幅仕女图前,背着手驻足观看。田七凑上来笑道:“这幅画真漂亮,像康妃娘娘。”
“康妃”这两个字让纪衡皱了一下眉,田七敏锐地捕捉到皇上的表情,现在要的就是他对康妃的反感。于是田七继续说道:“昨儿康妃娘娘把奴才叫去邀月宫,奴才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怠慢娘娘的事,不想康妃娘娘竟代奴才赔不是,奴才真是受宠若惊,受之有愧。娘娘这样体贴我们当奴才的,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这番话果然让纪衡的眉头皱得更深。一个主子竟然给一个奴才赔不是,成何体统?
“奴才当时吓得直给娘娘磕头,谁知娘娘连忙让人把奴才扶起来,还赏了好多钱,奴才不敢收,娘娘就笑着说奴才不给她面子,还说奴才在乾清宫当差当得好,理应……”
话到此戛然而止。
纪衡突然低头在田七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啄,并不做停留,很快便收回来。他站直身体,恢复了道貌岸然般的深沉。他看着田七因惊讶而瞪圆的眼睛,笑道:“继续说。”
田七:“……”早忘了该说什么了。
纪衡便转身,在那仕女图上摸了摸,说道:“不像康妃,像你。”
田七看着图上仕女那肥成馒头的两朵大胖脸,心想,像我的屁股吧!她脑子里还断着片儿,本来只是在心里想到这个绝妙的比喻,然而却一不小心脱口说了出来。
田七:“……”
纪衡:“……”
田七又羞又愧,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怎么会想到那些,又怎么会说出来!真是傻了!
纪衡掩着唇哧哧地笑起来,越笑越想笑,他终于忍不住了,再也装不下去儒雅温润,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
田七更窘迫了。
纪衡直起腰来,笑吟吟地看着田七,说道:“你不给我看看,我怎么知道像不像?”
田七:“……”真是没脸见人了。
纪衡看着田七羞得脸几乎滴血,便不再逗他,转身又看别的东西。想要把一个人收拾得服帖一些,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总要张弛有道才好,他素来深谙此道。
田七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纪衡与她恰恰相反,很想在乐寿堂多待一会儿。于是他们就多待了一会儿。纪衡没再和田七说话,然而田七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羞愧。而且,他们俩又好几次经过那幅仕女图,每次经过时,纪衡总会意味深长地看田七一眼,然后笑而不语。
一直在乐寿堂待到将近午膳,田七也快下值了。两人回到乾清宫,纪衡便放走了他。吃过午饭,纪衡照例要午睡一会儿。躺在龙床上,他想着田七今天说过的傻话,又是一阵闷笑。只不过笑着笑着,他的思绪就飘得有点远,想得有点歪,满脑子都是一些旖旎得令人脸热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