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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守将身子向前微倾,进一步剖白道,“何况,我这么做也不是全为着仕途经济蝇营狗苟。眼见阿娘这几年年岁渐大,我总想着能将她老人家请回家中好好奉养晚年,以尽人子之孝。阿娘她如今也算是儿孙满堂,先帝和阿爹都已过世多年,过去的事不如就让它过去吧。谁知阿娘固执,总是不肯,我这做儿子的,也没有法子,唉……”
“此次竟逢上七丫头的事,倒真是先祖怜悯,庇护的可不止七丫头一人,更是我们齐家上下!在我看来,与其寄希望于让阿娘跟我们去往洛阳,倒不如求她收下七丫头。一来,是否迁都到底五五之数,可我的事却拖不得。二来,阿娘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我们去求她要比让她以为我们在怜悯她更有效。”
这些年,齐守混迹朝堂,官威日浓,卢氏执掌中馈,威仪渐重,两人各忙各的,转眼间忽的发现人已至中年,不知何时逐渐不再有了这般放下颜面交心的时候。
今日卢氏听得齐守这般推心置腹之言,好似又回到了刚成亲时那段小夫妻俩相互扶持、亲密无间的岁月。
她心头柔情渐起,越发心疼丈夫的不易,可怜他不仅要为衙门的事尽心尽力,还要为这等家族琐事所累。
卢氏有些羞愧自己方才竟还想着搪塞丈夫,觉着七姐儿这事办得成就办,办不成也就罢了,左不过玉真元师一向冷淡,拒绝了也是有的。
她不由有些内疚,也罕见地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二弟不擅庶务,三弟他虽说能干,可惜毕竟与我们隔了一层,这些年齐家上下全靠老爷独立支撑,老爷的辛苦妾身都看在眼中,都是妾身无能,不能替老爷分忧……”
齐守连忙握住卢氏的手,一脸情切道:“夫人切莫妄自菲薄,自夫人归家以来,主持中馈、孝敬长辈,外人哪个不赞你一声持家有方,家中上下也莫有不敬服的。”
“咱们刚成亲那会儿……双娘,若不是你与我相互扶持,我又如何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齐家能有今日的局面,夫人少说也要占上七成功劳!”
齐守感叹道,“夫人为我生下二子一女,都是孝顺听话的好孩子,特别是咱们绵绵,在我看来竟是满长安城的小娘子都不比上的,能娶到双娘你,是我齐守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卢氏不曾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丈夫皆铭记心中,她心中深感欣慰,面上一红,却故作吃味儿状,“那老爷方才还那般贬低我们绵绵抬高七姐儿?”
齐守闻言颇为自得地捋了捋胡须,笑道:“天下的父母哪个不替自己儿女打算的,二弟妹她看着莽撞鲁直,可毕竟出身东海束氏,实则倒有几分内秀。”
“二房这些年在她的打理之下风平浪静,这次要不是她被七姐儿吓着了,关心则乱,也不会一时心急之下竟想出这种请人驱邪的昏招来,啧。如今定是她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事情不妥,便私下教给了七丫头这番说辞,才有了方才那出。”
齐守对卢氏分析着今日之事,“夫人且想想,如此一来,二弟妹不仅能借着仙人入梦这事挽回先头她处置不当所致的不良影响,更妙的是,即便阿娘最后仍不肯答应,她也替女儿挣下了福运深厚的好名声。”
“等到过几年议亲之时,七丫头自会得了那些笃行命格的老夫人、老太太们另眼相看,便是做不得长媳宗妇,娶回去做个次子、幼子媳妇也是极好的。”
齐守笑叹道,“不过,她自算计她的,本与我们大房无碍,若非有了她这算计在先,我又如何能顺水推舟从中谋划?既如此,又何必深究这其中的真真假假呢?”
齐守这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对齐昉梦中遇仙这件事的态度立场,又解释了自己方才为何要任由束氏在自己面前做戏。可谓及动之以情,又晓之以理,他自认自己这一番话说的细致周到、毫无漏洞,于情于理都会让卢氏明白此事的利害,便放心地端起茶碗来怡然品着,只留些时间好让卢氏消耗方才话中的意思。
只是,齐守毕竟大老爷当久了,不了解卢氏这等内宅女眷心中的弯弯绕绕,不知话知落在卢氏的耳朵里,事情就不是如此了。
卢氏只觉齐守的话如洪钟般撞在心头,让她从方才的柔情蜜意中清醒过来。
卢氏心道,不曾料到束氏这人面上直来直去的,竟也有如此心机手段。若她只是替女儿造势争个好名声倒也罢了,可她竟能把握住老爷的心思,又拿了玉真元师来作伐子……
呵,自己一直认为束氏鲁直,多年不曾将她放在眼中,从未往二房费心使力的,倒真是小瞧了她了。
卢氏认为,虽说老爷心胸宽广,只要事情对齐家有利便不介意束氏的小动作,可她却不愿二房将大房当枪使,便有意从中作梗。
“既有如此好处,老爷为何不干脆将咱们绵绵送去,绵绵眼看着就要满十三了,若是能得元师教导,贤淑之名更胜,在亲事上头岂不更是如虎添翼?”
齐守见事情没有如自己所料般皆大欢喜,卢氏她怎的竟能忽然别扭起来?
他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只得安抚道:“虽说那诸般好处是真,可那山中清苦也是真,何况一旦迁都洛阳,夫人能舍得独留绵绵一人在此?”
“咱们绵绵幼承庭训,行事素来大方沉稳,她性子又好,自是不必再通过这些个小手段去额外增辉。我已仔细替绵绵打算过了,她小小年纪就已名声在外,虽你我皆对她报以厚望,但也需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因而这次让七丫头去最为合适。”
卢氏本就舍不得女儿,方才不过是惊讶加气恼之下的赌气之言,话一出口心中就已有了七八分的悔意,此时听得丈夫话中全是一心地替自己亲生女儿的谋划,又见齐守甘愿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遂觉心头又软化几分。
既然丈夫是真不计较,自己也不必在他面前枉做小人,非要在这件事上为难二房。
不过,往后机会多的是,卢氏打定了主意要给束氏一个教训,以免让她心中得意,认为大房是他们二房能随意拿捏的。
拿定了主意,卢氏便以袖掩口,娇嗔道:“看您,妾身不过是与您说笑罢了,老爷竟还当真了,难不成妾身在老爷心中竟是那小气不懂事的?您只管放心去忙衙门的事,妾身定会用心促成此事,不叫老爷为难的。”
齐守闻言舒出一口气来,是了,他这位夫人虽出身高贵,可这些年来只要是自己的心意,卢氏都不曾违逆半分,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阿娘,当年要不是阿娘,他又怎能娶到长安卢氏的嫡出女儿呢。
齐守压下心中的感慨,起身拍了拍卢氏的手以示嘱托,便出门往工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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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昉自是不知道上房之中发生的事,也不知卢氏会因此事对她阿娘束氏心生不满,她之所以定下此计,全是基于对她那位大伯父的了解,至于卢氏这等内宅妇人,全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不得不说,齐昉前世学的是庙堂之术,她的思考方式不免会轻忽内宅,使得她和齐守犯下了相同的错误。在不久后,齐昉便会为自己的疏忽而付出代价。
说回齐昉此前的计谋,在她看来,齐守此人向来看重家声名望又热衷功名利禄,这等“仙人托梦”之事,在时人眼中可是难得的祥瑞之兆,不但能证明齐家是受祖宗护佑的积善之家,更能叫齐守趁机将府中嫡女送去玉真元师身边,从而缓和双方关系。
因此,不管信与不信,齐守都会顺着齐昉的心意行事。
于齐守而言,促成此事一来可以有个现成的台阶下,借机来缓和与那些不齿齐辅当年所为、一直替王氏夫人鸣不平的姻亲故旧间的关系。
二来则可以替他自己在朝中挣得个忠直纯孝的好名声,为今后晋阶高位铺平道路。
这三来嘛,王氏毕竟是其生母,齐守确也不忍她老人家这许多年来独身在外,生活清苦。
王氏是女眷,自然送孙女去她身边更为妥当,王氏留在齐府的血脉里,统共只四娘子齐暄与七娘子齐昉两个嫡女。
若是放在从前,齐宽、束氏因为先头一对双胞胎姑娘的不幸夭折,对齐昉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自然是千般宝贝万般宠爱的,正常来讲是绝无可能叫他们同意女儿离开身边的。
大夫人卢氏呢,又素来高看齐暄一眼,自小就下了大力气去调教培养的,这眼看就要到收获成果的时候,又如何舍得将女儿送去府外侍奉婆母?
一个是隔房的侄女儿不好开口,一个是外家强势的亲女不好强求,若非如此,怕是齐守老早就会提出将齐暄或是齐昉送一个过去上善观陪伴玉真元师左右了。
齐昉从头到尾所用的都是阳谋,便是齐守心知其中的猫腻,却也会因着正合了自己的心意,不仅不会戳穿,反而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跳进齐昉提前挖好的坑中。
事到如今,齐守恐怕比齐昉这个布局之人还要盼着能促成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