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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赫塞斯的愤怒有目共睹。
他不得不匆忙主持临时召开的记者会,以安抚人心。只因近来频频出现的谣言,让许多关心切夫媞安危的人惶恐不安,尤其是网上的流言,更可怕。
他十分不愿意在抢救切夫媞的关键时刻,出现在这种特别无聊的记者会上,因而淋漓尽致地向世人展示出作为一名久经沧桑的老者,而非医学界权威的暴躁脾气,毫不留情地给予那些热衷于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民间科学家和阴谋论者以有力的抨击。
“按照他们的混蛋逻辑,华胥人没狐臭,骨骼只有二百零四块,比人类少两块,所以是外星怪物。或者缇旦人、布林贡人的坐骨、耻骨、髂骨未像华胥人那样进化成髋骨,无法深蹲,因而是外星怪物。这些可都和DNA有关。
“诸位,叶罗超常只说明幸福女神智慧超群,而非别的什么狗屁特征。没有一位博物学家会说一属内的一切物种在彼此区别上是相等的。人类作为一个大属,性状不可能一致。迄今为止,人类对DNA的认识仍很肤浅。所以,那些靠鼓吹纯种论和纯血统论来否定他人人类属性,甚至挑起族群对立的家伙们,和杀人魔鬼没什么两样……”
作为切芙媞的主治医生,他的表态有着非同寻常的权威性,如一锤定音,十分有力,令担心的人们彷如吃了颗定心丸,欢欣鼓舞,很快平静下来。
幸福女神突然病危,很多人关心,却有人动机不纯。如某位名片上印有十个头衔的民间科学家,在视频中故作神秘地暗示切芙媞的DNA有着可怕的变异倾向,引起轩然大波。
阴谋论者乘机大做文章,与南大亓洋近期频频发生的未知神秘事件联系起来,无事生非,夸大其词。事情很快发展到必须公开澄清的地步。成千上万人的情绪因肖赫塞斯的说明而稳定。但病历中有将近两页的内容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始终没查出个结果来。
毫无疑问,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不必过多猜想,肖赫塞斯和普罗米斯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美丽、善良的切夫媞可没得罪过谁,如果勉强有的话,也就是之前在学术报告厅演讲时,反驳过人类联盟总部分管科技事务的那个秃顶高级秘书和他的同伙。二人仔细回想,对这些人的人品产生很大怀疑,进而推断出谁是幕后主使者。这样的分析并不片面,然而又能怎样呢?
一群以高贵的快乐文明人自居的伪善者,有权有势有地位,垄断话语权,偏激、狭隘地将拥有博大精深的文明和悠久历史的华胥人、苏蜜儿人视为蛮夷,将普罗米斯等优秀的科学家视作异类,只因切夫媞从科学角度阐明和谐法则,触碰了他们敏感的神经,便恨之入骨,造谣污蔑,打击报复,一嘴的自由博爱,一屁股的男盗女娼。
经典自由主义学派对自由下了两个精准定义:一、自由以法律为边界;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在那个无处不在的快乐文明世界,快乐文明人无视自由的边界与法律的平等,只要与一己私利不符,就随心所欲地冲撞,造个谣,中伤个人,实在不算什么。
所以,对肖赫塞斯、普罗米斯等人来说,当务之急是想尽一切办法抢救生命垂危的切夫媞,而非其他。当然,也不能否认,切夫媞的病实在奇怪。
客观地说,肖赫塞斯第一次看到切夫媞的X光片和血液细胞化验单,也不无惊诧。联想到她非比寻常的智慧,天赋异禀这个词在脑中闪现出来,觉得色奥斯有时真偏心。至于其它方面,比如DNA螺旋体结构有差异,他认为正是偏心的结果。一颗令世人望尘莫及的伟大的大脑,支撑它的身体总该不同寻常才对。否则,反而有问题。
囿于认知有限,他异常严肃地提醒自己万万不可对切夫媞未免有些神秘的生命特征妄加论断,进而以十分敬畏的态度鞭策自己更加忘我地投入到对科学的探索中,期盼早一日触摸到色奥斯大神闪耀的智慧光芒。他相信,一旦那一天来临,必定是激动人心的。
他坚定而有力地粉粹了快乐文明人的恶毒造谣和肆意攻击,但在心急火燎地赶回到太空医院的特别加护病房后,却很快表现得与刚结束的记者会上的理直气壮迥然不同。私下里,他正被疑云深深地笼罩着,因为帕弗洛的长篇大论足以让他莫名其妙地怀疑人生。
帕弗洛已经控制不住情绪,非常伤心、痛苦地流了很多次泪了。
眼看着心爱的切夫媞无来由地突然生命枯竭,他十分担惊受怕,尽管丝毫没意识到。他曾两次无缘无故地向普罗米斯发火,意思当然是责备他未能照顾好切夫媞,但更深的原因则是难以抑制的嫉妒。不过,看到普罗米斯连答话的时间都没有,忙里忙外满头大汗,他最终还是连那点卑微的嫉妒也抛弃了,不时独个儿卷缩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他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以展现出自己深深的爱意,问题是他对医学一无所知,什么忙也帮不了,因而不无自卑地想:“或许普罗才是最佳伴侣,而我真就是个十足十的累赘。”想到自己转眼就得承受痛失爱人的巨大悲伤,忍不住冲出病房外嚎啕大哭。
监控器显示她生命始终呈一条只略略起伏的长长的直线,随时都会停止,这让他每分每秒提心吊胆,连询问一声的勇气也没有,尽管如此,仍夜夜守着,白天还忙着处理太空科委一大堆烦心事。好在他的确聪明绝顶,总能别具一格地发挥自己非凡的天才作用。经过几日几夜的苦思冥想后,他终于找到了能神奇地挽救切夫媞生命的独特疗法。
考虑到普罗米斯和肖赫塞斯极脆弱的心灵,他绞尽脑汁地谨慎选择措词,尽最大努力不带丝毫感情,以绝对冷静的语调,故作轻松地表明独特见解。
他是这样说的:“……伤心、恐惧、绝望!噢,天啦!我深知痛苦的滋味,非常非常理解你们难受的心情。真的!所以,我只是说可能,有可能,尽管从概率学看,这样的可能明显存在。请想想单电子双缝实验,那些凭空多出来,又凭空消失的衍射条纹,你们不觉得二者间存在某种神秘的关联性吗?噢!怎么就不明白呢?灵魂!灵魂出窍……”
“你是说,那些飘失的幻影是她灵魂离体?”普罗米斯犹豫片刻后问。
“除此外,还会是什么呢?所以,我们需要用大型粒子对撞机……”
“可……可她病症是神经中枢的高级部位大脑皮质功能丧失,呈现意识障碍而重度昏迷,还没到你担心的……我是说生命还未消失,并且诊断报告的结论是Sir2基因出现异常闭合……”
“这恰恰应该被看作是灵魂出窍的表征反应,而非其他。听我说,趁她现在一口气还在,赶紧用大型粒子对撞机靶向轰击她大脑,借由粒子的光速运动捕捉那些正在飘散的灵魂……”
普罗米斯一听,骇然半晌,真想痛骂两句,但见帕弗洛一脸憔悴的模样,还没完全发疯,便说:“其他问题先不讨论,首先,速度便没法解决……”
“我知道,灵魂在量子态下以超光速运动,依靠光速的确难以捕捉,可这符合量子纠缠原理,而且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说什么都该试试。长寿基因闭合,人类从未有过这种……”
肖赫塞斯走到帕弗洛身边,摸摸他额头,没感觉到体温异常,仍关心地说:“帕弗洛,你确定你没病吗?我知道,这些天你和普罗通宵达旦地照看切芙媞,太空科委的那一大堆事也让你累得够呛。看看你小眼睛,好多血丝……”
“我没病,真没病,真的!我可不像你们这些酒鬼,明明喝醉了酒还偏说没醉。你看,因为顾及到你们情绪,我特别理性地委婉表达。那些模凌两可的词,我可是一向不用。”
“但你想法为何这么疯狂呢?大型离子对撞?天啦!几千度高温加光速,人体瞬间熔化,多可怕!噢——,天才的奇思妙想通常不适合治疗疾病。”
“我知道这很棘手,所以才希望普罗和我一起计算。我们争分夺秒……”
切芙媞在梦中听到了客厅里的对话,又在梦中缥缥缈缈地醒来,浑不知已昏迷了七天七夜,本能地想叹气,却连叹息的力气也没有,末了却笑出来,心里生出丝甜味,想:“讨厌鬼整天疯疯癫癫,连关心人也这么颠三倒四,真是病急乱投医。不过这想法倒挺新奇,问题是如何将能量转换成质量呢?这可是创世主才干得了的活儿……”
她没为死里逃生庆幸,尽管这是多么的不容易,明显打破了生老病死的铁律。她也谈不上惊喜或惊恐,如同在睡梦中醒来一般,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连用做了个噩梦来形容,都不那么恰当。生命总在不经意间创造奇迹。“万能的创世主啊!是必得要完成那艰难的使命,才能尘归尘,土归土吗?”她用心呼喊,有了些儿激动。
“她醒了!”一转头,娜丽茜娅见到醒来的切芙媞,惊喜地冲出门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