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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两句跟吴校长分开,杨正东想着宿舍走去。
这职教中心的宿舍不是楼房,而是一排的瓦房,红砖蓝瓦一排几十间,每间大约能住十个学生,算是比较原始的那种宿舍。
这样的房子有十几排,在这个年代男生宿舍比女生宿舍要多一些,比二十一世纪地球情况刚好相反。
原因自不用多说,来自于重男轻女思想,几乎越不发达地区,这种思想就越严重。
感觉女孩早晚是别家的人,养闺女花费那么多钱,一般人都觉得太亏,还不如趁在家多给家里挣点钱,上学一个女孩儿家,能有什么用处?
职教中心建校于五十年代,那时候这种情况更为普遍,所以才在规划宿舍的时候,规划成男多女少的格局。
整个宿舍区在校园的一角,男生区有一个总的入口,女生区有一个总的入口,而男生区负责这个入口的就是王大爷。
王大爷名字叫什么已经不可考了,除了他自个儿,估计连校长都不一定清楚。
这位王大爷在学校堪称风云人物,是职教中心的常青树,从建校留在这里做宿管。
三十多年来,无论风波变幻或是“改朝换代”,王大爷都稳坐钓鱼台,坚守在这小门房中笑看苍生。
被职教中心笑称为“流水的职中、铁打的老王”。
王大爷看起来有七十了,每天都坐在小屋里,打开收音机,放着豫州地方剧,五斤一壶子的白酒,时不时的嘬上一口,几十年如一日,都是这样子。
说起来杨正东跟王大爷平日并无交集,一个学生一个宿管,遵守纪律的情况下,也可能三年后谁也记不得谁是什么样子,两人相识还缘于“小魔女”朱雅。
朱雅是职教中心的职工子女,在职教中心里面可以说人头熟的很,但是架不住这丫头能惹事。
杨正东上学的第一年,这丫头找他玩儿,俩人在球场看人打球,跟外校过来打球的起了冲突了。
这丫头牙尖嘴利的,直接把一帮大小伙子给骂毛了,也不管大小了,直接跟疯牛似的要打人。
杨正东自然不能看着他们打,一个人冲上去了七八个壮小伙子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往宿舍附近退,王小雅找到王大爷。
这老爷子那个生猛啊,直接拿着大铁盆一敲,嚷了一声:是男人的都给老子出来,打死人我负责,不出来的以后住不了这儿。
然后男生宿舍直接拉出来两百多号子男生,拎着凳子腿、铁管、脸盆子,有的着急的光着膀子穿着内裤,把那帮子人从宿舍打到学校外面。
当时领头的就是这位王大爷,手里拿着一把吃西瓜用的刀,那生猛的气势,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反而像是老“古惑仔”!
王大爷那天带人直接追了四五里地,直接撵到了到那帮人的学校,堵着门口骂了一通才算结束。
那一战,职教中心在全县出了名,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生猛的老大爷,被尊称为职教中心“扛把子”。
以后凡是外校过来的,谁也得提心吊胆的,生怕惹了这位老大爷生气,再招呼一帮学生“砍人”。
当然在“小魔女”的介绍下,杨正东从此跟王大爷熟络起来,说起来也算是缘分吧。
走到宿舍区门口的时候,隔着玻璃看进去老爷子正坐在椅子上,正听着收音机里的戏,跟着里面的音乐打着拍子,眉毛长长的,跟个老寿星一样。
王大爷这看起来明显的老了,杨正东心中顿时有些伤感。
想当初光着膀子追出几里地的雄风,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了,只剩下历尽沧桑的面容。
也可能是不服老吧,老爷子从来将头发剃的光光的,起码不会让人看到白发。
“王大爷,又听戏呢?”
杨正东也没打招呼,直接拉门走进小屋里,坐在床上笑着说道。
“嗯?诶!你是小东?哎呀,好多天没见你了,听那小疯子说你回村子当老师是吗?”
小疯子是朱雅在老爷子口中的称呼。
“是啊,回村里了!学的也是当老师,也正好村里需要老师就回去了,恁这段咋样?身体也没问题?”
杨正东用方言跟老爷子聊了起来,不过没有几句他发现老爷子真的老了。
起码耳朵不太灵光了,好多话他得大声去说,也有些得说两三遍才能让他听清。
聊了一会,王大爷陪着杨正东回宿舍拿铺盖,宿舍中没有人,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宿舍,虽然才一个月,但好像是过了许多年一样。
王大爷在旁边自顾自的说着,学生们都去实习了,这两年学生越来越少了,过了暑假这宿舍就又住进来新人了等等。
杨正东笑着听他念叨,知道老爷子这是回忆以前呢,据说这三十多年来,老爷子坚守这个岗位,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也从来没有学生还在的时候请假过一天。
对于这所学校、这个区域、这些学生的感情,是他这个现在做老师的恐怕都体会不到的。
杨正东有时候也在想,王大爷这虽然不是老师的职业,可也算行使着老师的职责,拥有着老师的信仰吧?
拿了被子,陪着老爷子聊了两句,杨正东才回到老朱家里,老朱在沙发喝茶,钱老师给他们准备着早餐。
“这是?把宿舍被子拿出来了?”
老朱看到杨正东拎着那个化肥袋子,想到当初这小子在食堂,热火朝天的跟他们家小魔头吃大锅菜的情景,当时旁边放的就是这个化肥袋子。
“是,早上晨练的时候碰到吴校长,他说都去实习了,铺盖别受潮了,我就去宿舍拿了一趟!”
杨正东笑着回答说。
“嗯,你们那宿舍确实都实习去了,基本上也算是毕业了。等再次回来,就只剩下拍毕业照,拿毕业证了。”
老朱喝了口茶,叹息一声说:“一年又一年过的真快,好像前天还是你们刚进学校,转眼这都要毕业了。”
杨正东心中也有些唏嘘,两世虽然都经历过这种离别,但每当离别将要到来的时候,还是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见到王老头儿吗?”
老朱可能也觉得气氛被他弄的有点沉重,就笑着转移话题问道。
“见到了,聊了一会儿,老爷子感觉老了很多!”
“是啊,都七十多岁的人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身体也不如以前了。
前些天生了场大病,学校领导想让他退了好好颐养天年,老爷子为此还过去校长那里大吵了一架!”
老朱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为什么啊?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退休是好事儿啊!”
杨正东不解的问道。
“还能为了什么,王老头儿是个老革命,退伍之后就到了学校,从第一届到现在,转眼也快有四十年了,无儿无女的,早就把学校当成家了。”
“上次集中体检,他身体查出来不小的毛病,还有点老年痴呆的苗头。学校上下早就研究过,学校来给老爷子养老送终,想让他趁着最后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也算颐养天年了。”
“只是他不愿离开,包括校长还有所有老师都清楚原因,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当时盖的时候,就特意给他留着一套做养老房。但是他跟校长说,他就喜欢学生们,愿意看着他们,住不惯大房子,让给了年轻老师,自个儿就选了宿舍门口的那个小门房!”
“王大爷这人啊,特纯粹!就想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也可能是老人家最后的念想了吧。最后学校领导还是拗不过同意了,让他继续呆在小门房里,能到什么时候,算是什么时候吧。”
老朱说道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不由自主的变得低沉了。
杨正东心中很不是滋味儿,王大爷的一生很平凡,但在他心中,老爷子做的事情却一点儿不平凡。
依稀还记得,谁的衣服下雨忘了收,总会有人帮着叠好放在门卫室;厕所的卫生间堵了,也总不会超过一天时间就会修好;谁总是不吃早饭,也总会在路过小屋的时候被提醒。
看似很严厉的话语中,总是透露着另类的关心;凶狠的外表,却掩不住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身在文苑、心有归属,杨正东突然有一种感动涌起,或许这才是老师的真正境界吧?
就像守在乡村教书近四十年的老爷子一样,他们应该都是同一类人,可能都有一种自我的坚持。
上午的时候,杨正东努力平复思绪,将文综和理综的试题,各出了两套给到朱雅,气的“小魔女”都想要吃了他。
因为中午要送赵老,所以杨正东急忙告别老朱一家,打了个三轮向车站而去,到的时候差点就要迟到。
赵老看到杨正东过来,高兴的叫他过去,拍了拍带走的几种稿子,跟他交代了一番。
尤其是教辅材料的事情,出版社极为重视,让他们组成一个小组加速审核,通过后出版社帮助杨正东申请书号,也算是对汉语拼音和字典的投桃报李。
童瑶嘉拉着姥爷不舍得告别,童爸爸旁边还立着一位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的妇人,正在和童爸爸交头接耳的说话,时不时还看杨正东几眼。
“老童,这就是我爹还有闺女口中的杨正东吧?小伙子看起来不错啊?哪有你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