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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劲松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每天拉的这辆黄包车,其实也是馹苯人造的。”
陈如峰惊讶地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黄包车最初由阀国人米拉引进,向租界公董局申请成立“手拉小车客运服务机构”,并申请十年专利经营。后得到同意,发放人力车执照,并批准路程价格。次年,黄包车由馹苯生产输入魔都,故当时在民间被称之为“东洋车”。
“我这只是举个例子。”肖劲松的解释充满了来自后世的相关理论和依据:“抛开民族和国家不谈,只说产品质量,馹苯人在这方面做的很不错。”
“就说棉纱吧!馹苯工业起步比咱们早,他们最初的外贸对象是瑛国。工业革命之后,瑛国人的毛纺行业在全球居首位,他们从馹苯进口棉纱生产布料,早已形成一整套严格的检验标准。”
陈如峰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和逻辑,下意识道:“都说瑛国人和馹苯人穿一条裤子,果然是这样。”
肖劲松从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起一支缓缓吸着:“国与国之间不存在永恒的盟友关系,只有利益。瑛国人早年之所以对馹苯人报以友善合作的态度,是因为他们在亚洲需要一个合作伙伴。后来馹苯人接连打赢了多次战争,实力膨胀,瑛国人的那点儿手段对他们也越来越难以形成束缚。”
“我今天之所以能以很便宜的价钱从馹苯人手里买到这批棉纱,关键还是在于瑛国对馹苯方面的限制。”
“魔都的公共租界是以瑛、米两国为主,馹苯人偏要凑过来,而且以虹口为核心的侨民区越来越大。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知道馹苯人没安好心,打着想要占领魔都的主意。”
“执政府一直想要求得西方列强居中调停,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阀国人就不要指望了,他们的主要经营圈子在非洲和欧洲,不会把资源朝这边倾斜。”
“米国正处于发展期,对这档子事情倒也不能说是不想管,只是碍于瑛国人的态度。毕竟约翰牛的综合实力最强。如果瑛国人不发话,态度强硬,米国人就无法伸手。”
“毛熊就不用说了,十月格命以后干掉了沙皇,紧接着又是国内战争,一方面自顾不暇,另一方面西方各国都对毛熊报以非常强烈的警惕心理。格命输出可不是闹着玩的,谁也不愿意自家后院起火,所以毛熊在种花的各种动作遭到极大限制。”
“数了一圈,最后只剩下瑛国人。”
“其实瑛国人不爽馹苯人已经很久了。尤其是去年和今年年初馹苯以“保护侨民”为理由向魔都增兵,让瑛国人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按照瑛国人的逻辑,种花一直是他们的传统利益圈。当年他们发动鸦一片战争,强行打开了通商口岸。说句不好听的,馹苯人就是跟在瑛国人屁股后面的狗。主人吃肉它喝汤。如果不是赶上了那波战争红利,馹苯究竟能发展到什么程度都很难说。”
“扯远了,咱们还是回到棉纱。虽然馹苯人往魔都增兵这件事让瑛国人觉得很不舒服,但瑛国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可能从军事角度对馹苯进行遏制。思来想去,还是从两国贸易层面上着手,削减从馹苯进口棉纱额度的同时,撕毁已经签订的商贸合同,拒绝购买馹苯棉纱。”
“不得不说,瑛国人这么一搞,真正是打在了馹苯人的七寸上。馹苯缺乏资源,棉纱类产品是最大宗的出口外贸交易品。瑛国这边的路子一断,外汇收入大幅度降低,从米国那边购买废钢铁和石油的路子就断了。”
肖劲松的笑容仍旧那么自然,陈如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忽然发现这个说话温和态度友善的中年人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就刚才这些国际形势分析,超高的讲解水平无异于在自己面前掀开全新的一幕,使自己豁然开朗。
“现在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窗口期。”肖劲松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更有一种连陈如峰这个商业门外汉都为之动心的强烈诱惑:“其实馹苯人很清楚他们自己的弱点,但军部那些人与商人的思维逻辑截然不同。说白了,就是急功近利与外交层面上的冲突。但不管怎么样,只要看准时机下手,就能稳赚不赔。”
说到这里,肖劲松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老刘,你信不信,最迟今天下午,整個魔都市场上的棉纱就会降价。”
这话陈如峰没法接,他毕竟是局外人,不懂就是不懂,绝对不能装懂:“张先生,您这就是故意为难我了。可如果您要找人跑交易所打听消息,这事儿我还是能做的。”
“交易所那边没用。因为棉纱降价不会持续太久。”肖劲松笑道:“只要能从馹苯人身上狠狠割下一块肉,我就觉得心里很舒服。”
……
吃完饭,陈如峰把肖劲松送回住处。
临走的时候,陈如峰对肖劲松谢了又谢————满满一桌子菜,俩人其实没吃多少,大部分都打包装盒给了自己。
看着陈如峰拉着空车消失在远处街道拐角,肖劲松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与魔都特科方面接触很难,既然不能太缓,又不能太急。如果上来就摆明车马炮口口声声“我是你们的人”,人家只会把你当精神病患者处理,避而远之。
只有让陈如峰看到自己所做的这些,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想法,以及对种花家未来的强烈炽热感,双方之间的关系才会从熟悉变为热络,进而朝着组织关系接纳与否的方向发展。
……
陈如峰的住处位于城郊。这里距离租界还有一段距离,虽说背街背巷,房屋狭窄,却胜在租金便宜。
这是一个大杂院,陈家与另外几家人合租。
妻子黄晓云也是特科人员,化名杨桂花。
她正好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看着丈夫拉着黄包车走进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事儿。”院子里人多嘴杂,陈如峰不方便解释,转身把放在车垫上的食盒拎起递给妻子:“这是中午吃饭剩下的菜,你去厨房里拿几个碗腾出来,盒子回头我还得给还给人家。”
黄晓云点点头,拿着食盒依言转身朝厨房走去。
陈如峰紧跟其后。
进了屋,一男两女三个孩子立刻围上来,亲热地喊着“爸爸”。
长女刘欣,今年九岁。
次女刘悦,今年八岁。
最小的儿子刘剑波,今年七岁。
其实三个孩子都姓陈,只是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况只能跟着“刘刚”随父姓。
刘欣和刘悦都不是陈如峰的孩子,她们的父母也是特科成员,在之前的行动中牺牲,被夫妻俩暂时收养。
之所以“暂时”,是因为孩子日渐长大以后,外人很容易看出她们与陈如峰、黄晓云夫妇之间的容貌区别。等到时机成熟,特科这边会安排人将她们送往根据地。
陈如峰平时拉黄包车,黄晓云给人帮佣,缝补浆洗,家里负担很大,三个孩子平时读书写字都是以“跟刘刚教书的朋友学习”为名,一日三餐基本上是杂合面窝头,营养什么的谈不上,勉强可以吃饱。
打开食盒,黄晓云满面震惊,下意识发出带有喜悦成分的惊呼。
虽是剩菜,可对于许久不知肉味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份厚重的大礼。
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望向丈夫:“老刘,这都哪儿的?”
陈如峰顺序抱起三个孩子,在各自脸蛋上亲了一下,回答:“这事儿说起来话长,我先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
“找老罗有点儿事儿。我已经吃过了,你把菜热一热,给孩子们好好吃一顿。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
罗正伟今年五十四岁,他的职业是裁缝,在公共租界之外的北部居民区开了一家小店。平时来往的客人都是平民,赚几个辛苦钱。
他身材干瘦,加上长期缝补衣物必须弓着腰,很难直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天生驼背。
陈如峰走进裁缝铺子,罗正伟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前者会意地转身关门,顺便在门外挂上“店主有事,暂时歇业”的牌子。
罗正伟缓步走到窗前,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来往行人,确定没人注意,这才放下窗帘,然后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长皮尺,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摆在陈如峰面前,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按照组织纪律,两人平时单线联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陈如峰不会主动联系自己。
“我遇到一个人。”陈如峰把肖劲松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我觉得他是个值得发展的对象。”
罗正伟明白对方的意图,但这种事情不是口头上随便提一下就能做出决定:“说说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