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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派人看着我?还不让我出去,下午我还想去逛逛呢。”张尔蓁仰着脖子问。
“宫里人多嘴杂,我怕你听进去他们胡乱说的话。”朱祐樘倒是很诚实,说的很利索。
“你怕他们说你残忍暴虐被我听到了?”张尔蓁失笑。
朱祐樘回头,神色严肃:“果真有人跟你这样讲?你都听到了什么?”
张尔蓁摇摇头,“我进宫来,没有遇到别人,这些话……是我在宫外听到的。是先帝还在世时,我听到的,但我知道是郕王他们说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的。”
朱祐樘拉着她继续慢慢走,声音恍惚:“很多话,我不想别人来告诉你。说我害怕也好,说我谨慎也罢,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这两年,你想必也猜到发生了很多事,自然也会死很多人。他们或多或少都跟我有关系,有的是因我而死,有的是被我害死的,蓁蓁,你若是害怕,就当他们从来不存在,我们再也不提他们。日后这宫里,有你,有我,旁的人都不重要。”
张尔蓁想知道他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所以她道:“那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想知道。那些人,如今都还好吗?”
朱祐樘拉着她坐在御花园的蜂拱亭里,慢慢回道:“这两年,有些长……”
朱祐樘的简单叙述加上张尔蓁自己的丰富联想,很轻易就还原了这两年的大明朝:先帝卧病在床性情越发古怪,对太子越发不满,谁都不信,偏偏格外看重和重用万尚书,在万尚书的蛊惑下开始器重四皇子朱祐杬。对啊,既然太子这般忤逆自己,朕的皇子多的是,再立一个新太子便是了。万尚书的目的更是简单,成年皇子们相互残杀,鹬蚌相争,最后渔翁得利,年纪尚幼的九皇子若是即位,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宏伟愿景就会实现。可是满朝上下没有谁是个傻子,谁又看不出万尚书的野心?
被权欲迷住双眼的朱祐杬开始针对朱祐樘,处处作对时时掣肘。滇南出事,先帝首先想到的便是派最不得朕心的太子去处理,若是太子无福死在滇南,也只是命中注定,是上天对朕的支持与鼓励!朱祐樘没有继续听之任之,他当面答应了老皇帝,却反派朱祐杬去,朱祐杬不从,朱祐樘笑他:“四弟如今的一句反对,为兄者不能如何,爱之惜之弟弟们才是为兄能做之事,只是不知道,五弟八弟和婉华皇妹,愿不愿意去滇南行此功,本宫当认真考虑一番,对了……还有邵妃娘娘……”
“你威胁我?”朱祐杬不信:“父皇还在,这天下还不是你的!”
“那又如何,本宫保证,滇南归来,你们都平安无事,若是不肯,你们便会……一个不留。”
朱祐杬相信朱祐樘这话说到做到,可是万尚书给他画的大饼太诱人,比五弟八弟和婉华皇妹都重要的皇位让朱祐杬摇头:“我不去,皇兄去与父皇说罢。”
朱祐樘冷笑,再不出手,要等何时。第二日,万尚书暴毙死于家中,朱祐杬才恍然清醒,如今太子手下能人辈出,拥护他的大臣占了一大半,他这个跳梁小丑若是没有父皇的圣旨,便只能任人鱼肉。朱祐杬临走前问:“滇南之事,该不是你故意的引蛇出洞?”
朱祐樘笑着摇头,然后朱祐杬带走了兵部五千大军,只剩京城里各路人马蠢蠢欲动。
送走了朱祐杬,朱祐枟又蹦出来,他不满意圣上封王的圣旨,硬是要见皇帝“父皇定然是被皇兄把持住,我要父皇当面说。”相比于对四弟的耐心,朱祐樘对这个八弟冷笑后再不理睬,自己跟他很有很多笔帐要算,就先让他蹦跶几下。
先帝驾崩的那个晚上,只有朱祐樘守在龙床前。朱祐樘轻抚父皇的面容,合上父皇睁大的双眼,既然死了,就要死的安详一些。尽管皇帝死前大骂了他一通,还是没来得及写废太子的诏书。糊涂的父皇,骂完他之后有气无力道:“……把朕的龙袍送到凤阳去,朕要和爱妃在一起……”朱祐樘没应,皇帝气血攻心,死不瞑目。
皇上驾崩,最先得到消失的郕王世子朱祐枷终于动作起来。他隐忍数年,是个聪明的狠角色。一夜兵变,兵部钱能带着亲信投奔朱祐枷率领五城司马大军和郊外兵营一万余人攻入皇城,火光冲天。太监宫女们或死或伤,尖叫连连,惊慌失措。郕王大军由神武门闯入,挟持了大部分文臣家眷入宫,若是有反抗者,当场击杀,毫不留情,那夜,血喷的到处都是,比朱祐樘在战场上见到的都多。
与朱祐枷相对而立时,朱祐樘毫不意外,“本宫一直知道你有这本事,英勇果断,识人善用,是将相之才,亦有帝王之相。然,这朱家的天下,冥冥之中早有定论,你今日这般,便是与乱臣贼子无异,朱祐枷,早知你我终有今日,不负所望,本宫甚慰。”
“呵呵!既然太子早知我有此心,既没有杀了我,就该承受这后果。既是这朱家的天下,你我又有何异!先帝当年经历夺门之变复辟,硬是将我的祖父从皇位上拉下来,这让我们如何甘心!朱祐樘,如今你该是我,我才是你!不过是物归原主,还不双手奉上!”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朱祐枷,你今日是有备而来,就那么肯定我对你毫无防备?”朱祐樘拉开手中飨鞕,“咻”地一声炸开在天际。
“朱祐樘,你的援兵到了,也只来得及收你的尸体!”朱祐枷一声令下,郕王大军呼啸着冲过来,裘二和姚远带领皇宫护卫抵抗,人数虽少,各个武艺精湛,两队僵持不下。朱祐樘看见隐在人群中的孙柏坚,他亦穿着一身铠甲,一脸的狰狞。
“孙大人,今儿竟有勇气来,是想看看本宫是怎么死的?”
孙柏坚大步向前喊:“今日我来,就没想活着回去!”
“倒是条汉子!”朱祐樘笑着,然后听见宫外铺天盖地的叫声,被他派到滇南的五千大军中的四千大军挥舞着军旗呼啸而来,气势汹涌。郕王大军乱,五成兵马的崔大人见势不妙忙对着朱祐枷一番耳语,朱祐樘一刀砍掉郕王大军军卒的一条胳膊再去看时,朱祐枷已经不见了。
“裘二,去追朱祐枷!”
“太子您这里……”
“不必管我!不能让他跑了!”
厮杀还在继续,郕王大军边喊着“清君侧”边往前杀,更有甚者大喊“苍天大怒,不饶太子,若是为皇,必遭天谴!”
但是朱祐樘的队伍里外夹击郕王军队,黎明破晓时,郕王大军才颓然放下刀剑,这场宫变以朱祐枷逃跑,朱祐樘负伤告一段落。
先帝刚驾崩,郕王世子便来攻城,此行为彻底惹怒了皇后娘娘和宫内外大臣百姓,一片讨伐杀戮之声,但是国葬还是要进行,匆忙清理宫内尸体,更要忙着先帝驾崩之事,还有追击朱祐枷,朱祐樘只能负伤而上。如此忙碌数月,终于得以喘息时成化二十三年结束。
朱祐枷狡兔三窟,朱祐樘抓到了孙柏坚,抓到了衍圣公老魏,抓到了朱祐枷的所有亲信,唯独没找到朱祐枷。看着郕王世子妃魏蒹葭挺着八个月的肚子,朱祐樘阴沉沉思索,魏蒹葭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她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是无辜的吗?朱祐樘因为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天。他何尝不是由孩子成长起来的,朱祐枷又何尝不是个孩子!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长成大人以后满腔的怒火和仇怨却不是无辜的,他不能让他的孩子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变故,朱祐樘挥挥手,最后看一眼这个可怜的女子,你也是无辜的,可你的夫君,你的父亲不是无辜的。魏蒹葭八个月的肚子落不了胎,最后死于血泊之中。即便这样,朱祐枷仍然没有现身,他藏得太隐秘,或者说是藏他的人太精明。
文武百官日日上朝递折子不是追杀逃犯,而是请立新皇。终于在三月,朱祐樘登基,改年号为弘治。肃清内外,彻查百官,终日惶惶,最后还是查到了八皇子朱祐枟身上,京城上下被翻遍了,原来朱祐枷就藏在皇宫里。
“你还有什么话说?”朱祐樘敬佩朱祐枷,心不狠,做不到这般。
“我汲汲营营,却输的一败涂地,朱祐樘,你赢的可真轻松,你果然得上天僻佑,这一点我力不能及。”
“我赢得轻松吗,不,一点也不轻松。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没有一丝一毫轻松的日子,我防备着万家,防备着邵家,防备着先帝,防备着兄弟,防备着你,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好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朱祐樘冷笑。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若是真的这般大义凛然,当初为何不站出来救你的孩子!”
“呵呵!死了也好,留下来为父也护他不得,倒是黄泉路上,有他,还有他娘一起,我也不孤单。”
“你怎会孤单,上千将士的命不是命?”
“那又如何!废话少说,来吧!”朱祐枷站的笔直,朱祐樘却看着他笑了,“来人,打断世子两条腿,送进天牢,听候发落。”